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入夜，街道两旁行人不断，有的挑担收摊，有的赶驴拉货，依稀还能听见几声吆喝的残音，无人留心街道中央红灯白墙，莺歌燕语的逢春楼。
门前红灯映照，路人的脸颊泛红，偶有几个红牌姑娘从白墙间的小门走出来，腰肢纤纤，声若莺啼，手上摆弄着丝帕，见有穿着华贵的，或是衣裳料子不俗的都要上前招呼两声。
软玉温香躺进怀，若是手里松快些的，没几个能招架得了，搂着腰便被带进逢春楼去。
若非将人口袋掏空，是绝不可能放人离开的。
逢春楼中有一座立园小院，远离嘈杂纷扰，平日不许其他人踏足。
院中栽花种树，即使初春才至，也仍有四季桂树香气袅袅，若是盛夏时节，院子的葡萄藤架上爬满绿叶，夜晚还能在坐架下乘凉听虫鸣。
院子的主人是逢春楼名声在外的时玉公子，只因他喜欢清净，逢春楼特意划了这处院子供他居住。
时二月尾，夜风里还带了些寒意，时玉此刻宽了衣，正躺在屋内软榻上小憩。
贺青钿在榻上垫了纯白的狐狸毛毯，柔软舒适，时玉一下一下抚着细软的狐狸毛，渐渐睡过去。
房中焚着香，安神镇定。
受明家老二相邀，时玉今日前去赴那打春宴。
原本打春宴只得世家贵族的公子小姐们参加，偶有名气在外的文人也会受邀前去，不过都是老三套，赏春采青，吟诗作对，琴棋书画。
时玉无心与那些文人骚客相交，也无意结识贵族，这种宴席对他而言实在是无聊至极。
若不是明老二带着一队花轿在小院门口敲锣打鼓，就是遣了小贺出门去，好说歹说都说不通，时玉是不可能跟着明老二去赴这场宴的。
临出门还特意换的白衣，一身的白，总不会让路人误会自己了吧。
时玉脸上未饰分毫，手上戴了一只白玉镯，整个人素净得很，并不想出风头。
早就知道明家二公子放言打春宴将与时玉公子一同赴宴，众人翘首以盼，早早就过去酒楼等着一睹时玉的容貌，或是等明家老二自己打自己的脸，闹场笑话看。
没想到的是时玉会戴着帷帽出现，众人既看不到他的脸也没让明朝落了面子。
明朝托着时玉的手进场时，场内杨世成还是忍不住走上前来，伸手就要去掀他的帷帽，时玉慌张之余只得挥手阻挡。
袖子带出的灰隐隐扑在杨世成脸上，似乎有些进到眼睛里，他眨了眨眼，没有异常便不再留意。
“这脸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需要这样藏着掖着......”，杨世成在上京多年，自然是知道时玉公子这个名号，多少人都想发帖相邀，均是被他婉拒了。
当然，被婉拒的人中自然也包括杨世成。
一个烟花之地出来的人，尽管才高八斗，琴棋书画，就是顶破天也避不了出身，更不要说把自己的架子摆的这么高了。
杨世成早就看时玉不顺眼了。
若是平时，根本不会有人敢这样驳明老二的面子，只是这杨世成身份有些特殊，与自己一般，属于皇亲。
原本他是进不来这场宴的门的，只不过他前两年迎娶了定远阳家旁系姨母的女儿，阳家父辈姐妹是宫里的贵妃，因此他平日里自诩皇亲，打春宴总算落了下座。
相似的身份自己不好出手，明老二只能是挡在时玉身前将人隔开。
时玉见好就收，手轻轻拍了拍明朝的后背，低声说了一句：“走吧。”，引得明朝身躯一抖，汗毛直竖。
又恍如一阵花香飘过，顷刻间便让明朝心神恍惚，他忘记了自己要为时玉说话，只是空张嘴，心思全在背部时玉拍过的那块地方，渐渐发烫。
真是勾人啊！明朝心里感慨着。
嘭！
强烈的一声响惊醒了榻上小憩的时玉。
