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时,上京城内。
巳时才至,东福酒楼早已人声鼎沸,先到者已落了座,聊起最近新王封侯,后来者举着杯到处正陪笑。
原是上京城的贵族世家们在东福酒楼举办今年的打春宴。
来到此处的都是世家贵族的公子小姐们,偶有几个名气稍大的文人骚客也会被邀约前往,与世家子弟们见一面,认认脸。
虽说是赴宴,其实更像是世家之间借宴席的机会互相笼络,结党抱团。
今日整幢东福酒楼都为打春宴服务。
按照世家等级,设了上中下三层,分别对应最高、中等、普通三阶。上层世家不受拘束,基本为父辈陪同皇帝打下江山,封侯拜相的一代;中层世家是为北涼做过贡献,受过皇帝恩泽的一代;底层是为普通有钱无权,有权无钱,或是钱权威弱的一代。
中下两层,基本都人齐了,凉菜小酒已经端放在桌上,众人却迟迟未动。
只因上层的席位至今都很空着。
公子哥们一开始还聊的尽兴,颠来倒去客套话反反复复,时间久了便也觉得无趣了,偶有埋怨声响起,后来便变成了咒骂,责怪道:大家都是二代子弟,凭什么有人高高在上,架子端足了!是瞧不起在场众人吗?
随即又有几个胆大的也跟着附和起来,“是啊!凭什么?是瞧不起谁啊?”,身旁的人也频频点头:“是啊是啊!”
只是话音刚落,门口便叮叮当当响起一阵马铃声,众人齐齐将目光投了过去。
只见大门口跨进一人,剑眉星目,鼻梁高挺,眼角眉梢还显露几分稚气,此人正是尹家长子尹峥。
尹峥身上穿了一套玄色竹样暗纹长袍,袖口别着白玉袖扣,腰间挂着玲珑纹样白玉腰佩;长发未束,头上戴着一个金镶玉发冠,鬓角长发编成两根辫子挂在耳后。
虽说长相不俗吧,这副打扮属实有些差强人意。即便如此,在场没有一个人敢指点一句。
平阳城的尹家,世代为将,父辈帮皇帝打下江山,拿下平阳以北的凉川,受封定西大将军,官及一品。
尹家常年镇守平阳,鲜少活跃在上京一带。此次皇帝胞弟封侯,尹峥受父命代表尹家前来上京观礼,因此被宁家老二宁淮远拉了过来,只当是无聊消遣。
尹峥长腿一跨,一步便走了别人两步半。
进了门众人才看见他身后还跟了一个人,正是扬州宁家二公子宁淮远。
宁淮远父辈开始便痴迷经商一道,早年奔走高丽一带经商,积攒下厚实家底。
皇帝起兵讨伐,行至洛州一带被打的节节败退,缺粮少兵,几乎要投江。
洛州与扬州相隔几百里,是宁家父辈不辞辛苦备粮备马,帮助皇帝打赢了洛州之战,这才有了回旋的余地。
业成,皇帝想要加官晋爵,却被宁家父辈婉拒,跪求皇帝手书以匾,挂于堂前。
这也是为什么他家虽没有官绅,却仍在上京一带占据重要地位的原因。
跟在尹峥身后的宁淮远长发束起,只一身素青绿束袖薄衫,腰间束带,两侧流苏垂落下来,一步一荡,别有趣味;腰带上挂着一个金银线绣花锦囊,用来放置铭章,后腰别了一把紫金手握称,只六寸长。
很标志性的物件。
堂内的人看见那杆紫金称便知道眼前这位就是宁二公子,前面那位自然不用说,肯定是世家之一。
明家和阳家常年活跃在上京,众人自然认识;那么眼前这位就只可能是平阳尹家的大公子了。
尹峥走至刚才几个胆大说话的人面前,长腿一跨,挤进人堆里盘腿坐下。
那几人不敢出声,纷纷向四周挪开位置,不知道尹峥此举何意。
“荣冠,这里是他们的位置,我们的在楼上。”,宁淮远走过来缓声提醒了一句。
荣冠是尹峥的字,意在荣誉加身。只几个要好的发小才会这么叫他。
尹峥左右看了人,并没有将身侧的人放在眼里,掀了一下袍角盖住腿,“我坐这里可是有不妥?”
“没,没有不妥。”,几人压低声量答复,大开大合的路数让人拿不准尹峥的脾气。
“今日有正事。你快别闹了。明家老二说要带个意中人过来让我们看一眼,不知道他来了没有。”,宁淮远话题一点,转身上楼,只余一个翩翩背影。
尹峥见他上楼,自己呆着也无趣,左右都是不认识的人,也不想搭话,于是起身跟在宁淮远的身后一并上了楼。
这场宴该来的还有阳家长子阳瑾,只是他去了解丰,短期没在上京。
偌大的上层只有尹峥和宁淮远两人边饮酒边等候佳人,推杯换盏三回有余,明朝总算扶着一身白衣的时玉进了场。
许久才见尹峥一面,明朝自是兴奋有余,大踏步就往里走,忘记时玉的手还搭在自己臂上,险些将人带倒,只听一声:“哎呀!”
“小心脚下!”,明朝急忙将人扶住,如珠如宝的捧送至席上空位,自己则坐他身旁,两人共用一席。
帷帽遮面,进门还要公子哥搀扶,走快两步都能摔倒......这副做派让尹峥不满的蹙了一下眉。
待两人都落了座,宁淮远才不急不慢开口:“明朝,你身侧这位还不介绍一下?”,尽管知道那人是谁,出于礼貌,还是要让对方自报一下家门。
本意是想时玉一开金口,没曾想明朝却抢先:“这位是逢春楼的时玉公子,时玉公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上京城颇有名气......”,话语间尽是维护之意。
时玉朝两人微微欠身,便算是行了礼,既然明朝已经替自己介绍过了,他也就不开口了。
他拨弄了一下帷帽,理了理衣袍,坐好。
尹峥隐约知道这逢春楼是什么地方,听明朝这样介绍,只当对方是什么雅妓头牌,还奇怪明朝怎么和这种货色搞到一起去了。
这位时玉公子这么娇贵,就连出门赴宴都不摘下帷帽,莫非是长得奇丑无比,只能以才华相会?
