故事的后续有点欧亨利式结局,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像是沈勘这样的人能干出来的。盛郁的目光转至那辆修好的自行车上,他总觉得沈勘不会那么好心,说不准趁他不注意,偷偷卸了几颗膨胀螺丝也尚未可知。
这个念头闪过的时候,盛郁微微有点惊讶,他不是一个消极的人,这样毫无根据地猜忌一个人不是他的处事风格。但对面的是沈勘,还是......
还是谨慎些吧。
“你......不回家么?”隔了这么久,盛郁终于想起来这个问题。
“嗐,这鬼地方根本打不着车。”
沈勘打开露天水池的水龙头洗手,水珠从指缝间流过,润滑油残留的痕迹立刻被冲刷干净。
“到了镇上的公交车站应该就好打了。”盛郁说。
沈勘想起盛郁是水禾本地人,对这儿应该很熟悉。如果不想在水禾过夜,现在除了靠盛郁,他也没别的办法。
刚修完的自行车没等歇个两秒,再次被委以重任。盛郁坐在上面看着愣在原地的沈勘,眼神示意他上来。
沈勘迟疑了两秒,对那聊胜于无的后座满脸嫌弃,“你确定咱俩一块儿坐在上面不会塌?”,说着又指了指自行车的横梁。
其实除了他自认为自己是个壮汉,在盛郁看来载一个细狗还是绰绰有余的。他委婉地替自己的自行车解释道,“只要不坏就塌不了。”
言下之意只要沈勘没偷偷使坏,小破自行车也能畅行无阻。
沈少爷对自己的修车技术很有自信,对盛郁的硬件设施心存疑虑,经过短暂的纠结还是上了贼车。
水禾镇的面积不小,但更多的是被耕地覆盖,地广人稀的,整个镇上只有一个公交站台。
黄昏悄至的水禾和沈勘初印象里的“鸟不拉屎”又不一样了。风吹麦浪,盎然的麦穗裹挟着麦粒,向逆风方向摇曳,似乎天生长着反骨。落日的余晖洒在身上,暖烘烘的。
开过这片田野,闻着土地和麦香,盛郁心里总是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当然,如果忽略后面那个煞风景的家伙就更好了。
盛郁有些庆幸这会儿不是农忙时节,不然就靠沈勘这种嚎法,能把方圆十里的街坊邻居都叫来看戏。
“啊啊啊啊啊,这这这......这也太颠了!把老子屁股都颠麻了!”
沈勘一米八的大高个儿,屈着腿窝在后座已是不容易,还时不时顾前不顾后地被弹起来。而盛郁的破车只按了个光杆儿后座,连个把手都没有。沈勘只能死死地拽住盛郁的衣角,勉强不被颠下去。
感受到背后有一股神秘力量遏制了自己的命脉,盛郁忙说,“你要是害怕就抱我。”
一生要强的沈少爷怎么可能承认自己害怕,一面上手环住盛郁的腰,一面梗着脖子嘴硬道,“想要我抱你就直说啊。”
七月流火,天气微凉。盛郁穿了件白色T恤,料子又薄又软,沈勘隔着衣物精准地摸到了腹肌。
“我靠兄弟,你好硬。”
说着,手还明目张胆的不断往上揩油。
这人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东西?盛郁清晰地感受到沈勘的指腹在他身上肆无忌惮地游走,摸得他又痒又麻,脑子里闪过10086句脏话,但凭借着超乎常人的定力和道德素养,愣是一句话没说。
沉默是最好的武器。
但这一武器在沈勘这儿的杀伤力为零,况且他现在根本看不到盛郁的黑脸,自顾自摸得不亦乐乎。
最后似乎是终于忍不住了,盛郁腾出一只手,一把抓住了沈勘的作案工具,“马上到了,别动。”
也许是吃了警告,也许是摸腻了,沈勘果真老老实实地没再有什么出人意料的动作。因为水禾的公交车站台比他更出乎意料。
盛郁在某个台阶上停了下来。
沈勘跳下车,原地自转一周,问:“站台呢?”
“这就是。”盛郁指了指他头顶上的那块牌子。
“卧槽!”沈勘定定地看了半晌,眸光在盛郁和站牌之间不断切换,“你他妈管这叫站台?!”
一个台阶加一块站牌就能神奇地组合成一个公交车站台!设计这个站台的人简直是个天才!
要不是今天盛郁带他来的,某天沈少爷路过都只会觉得是哪个公司立的广告牌。
“我走了。”把人送到,盛郁的任务也算完成了,他不打算留下来听某人的抱怨。
“诶等一下,”沈勘叫住了要走的盛郁,从兜里掏出手机,“有智能手机不?”
在当今现代化社会,这个问题不管放在哪儿问似乎都有点瞧不起人的意味。但见识了水禾一系列的骚操作,沈勘觉得这是个严肃的问题,并且很有必要。
盛郁一脸警惕:“干什么?”
“你就说有没有。”沈勘说。
盛郁不语,默默把手机从包里翻出来。
沈勘定睛一看,忽的松了口气,好在不是什么接天线的老年机,“有社交软件么?加个好友。”
“为什么?”盛郁这么问,手上也不闲着打开了社交软件。
三个字的问句把沈勘的能说会道全堵了回去,这家伙怎么跟个人机一样,还能不能愉快地沟通了?
