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影寺位于城郊,原本周围都是农田,后来陆续被林正阳一点点地买了下来,于是这片私人地产面积逐渐扩大。林正阳又花了不少心思,围绕寺院方圆五里遍植花木,还破土成渠,引了河水进来,蜿蜒绕行,逢水搭桥,经过十数载光阴的生长,这里枝繁叶茂,水流清澈,鸟语花香,称得上是移步异景,设计精巧。
林正阳盖了房舍,找了几个身手敏捷的壮年,允许他们带家眷在这里生活,一为种植,二为看护。林老爷对下人宽厚,这些人乐得自由自在,还能过安稳日子,愈发勤快,而且忠心,有了什么新鲜时令都以最快的速度把最好的送去苏州城林府,听说府里的老爷夫人,少爷小姐喜欢什么,他们就更加用心地伺弄什么,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一直这么过下去。
平时这里没什么人来往,只是初一十五会有附近的人来寺里上香,近两年也偶有书生雅士来这边游玩。林老爷和觉尘师父都嘱咐过,不可阻扰百姓们的正常活动,所以这里虽是私产,但并不完全封闭。
从栖影寺出来没多久,才过了桥,还没出林子,林潇月就喊停车,车刚停稳,她就从马车里跳了下来,舒展了下腰身,坚决不肯再上车了。
“天天在家闷着,好不容易出来了,这桃红,这柳绿,这微风,不走走不是浪费了吗?”潇月边四处指点边说,忽然一只蝴蝶从她身边飞过,她赶忙追上去,“还有这蝴蝶!”
“蝴蝶蝴蝶,怎么咱家花园里少吗?”秋水看得跺脚。
连云也一脸轻快地走到路边的桃花树下,选了小小的一枝桃花,过来给秋水插在了发丝上,“秋水姐,二小姐难得放松,咱们也难得放松,你就别拘着她了。”
“咱们确实是难得放松,但二小姐可是一直都这么放松的。不过你说的对,平时被规矩礼仪管着,索性今天咱们就无拘无束一回。”秋水说着,一边笑一边跑着去追二小姐了。
毕竟年龄都不大,爱玩的心总是藏不住的,三个人也不嫌累,说说笑笑一路走着,直到累得走不动了才上车,进了城不着急回家,又找了家酒楼吃饭。
林潇月不愿意去楼上雅间,非要选了大堂靠窗的位置看市井热闹。点了菜还没上,林潇月噌地站起来,朝着外面就冲了出去。
“干什么?你干什么欺负她,她都说了她不去!”林潇月冲路边一个流里流气的人嚷道。
那泼皮先是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竟然是一个年龄不大的柔弱小姑娘,而且容貌秀美,孤身一人,顿时冷哼了一声,斜着眼儿指着一旁瑟瑟发抖的女孩说,“她卖身,我买,你是什么人?关你什么事?”
“既然是买卖,那就要公平自愿,人家不跟你走,你凭什么强买?”潇月看了看那位可怜的姑娘,怒气冲上来,丝毫不让。那姑娘身形纤弱,此刻就像早春枝头的柳梢,寒风一吹,瑟瑟发抖。
“哎呦,小美人儿是来打抱不平了,我就是强买你能怎么样,你开个价,我连你一起买。”泼皮不怀好意地往前凑。
秋水跑过来眼疾手快地把林潇月拽到自己身后,同时慌乱地躲闪着,免得被他碰到。眼看那泼皮的手指就要触到秋水的胳膊了,忽然一只大手抓住了泼皮的后脖领,连拖带拉将他往后拽了几步。
“谁,谁这么不长眼?找死是不是?”泼皮一边踉跄一边嚷嚷。他气焰嚣张地转过身来,站稳一看,眼前是个壮硕干练的年轻人,论个头比他高一头,论体格,明显比他健壮得多,论打扮,应该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家丁。
这泼皮常年在街上瞎混,别的本事学不来,眼力价儿倒是有,他本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掂量着自己惹不起也打不过,脚底下就想溜,嘴上却不服“怎么?你们仗着人多就想欺负人吗?我跟那小姑娘谈事,你们非横插一杠子,仗势欺人嘛这不。”
阿衡刚去酒楼后院停马车,连云跑去说小姐有危险,他并不清楚原委,但明明白白看见了泼皮上手想沾姑娘便宜。因为有小姐在场,不愿跟他废话,就冷冷地说了一句“是你自己滚,还是我打你一顿再帮你滚?”
泼皮急忙往旁边的巷子里走,边走边回头,“人多是不是?仗着人多是不是?下回别让我碰见,我也是有一帮兄弟的。”
秋水吓得心慌,刚才泼皮离她那么近,她吓得眼睛都闭上了,现在被连云扶着,腿还一直发软。
潇月朝路边的女孩走过去,那女孩一身粗布孝衣,腰里系着麻绳,头上未见任何装饰,只插着一根草标。还没走到跟前,女孩扑通一声跪下了,而此时,秋水硬是紧走了两步拉住潇月,不让她靠近女孩。
女孩朝潇月磕了个头,“小姐请留步,我带着孝,不吉,莫冲撞了小姐。多谢小姐解围搭救,否则,否则我非被逼死不可。”说着滑下泪珠,满目无助。
“你先起来吧,起来说话。”
“是!”女孩又磕了个头,站起身,抬起头来。刚才混乱谁都没来得及没细看,现在大家一同打量着她。女孩有些偏瘦,面色苍白憔悴,身子柔弱,还有微微的颤抖,像一只受惊的小鹿,眼神里充满慌乱。再仔细看,女孩身形纤纤,五官秀气,脸上满是哀伤,然而眼里还能看到一丝倔强,水雾隐约,但她强忍着。
“你要卖身?”
