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一果

向阿婆回房间,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一个盒子。

盒子里面放着厚厚一叠信,信上压着一串金项圈,向阿婆把它们一件件拿出来,摩挲着项圈说:“金表和手镯赎不回来了,项圈找回来了。”

向楠心里有十万个问题,她咬牙忍耐,乖乖听外婆讲故事。

“约定的时间到了,陈文藻人没来……”

不等向楠惊呼,向阿婆喝了口八仙茶继续:“他不来,我们决定自己去!”

陈文藻在上海读书,谢书兰知道学校的名字。

“停在码头的船,有好些是去上海的,我们计划坐船去上海找他。”

向楠简直不敢呼吸,这回她脑子里不是电视剧,全是社会新闻。她今年十九,八十年前的外婆和书兰阿婆比她现在还小呢!

万一碰到人贩子怎么办?

向阿婆说起这件事像在说什么历险记,她一直在笑:“我们俩剪了头发,打扮成男人的样子,说是去上海读书的。”

买票的时候作女佣打扮去,坐船的时候已经变成“男人”,南方男人细皮嫩肉一些,倒不特别引人瞩目。

她们把钱藏在贴身裹胸里,穿上男学生装,两三天的船程窝在舱房里不出来,竟然藏住了身份。

码头镇大户人家打开门就有船,两人打小坐惯,换乘小洋轮也没晕船。

听到外婆和书兰阿婆抵达上海,向楠狠狠吁了口气,她笃定笑了:“后来你们就找到了陈文藻了吧。”

向阿婆的笑容淡了下去:“没有。”

“我们去了学校,学校被围起来了。”民国政府在抓闹事的学生,“书兰姐在省城读书时的洋人老师在上海,我们没地方去,就去找她帮忙。”

谢书兰在出发之前想到了各种可能性,如果陈文藻不能帮她们,她们还有别的出路。

随着回忆向阿婆感慨:“我们这一路遇到的都是好人。”

客舱里明明有个带孩子的大姐看出她们是女子,但她一句也没说,有人来查票问票,她还帮忙出声答话。

“你们就读上书了?”向楠的眼睛再次发亮。

“没有。”向阿婆摇头,到处都乱,学校停课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复课,洋人老师替她们找了个教堂当义工。

吃住就在教堂里,两人一有空就结伴跑出去打听学生们关在哪里,其中有没有一个叫陈文藻的?

书兰姐写信回家报平安,这才知道镇上人说谢家女儿是学孟姜女千里寻夫去了!

陈家此时又换了脸色,竟然还给谢书兰寄了钱。

“我们就用这个钱去打听陈文藻的下落。”

外面那样乱,街上什么样的人都有,教堂的人劝她们穿上修女服,穿外国修女服反而能在大街上顺利穿行。

“我们找到了几个陈文藻的同学,有一个同他关系最好的还知道书兰姐是他家乡定亲没过门的媳妇。”

那个人告诉她们,他曾问陈文藻明明可以不管乡下的婚约,为什么还要做这么多事?是不是也想教好了再把人娶进门?

陈文藻说:既已立志改变世界,又岂能只听见远处的哭声!

这几位同学还收拾出一些陈文藻的书和衣物,送来给她们。

“你纵不是文藻兄的未婚妻,也是他的同乡,这些应该给你……别找了。”

她们再也没见过陈文藻。

向楠眼眶发红,用毛衣袖子擦眼泪,她再也不说电视剧普通俗套了,要是故事能像她脑内的民国剧一样发展该多好。

向阿婆拍了拍外孙女:“再后来仗打得越来越厉害,外面越来越乱,教堂里的外国修女教士慢慢都走了。”

教堂关闭,她们又重回码头镇。

谢书兰千里寻夫已经是镇上名人,她留下了陈文藻的书和笔记,把衣服寄回了陈家。

陈家从此拿她当正经儿媳妇看,说她在外国庙里是替陈文藻守丧的,镇上谁也不许说谢书兰一个不字!

谢书兰不想嫁人,干脆认下了这个身份,闭门在家继续学习。

向楠一半关心她们的命运,一半还在关心这个故事里到底有没有一点点爱情?

向阿婆又笑又摇头:“你说呢?”

向楠说不出,她觉得这像是一杯以她的年纪还品不出滋味的茶,说没有爱情太重,说只是爱情又太薄。

“那……后来呢?”

“后来就解放了。”全国解放之后,像她和书兰这样识字的女孩就有了出路,特别是她这样的出身。

“有文化的人太少了。”向阿婆说,“我能读能写能算,又是苦出身,就被组织安排了工作,管工人的生活,管生产建设。”

每个月有工资有奖金,厂里还有宿舍有食堂,到现在过年过节,厂子和镇委会也会提礼盒来拜年拜节。

“书兰姐的洋文学得好,她还想继续读书,考上了上海的大学。”

传奇历险归于平淡生活,向楠有一些失望。

向阿婆看她的神色又打了她一下,这一下重一点:“这还不好?”外孙女觉得平淡普通的生活,是她连想都不敢想的。

开始的好些年,书兰一直写信回来,两人互相在信中告诉对方自己的工作生活,过年也会回码头镇相聚。

再后来就是她写的多,书兰的信里不再提工作,渐渐连生活都少提,从每周一封信,变成每年一两封信。

向阿婆提心吊胆,她怕书兰被出身连累,信里也不敢运动的事,只是尽量分享她生活中的好事。

后来的某一年春天,她收到最后一封信和那包金子。

“小荣,好好工作,好好生活,等白流苏开花的时候,我就回来。”

向荣一直在好好工作好好生活,白流苏年年都开花,但书兰一直没回来。

“她人呢?”向楠没想到结局是这样,书兰阿婆在哪里工作总得有个交待吧?

