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一响,众人像被饿死鬼附体般倾巢而出,回回干饭跟打仗似的。
令人费解的是,要是食堂有多好吃那还情有可原,偏不光难吃得要死,颠来倒去每天就那俩菜。甚至为了提高排队效率,食堂的大爷大妈习惯把菜都打在一个搪瓷碗里。沈勘看见那碗的第一眼,觉得不叫一声“叔”都对不起它的阅历。至少在他的印象中,他们家从来没出现过年代这么久远的东西。
如果哪天沈勘端着他的饭碗站在家门口,孟芝华估计得往里头扔几枚硬币,再指导他走正规乞讨渠道。
在他看来,菜、饭、汤三合一和猪食没什么区别。沈少爷的娇娇胃不允许他吃得那么糙,去超市的频率也远在食堂之上。
不过今天他精气神不是很好,去超市也慢慢悠悠的,走在路上跟一群风驰电掣的干饭生格格不入。
一天到晚使不完的牛劲。
沈勘漫不经心地踢了一脚路旁的石子,暗自腹诽。
事实证明这些学生的争分夺秒不是没有理由的,超市里人挤人,连队尾在哪都找不着。以往超市人没这么多,这两天出了新品打折促销,一群人跟不要钱似的疯抢。沈勘被挤着在货架前缓慢挪动,杂七杂八拣了几样勉强能饱腹的零食。兜兜转转半天,俯瞰一众同学的脑门,不知道从哪开始排队。
忽的,沈勘看见收银台旁边站了一个人,在人堆里现得尤为鹤立鸡群。他平日里跟盛郁低头不见抬头见,一碰上就犯贱,这会儿竟有种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冲动。
“借过借过......”沈勘一路翻山越岭,踮着脚挪到盛郁面前。
人群中很快有人不满,厉声叫起来,“有没有素质啊,插队算什么?!没看到这么多人排着么!”
沈勘看不见这话是谁说的,但能听出来是个女生,他转头冲后面的大排长龙露出一个如沐春风的笑,“不好意思啊同学,我们是一起的。”
刚刚还严肃质问的“超市判官”被他这一笑,弄得有些手足无措,羞红了脸顺势递了个台阶,“哦,一起的......那就算了。”
沈勘很擅长用他这张脸,可以人畜无害,也可以乖戾阴鸷。
盛郁对他这个伪善的笑容很熟悉,开学第一天,沈勘也是这样笑着说要给他赔偿。明明是对方理亏,却给人一种处于上风的压迫感。盛郁对这种无形的压迫很反感,人一旦沾上了铜臭味,是很难洗干净的。
“多谢你了兄弟,作为回报,你这顿我请。”沈勘把东西放在收银台上,笑道。
盛郁皱着眉反问:“谁是你兄弟?”
这对话有点耳熟,沈勘没想到盛郁反应这么大,莫不是因为在语文课上吼了他,所以现在才嗔怪?
说话间,排在他们前面那人已经拎着袋子走人,收银员的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一下,扫码枪朝混在一起的包装袋之间晃了晃,“一起的?”
沈勘:“一起付。”
盛郁:“不认识。”
盛郁几乎和他同时开口,收银员不耐烦地说道,“不认识就别放一起啊,后面那么多人呢......”
沈勘心里陡然升起一股火,但现在人多,他按下不发,从兜里翻出饭卡递给收银员,又笑着重复了一遍,“一起付,跟我闹别扭呢。”
前半句说给收银员听,后半句说给盛郁听,只不过后半句听上去有点像是在哄小孩。
所幸盛郁也没有再拆台,老老实实把核销完的红豆面包揣在兜里——他只拿了这一样东西,剩下的都是沈勘的。沈勘买的零嘴很多,挨个儿扫完能揣俩裤兜,盛郁在门口等了他一会儿。
抽什么风?先是当众拆台,然后又在门口等他。打一巴掌给颗甜枣么?
沈勘跟着盛郁走出超市,几乎不等他开口,盛郁塞给他一张饭卡。沈勘盯着那张贴着名为“盛郁”大头照的校园卡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摸着下巴沉思,不明所以地问道,“干啥,跟小爷比帅?”
清奇的脑回路。
“洗澡够用了。”盛郁没头没尾地丢下一句。
离谱的是,沈勘居然听懂了。这家伙的意思是,沈勘替他付了红豆面包的钱,他就让他刷自己的卡洗澡,算是还钱了。
俩人的脑回路和处事方式一个赛一个的离谱。
“谁要你还。”人在无语的时候是会笑一下,沈勘冷笑着把盛郁的卡塞回去,“不是兄弟就不是,有必要装不认识吗?还是说......你在生气?”
“没......”盛郁一面撕着包装袋,一面反驳,可惜话还没说完就被沈勘打断。
“我不喜欢红豆面包,”沈勘的眼睛紧紧盯着他手里的包装袋,“我更喜欢肉松味的。”
话题转的很生硬,中间没有一点衔接过程。
这家伙,谁问你了?