“因为我看上你了。”沈勘勾了勾唇角,笑意直达眼底,眸中透着黄昏的微光,像琥珀又像是麦浪。
盛郁眼神闪躲,别过脸不去看他,浓密的睫羽在望向一望无际的麦田时,不经意地轻颤。
随即,那个眼含麦浪的少年“噗嗤”笑了出来,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广阔的田地间。
沈勘抹了把笑出来的眼泪花,拍了拍盛郁的肩,“老子可是24K纯爷们。”
“这荒地,我要是打到了黑车,报警都不知道怎么说。还是你比较熟悉,到时候和警察沟通就拜托你了。”沈勘戏谑道,“男孩子在外也是要保护好自己的。”
虽然有点蠢,但“没头脑”防范意识还挺强。盛郁心道。
可沈勘是个经不起夸奖的,盛郁点开他的社交账号忽然觉得眼前一黑。
ID:大帅比,头像是个动漫黑白中二少年。
确实够大俗大雅的。仅靠id就能这么明显地表现自己的臭屁性质,除了沈勘也没谁了。
不过沈勘和盛郁在心里的嘲笑不一样,他的嘲笑放在了表面。
盛郁ID:羞答答的玫瑰。
这id和盛郁硬汉的形象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哈哈哈......”沈勘简直要笑岔气了,“羞答答的玫瑰,我还静悄悄地开呢......”
眼见盛郁又恢复了冷脸人设,沈勘没再笑了,毕竟要是真碰上黑车,还得指望盛郁来救他。
在公交站台打车果然容易得多,定位也不再那么模棱两可。最重要的是,穿过了颠簸难行的羊肠小道,司机通行顺畅多了,沈勘也能坐得舒服些。
城乡折腾了一通,回到市区天都黑了。
沈勘困得眼皮子打架,但又害怕车真给他拉到缅北,强打起精神保持清醒。最后实在困得不行了,截了张车牌号的图发给盛郁,倒头就睡。
等一觉醒来,车已经停在家门口了。
一进门,沈募撑着脑袋坐在餐桌前发呆,沈群山坐在沙发上和客户打着电话,一连串虚伪客套的词儿把这个男人包装成了商业精英。
“回来了?先吃饭吧。”孟芝华从厨房探了个脑袋,“你妹说要等你回来吃,一直等到现在呢。”
“谁等他了!”沈募立马反驳道,“我还不是怕妈偷偷给沈勘开小灶。”
“啧,没大没小,叫哥。”沈勘简单洗了个手,弹了沈募一脑瓜崩,“找揍是不是?”
沈募捂着脑袋,努了努嘴,不情愿地叫了声“哥”。
小孩儿到了叛逆期,烦得很,能武力解决的事绝不讲道理。
饭菜端上了桌,沈群山也坐了上来,刚才还吵吵闹闹的兄妹俩立刻没声儿了,安静的出奇。沈群山平日不怎么回家,在家里更多的是当甩手掌柜。
沈群山是一个很有大男子主义的人,商人在外最看重门面,温柔知性的老婆,成绩优异的儿子,乖巧懂事的女儿,而这些都和他现实中拥有的大相径庭。沈勘自上一回因中考填志愿的事和沈群山大吵一架后,父子二人就再也没说过话。得知最后被水禾录取了,二人之间的关系就更难破冰。只因在此之前,他对外没少吹嘘自己儿子多么优秀,结果成绩出来后很难圆场。说白了,沈勘考上水禾,无疑让沈群山脸上蒙羞。
沈募出生后没过几年,孟芝华处于事业上升期。小姑娘从小缺乏管教,成天跟沈勘斗智斗勇,性子更是野得没边儿,沈群山对乖巧女儿的期许也落了空。
这家子坐在一张饭桌上,像是强行嵌在一起的不规则拼图。沈勘觉得他们不像是沈群山的家人,而是沈群山的简历,是在酒桌上用来维护他成功人士的谈资。
“住了两周还习惯吧?室友关系怎么样?”饭桌上气氛尴尬,孟芝华给沈勘夹菜,顺带嘘寒了几句。
她似乎忘记之前给沈勘打电话的时候已经问过类似的问题了,孟芝华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儿子脾气臭,她对水禾有很深的刻板印象,老是担心自个儿子被人揍,于是这类话题就成了日常问候。
“嗯。”沈勘含糊地应声,没好意思说托亲妈的福,自己第一天就快把人都得罪光了。
一顿饭因着有沈群山的缘故,几个人吃得都不自在。沈勘以写作业为由,草草地收拾了碗筷就回房间了。实际上他是空身回来的,浑身上下就裤子带俩兜。
关上门才终于得到喘息,手机在坚持到家门口时光荣退岗,到接上充电器才又重新开机。
锁屏页面跳出来几条消息。
【羞答答的玫瑰】:到家了吗?
【羞答答的玫瑰】:为什么不回?
【羞答答的玫瑰】:要报警吗?
沈勘站在落地窗前,俯瞰城市喧嚣中通明的灯火。手机提示音打破了房间的寂静,在黑暗中闪着一抹微光。指尖轻触着屏幕,沈勘不自觉地发出一声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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