杯底还有两口八仙茶,向阿婆咽下一口:“几年前我才知道她去哪儿了,是你王阿婆告诉我的。”

“王阿婆?”卖炸臭豆腐的王阿婆?

向楠开始生气,书兰阿婆都已经有外婆这个嫡长闺了,怎么是王阿婆先知道她的音信啊!

“你王阿婆把这个当我八十大寿的贺礼告诉我的。”

书兰姐当年被选入保密项目了。

“那王阿婆是怎么知道的?她不是卖臭豆腐的吗?”向楠震惊,那招牌上可写着她家的炸臭豆腐已经卖了六十年了!

“她是卖臭豆腐的,也是搞情报工作的。”向阿婆冲小外孙女眨眨眼睛。

向楠微张开嘴,怪不得她每次回来,王阿婆扫一眼就知道她买了什么!

祖孙二人坐在老房子里的竹椅上,冬天的太阳透过玻璃晒进来,晒得她们膝盖脚踝都暖洋洋的。

好半天向楠才又开口:“外婆,白流苏树什么时候开花啊?”她还没见过白流苏开花呢。

“四月。”向阿婆答。

向楠拉住外婆的手:“今年四月我陪你去看白流苏树开花!”

“好。”向阿婆笑着点头,把信和金项圈收起来,指尖摩挲有些许褪色的钢笔墨水,脑海中的谢书兰还是七十年前的模样。

她对脑海中的谢书兰说:你看,我在好好生活。

向志英收拾完东西进房间,看见女儿在傻乐,拍拍她的脑袋:“走吧,你不是想带我逛逛镇子吗?咱们一起去逛逛,看看午饭想吃什么?”

向楠跳起来勾住妈妈的胳膊:“我想吃油脂饼!还有炸臭豆腐!”

……

玉京堂依旧门可罗雀,白渔小手托腮,撑在柜台上打瞌睡。

算盘珠子突然“啪啪”两声脆响,白渔圆目半睁,招财树树顶的小圆果越长越大,越长越圆,脱出光泡长成一枚完整果实。

白渔大眼倏地瞪圆!

向楠“不香”,白渔并不很馋,也就不怎么关注药卖出去之后发生什么。

八仙果中别的药材都寻常,只有那味甘草,是包公祠前生长的甘草。熏染包公堂内香火,服之令人言真。

白渔细白手掌一摊,果子自动落入她掌中。

圆果褪去白光变为金色,竟是难得一见的金果!

白渔溜圆的眼睛瞪得更圆了,她没想到不香的客人结出了金色的果子!

“叶飞光!叶飞光!”

叶飞光应声出现,见到金果,他亦是一怔。

无小欲而有大爱者才能结出这样的果实,他不由面露喜色,这枚果子吃下,就能稳住白渔修为不再往下掉。

白渔托着金果欢欣非常,一身白鳞化为纱裙,裙尾如鱼尾般层层散开,乌发散在身后,发间装饰一枚白贝母珍珠发夹。

如果不是她此时的身高只有110,必然绰约如仙。

可她只有110,短腿圆身,穿着白纱裙像只蹦蹦跳跳的小胖头鱼。

叶飞光看向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多带几分纵容宠溺,他掐指一算微微笑道:“今夜月圆,借太阴之力服食,效用更佳。”

白渔从衣服里掏出个鱼形小玉瓶,把金果子塞进玉瓶,塞上玉塞,贴身藏住。

不等她吩咐,叶飞光已经安排下餐食,她得吃饱些才有力量消化金果。

“水缸里有新鲜大虾,要不要吃敲虾?”

白渔跟在叶飞光身后跑去后厨房,守在灶边等着吃新鲜的。

叶飞光卷起衣袖给她做虾,这一百年他学了许多现代人的东西,从科技发展到怎样才能谈恋爱。

他把他结实有力的小臂袒露在白渔眼前。

白渔一双眼睛牢牢盯着他的指尖,不时舔舔嘴唇,包含感情的夸奖:“叶飞光,你敲虾敲得真好看。”

新鲜大活虾被敲成薄薄一扇,看着就好吃。

东家心情好的时候,也要多多夸奖伙计。

叶飞光受她这句夸奖,并不气馁,细细将火腿鸡脯都切成丝,架起锅子预备下虾片。低头一瞧,粘板上排成几行的敲虾莫名消失了一半。

白渔鼓着嘴,叽咕:“生的也好吃。”

本来这一半就是给她生吃的。

叶飞光笑看她一眼,掌心催火,锅中火腿鸡丝的鲜味被瞬间逼出,再将敲扁的虾片滑进锅中。

虾是观音莲池中的灵虾,水是南极仙泉,泉中还有些老君丹炉里的丹屑。用真火炖煮,对她补身大有好处。

白渔没尝过天上仙泉灵虾的滋味,还以为是一百年后水土灵气恢复,看着锅子直发馋。

鱼嘴受不得烫,可白渔又等不及,回回吃热食都会烫破唇皮。叶飞光不许她握勺,吹到够凉了才送到她嘴边,看她张嘴吸溜。

每喂她吃进一口,她身上便有细如毫毛的金光流淌。

叶飞光耐心对自己说,再养养,养大了再说。

白渔张嘴等投喂,百忙之中她还呱唧:“叶飞光,你好像娘哦~”

鱼没有母亲,但她见过人类的母亲这样喂养幼崽。

叶飞光喂食动作不停,看着她咽下最后一口,这才掀眼瞧她。

没等白渔品出这一眼的意味,药铺门前虎撑铃响。

有新客到。

白渔刚刚吃了个肚饱,却倏地仰起颈项。

她闻到了好吃的味道。

妈系男友叶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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