沈勘说完,很顺手地在刚开封的红豆面包上挖了一块塞进嘴里,咀嚼了几秒后很夸张地咂舌,评价道,“果然很难吃。”
盛郁冷着脸沉默,把剩下的红豆面包吃完。
日光透过树的隙罅洒下来,沈勘跟着盛郁并排走,发现这根本不是回宿舍的路。
沈勘终于忍不住问:“你去哪?”
“打球。”盛郁说。
“这行啊,正好我很久没打了。”沈勘来了兴趣,靠打球消耗体力,释放荷尔蒙,晚上肯定能睡个好觉,省得再做些乱七八糟的梦。
“你一个人打?”沈勘问,“怎么没看见球?”
盛郁回答:“在他们那。”
他们?想不到盛郁这样闷的人还有朋友,沈勘心下有点惊讶。在水禾待了两周,沈勘还没见过这儿的篮球场,一部分原因是他担了新职务忙得很,另一部分是因为他有些路痴,之前解锁新地图也基本都在教学楼附近,毕竟要是误入了丛林有可能就回不来了。
基于水禾在公交站台设计上的伟大建树,沈勘对篮球场有了前车之鉴,所以没抱多大期望。哪怕盛郁把他带到一个仓库,告诉他某块铁皮上包了个渔网就是个篮球场,他也不会感到困惑。
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了。
不过他这次纯属是个人偏见,水禾中学的篮球场在教学楼后面,地段是偏了点儿,器具设施还是比较健全的。
沈勘看到了盛郁口中的“他们”,三个身高跟他差不多的壮汉,一身腱子肉不输盛郁,个个儿看上去都有点“武松打虎”的气势。
“学长。”盛郁向那仨人颔首打招呼。
这片球场在高二教学楼附近,下楼拐个弯就能到,默认隶属高二地界,鲜少有高一来这儿打球。
“还以为你今天不来呢,”穿了件背心的学长朝他们走过来,打量了一眼沈勘“难得呀,你朋友?”
沈勘不知道他这意思是盛郁难得来打球,还是难得带朋友。这几个人看起来不是什么善茬,孟芝华给他支的社交小妙招到这会儿才得以拆锦囊,乖乖在盛郁旁边装哑巴,做出一副小鸟依人的姿态。
白背心草草打量了这张生面孔,看样子似乎是和盛郁一样的冷性子,只不过看起来有点......狡诈?
盛郁纠结了半天该怎么介绍沈勘,想说是这人死皮赖脸要跟来的,又觉得自己刚让沈勘下面子,同样的损事干两次......
“室友。”盛郁中肯地说。
“哦,朋友啊。”盛郁的纠结在戴圆框眼镜的学长这儿无法选中,圆眼镜对沈勘问道,“会打不?我们四缺一。”
“会一点儿,但不多。”沈勘谦虚道。
“先试试投球吧。”
寸头学长把球扔过来,沈勘稳稳地接住,站在原地没动,就这么随意抬手,再次把球扔了出去。
这个远距离且角度刁钻的一球,在五个人的见证下落在了球筐里,连盛郁都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投篮,眼底泛起了一丝波澜。
寸头和圆眼镜对视了一眼,后者跑去捡球。寸头赞叹道,“不错呀,这个准度一般人可达不到。”
“侥幸而已。”沈勘微微一笑,面对几个学长时是很谦卑的后生,一换到盛郁面前又成了翘尾巴的狐狸,他转身对盛郁轻声问道,“怎么样,**不**?”
“无他,但手熟尔。”盛郁说。
“呦,哪来的古风小生?”沈勘吹了声口哨,胳膊枕在脑袋后头,“承认自己不行很难吗?”
“你说谁不行?”
男人最忌讳别人说自己不行,盛郁虽是个奉行“沉默是金”的冷面阎罗,在触及逆鳞这件事上也没法免俗,公然向沈勘宣战。
几个学长站在一旁面面相觑,本来是来打球的,不知怎么就变成了盛郁和他室友对打了,圆眼镜抱着球站在场外问,“准备好了吗?我发球了......”
话音刚落,球迹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二人同时起跳,指尖碰到球面时又把球顶到了别的方向。沈勘比盛郁稍矮两公分,知道自己在抢球权上没有优势,就换了个思路干扰盛郁,让对方始终差点儿意思。
球换了个方向落下,沈勘成功从侧方拿到球。
白背心这个时候总算看出来沈勘的狡诈藏在哪儿了,这家伙看着懒懒散散的,脑子倒是灵活得很,不停犯贱让对方着急上火。
可对面的人是盛郁,认识的人都知道的沉稳,不等他着急上火,沈勘自己就先急得跳脚起来。
“妈的,你就非要拦得这么紧吗?”沈勘抱着球,气急败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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