“回小姐,我祖母去世了,没钱安葬,家里就我和她相依为命,我想把自己卖了给祖母换口棺材。可是刚才那个人说要买我,却不给我钱,也不放我去安葬祖母,只是拉着我走。”说到这,女孩的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如珠般滚落下来。
“你需要多少钱?”
“十......十两银子。”
潇月有些惊讶,竟然就为十两银子,她扭头说:“秋水,给她二十两银子。”
“小姐买下我了?”
“你好好想想吧,想清楚,如果想自由,这银子就算我送你的。如果觉得一个人生活无依无靠,也可以跟我回府,做我的丫鬟。”
“那我能不能先去把祖母安葬了再跟小姐走?”
“当然,不过你确定想好了?要签卖身契的,一辈子就是我的了。”
“想好了,小姐是好人。我做过最坏的打算,甚至想过给穷人家当童养媳,遇上小姐是我最好的福分。”女孩重新跪下,端端正正地给潇月磕头。
“阿衡,你去找个伙计,帮衬着她把后事办了,然后带回府里。”潇月跟阿衡交待着,阿衡应着离开。
“阿衡”秋水喊住他,“回来后让门房直接通知我,我去接她。”
阿衡又应了一声走了。
这家宾满楼本来就是林家的产业,很快一个机灵的小伙计走了过来,陪着女孩去办事了。
林潇月几个人回到酒楼里继续吃饭。
“小姐,我还是得说你,今天你太冒失了,你没出来过几回你知道外面都是什么人啊,太危险了知不知道。”秋水说着仍心有余悸。
“我听说街上有很多骗子,他们合伙演戏给人作局下套,劫财......啥的。”连云也说。
“这不有你们跟着嘛,咱店里还这么多伙计呢,就自家门口,怕啥。再说了,我又不是傻子,那么容易被骗的?”潇月毫不在意。
“怕啥?这是没出事,万一那是个愣头青呢?万一那人上来就动手呢?万一碰到脸上,万一再擦破点皮,小姐,你让我和连云还活不活?”
“哪有那么多万一啊,来,秋水,吃个虾仁,你最爱吃的。”潇月给秋水盘里夹了个虾仁,而后又招呼连云吃。
“小姐!”见潇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秋水顿时严肃起来,“回去我就讲给夫人听,让她拿个主意,最好是以后不要让你出门了,否则我们也看不住也劝不动。这次的事,我自去领罚,罚月钱罚干活我都认了。”
“秋水,好姐姐,我知道了,以后一定注意,看在咱们救下来一个人的份上,别生气了,咱们这可是行侠仗义啊。”秋水一生气,潇月立刻服软,娇声细语地赶忙哄着秋水,又招呼伙计给秋水端来一碗银耳莲子羹,去去火润润肺。
“是啊秋水姐,你别生气了,小姐的性子你是最了解的,咱们三个从小一个屋子里长大,你护着我们就跟个老母鸡一样。”连云也跟着打圆场。
潇月一口茶差点没喷出去,呛得咳起来。
听到这比喻,秋水一边给潇月拍背,一边没好气地瞪了连云一眼。
连云嘿嘿笑着,“我不太会说话,姐姐别怪,你对小姐最好,向来只有帮着她瞒夫人的份,什么时候去告过状啊,你从小拿这话吓小姐,小姐偏还吃你这一套,都是彼此了解罢了。”
“不错呀连云,你这个大明白,伙计,给我们连云姐也来碗银耳莲子羹,美容养颜。”潇月笑着,如春花灿烂,秋水的气恼顿时就消散了。
“小姐,你从没把我和连云当下人看,我们心里都感激涕零,所以我才时刻警醒不敢大意,我使劲地多学多看,多观察多揣摩,就因为知道小姐性子单纯良善,可咱不能一屋子都是没心没肺的,眼看小姐也大了,往后多少事,不过心不行啊。”
“秋水姐姐,咱们院一多半的担子都在你肩上挑着,辛苦你了。”潇月一脸诚恳地说。
还没等秋水说话,潇月的手又扬了起来,“伙计!”
秋水连忙把她的手拍了下来,“别再要了,吃不了。”
连云端起碗,“二小姐最好了,你看大小姐身边的拾光和惜辰,也是跟大小姐一起长大的,什么时候跟大小姐一桌吃过饭?想都别想,大小姐那规矩,估计到了皇上跟前都挑不出什么错来。”
“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二小姐太惯着你了是吧,背后敢议论主子是非,我看你离挨打也不远了。”秋水放下筷子揉了揉眉心,“我说你俩怎么这么让人操心呢,就不能让我安安生生地吃个饭吗?”
潇月和连云一齐歪过头来看秋水,手里的筷子都稳稳当当的,一个夹着鱼,一个夹着烧卖。停顿后,三人一起笑起来。
嘴里嚼着鲜嫩的虾仁,秋水却有些吃不出味道,看着眼前两个吃饭香甜笑容明艳的姑娘,她又是高兴,又是发愁。岁月有四季轮转,月有阴晴圆缺,人心最是难测,小姐这般性子,真遇风雨寒霜,该当如何是好?
潇月欢喜,秋水多忧,却不知二楼窗前始终有个人影看着刚才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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