尹峥拿起酒杯砸吧了一口。
“原来是时玉公子!久闻时玉公子大名,不知今日能否摘下帷帽,以真面目相见?”,宁淮远笑意盈盈,柔声询问,眼神飘向他身侧的明朝,示意他说点什么。
“淮远,时玉他身体底子不好,不常出门吹风,所以今天赴宴也戴了帷帽。”,明朝帮着时玉说话,眼神没有离开过他身上半分,有些得意自己把人带了出来,没有丢面,“再说,时玉十三岁时我就已在湖边见过他一面,清俊可人,必当是美男子。”,说完这话,明朝邀功似的凑近时玉几分,试探着想要去握他的手。
时玉抬手拿起桌上的茶杯,将将避开这【好意】,朝着席上的两位举起:“时玉体弱,自知今日失礼,以茶代酒向两位赔罪。”,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仿佛真是病弱一般。
正当他将手里的茶杯拿到帷帽下准备喝尽,尹峥有些烦躁的扣了扣桌子打断他。
“掩面不见已经很失礼,这席也不是你这身份能坐的,以茶代酒就更是荒唐了!”,尹峥看了一旁面露难色的明朝,放了一句:“真是好大的架子!”,话语里有责怪明朝自降身价的意味,也有怪他不会调教,把这种脾气的带上桌。
宁淮远不动声色,低眉拿起面前的茶杯,送到唇边咂了一口,闭眼细品茶香,丝毫不受他人影响。
“时玉......”,明朝轻拉他的衣袖,想叫他开口说一句软。
尹家势大,尹峥是尹家的嫡长子,前几年就跟随父亲剿匪有功,十六岁就受封定远将军,官拜五品;自己只是皇后母家旁系的背景,远比不上尹峥。
时玉隐忍,他第一次被人这么下面子,帷帽下一张俊脸白了又红;桌上的人都得罪不起,为免是非,他拿起面前的酒杯酒壶走到尹峥面前,学着逢春楼姑娘的模样,斟满杯:“时玉第一次赴宴,失了礼数,特向公子赔礼,还请公子大人大量,勿要见怪。”,说罢将杯子伸到帷帽下,一饮而尽,“只是,时玉实在体弱,也并非潘安之貌,故而这帷帽我还是不摘了。”
薄纱之下,一双美眸蓄势待发,宛如隐身于黑夜中的一只豹,只等时机一到扑将出来,将猎物撕咬捕杀。
此人绝非善类!
尹峥常年战场厮杀的人,对气势很敏感,他手指来回擦着杯口,很想伸手将帷帽扯下看看那双眼,可那是明朝带来的人,不好闹得太僵,他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
见他喝下酒,时玉又转头到宁淮远跟前,见他闭目养神,给他酒杯添了酒,拔高声量:“时玉向公子赔罪。”,同样举杯。
“何至于此啊!”,宁淮远故作惶恐,举杯抬眸看了他一眼,笑笑:“都是自己人,无需谈什么赔罪。”
“时玉,回来吧!”,明朝拍拍坐垫,朝他喊道。
既然明朝给了台阶,时玉便顺势下了,拎着酒壶回了座,才将杯子放下,又听尹峥冷不丁来了一句:“你光给我们赔罪了,难道明朝就算了了吗?”
时玉牙根一紧,又拿起酒壶准备添酒,却被身旁的明朝按住手,“ 没事没事!我没生气。”,明朝转头又看向尹峥,息事宁人,并未觉得自己被落了面子,好不容易才把人带了出来,要是给人弄不高兴,下次又闭门不见了。只是时玉不吃他这一套,他想将手抽出,力气终究抵不过,就这样别扭着。
“酒的话就算了,你今天喝太多了。非要赔礼的话,那就......就喂我吃个菜吧,随便什么菜,你喂我。”,明朝脸上堆着笑,美人在怀,还给自己喂菜,美梦几分成真。
他张开嘴巴等待投喂。
时玉看着他这副样子,虽不得已,片刻后手还是摸上桌上的筷子,夹起一片炙羊肉,放进了明朝的嘴里,看着他闭眼咀嚼,一脸的享受,吞下,回味。
帷帽下的脸眉头紧蹙,藏在宽袖下的手捏紧了拳头。
他忽地起身,手上筷子掉落地上,声音带着几分颤抖:“时玉身体不适,先行离场。”,没等明朝反应便跑向楼梯方向,与上楼的酒楼老板撞到一起,跌倒在地上。
“没事吧公子?”,老板慌张伸手要去扶。
时玉摆了摆手婉拒。
听见身后明朝紧张喊了一声。
时玉并未回头,扶住楼梯木栏起身,跌跌撞撞下了楼。
还未顾得上追他,老板进门大喊:“各位公子,酒菜先不要再用了,本店今日的酒菜被人投了毒!只怕是要出事了!”
“什么?投毒?”,尹峥与宁淮远齐声大喊。
明朝反应了片刻便朝楼下冲去,只是人才跑到楼梯口,咚的一声便倒地不起了。
六寸大约20公分长
紫金手握称参考一下药房里用来称药的手工称,宁淮远腰间别称是用来称银子金子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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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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