心脏漏了一拍，时玉有些气急，手撑起上半身望向门口，正准备喊贺青钿询问情况，就见一个玄衣男子压着人进门，口中高声大喊：“定远将军尹峥领旨办差，彻查东福酒楼打春宴投毒一案。”，身后随着十来人，均是一身铠甲的将士摸样。
尹峥拎着人走到塌前，一把将手里哆哆嗦嗦的贺青钿扔在地上。
又一脚踩上狐狸毛毡，低头凑近时玉的面前，凝了片刻，“怪不得时玉公子不愿真面目示人......”，他视线下移，拎起一束墨发凑近鼻尖嗅了嗅，“倒是有点勾人的本事。”
“不过我并不是明朝，不吃你那一套！把你的衣服穿好！”，他将发丝扔下，直起腰，面色阴沉，气势压人。
时玉低头一看，衣襟半解，露出半边□□。
他背过身去，慌张的找里衣上的绑带系好。
此举虽是无意，但在尹峥看来不过是烟花女子惯用的伎俩，自己早就见识过比这更加出格的手段，根本动摇不了他。
待时玉转过身来，尹峥摆头示意，两个将士上前去架住时玉，将人从床上拖了起来。
尹峥从胸前掏出一块金牌，高高举起，“奉旨查办东福酒楼打春宴投毒一案，现怀疑你谋杀皇亲贵族，要押你至刑部调查。”，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仿佛在心头震荡。
时玉闻言卸了气力，凄凄惨惨，哀怨可怜的看向他，声音怯怯：“我没有投毒，没有......”
“有没有去到刑部就知道了。”
“我怎么会呢？我又不认识那些人......”，左右看向架着自己的官兵，想要捕捉一丝对自己的怜悯，瘦弱的身躯被两个高大的男人挂在中间，时玉只穿着单薄的里衣，脸色惨白，看起来又增添了几分可怜。
“你因不满明朝强带你赴宴，趁着给他喂食之际，往他的食物中投毒，这便是你的动机。”，尹峥仿若看透真相，不容拒绝，“那时场上刁难你的人也有我，是不是多待一会，你连我也要毒死了？”
时玉的头快速晃了晃否认，眼中噙着泪，道：“大人既来到此处，空口白牙捏造罪名扣在我头上，未免有些欺辱百姓了吧！”，虽气愤尹峥给自己胡乱安罪名，时玉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静心应对：“要押人走，总是要名正言顺，大人既说我投毒，却拿不出证据便要将我押至刑部，难道要严刑拷打，屈打成招吗？”
“倒是我见尤怜。”，尹峥手握金牌挑起他的下巴，定定看了好一会，“明朝因为你，此刻正躺在床上生死不明，尚且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你这么能装，我倒是要看看你这口牙能咬多紧。带走！”
尹峥一声喝！
数十将士压着人便往院子外头走出。
逢春楼的管事早已在院外等候多时，见人出来便急忙迎了上去，焦急询问：“哎哟！各位官爷，这是什么事？怎么闹到这样大的动静了？！有事不妨坐下好好说......”
然而并没有人理会，只是在管事即将碰上身上铠甲之时，一肘便把人推倒地上。
管事也不敢再追问了，只能任由时玉被人带走。
虽然先入为主认定打春宴的毒是时玉下的，但尹峥手上并没有确切的证据，只能将人关押在审讯室，入不了大牢。
说是审讯室，毕竟还是刑部的地方，一个潮湿阴暗的小黑屋子。
屋内只有一张木椅。
时玉背对着跪在木椅上，四肢被捆住，头伸出木椅靠背，腰被绕着坐垫以跪姿捆绑。
他直不起来腰，难受，卸力松下腰，椅背勒住脖子。既不打你，也不审你，就这样耗着你，直到你受不了自行招供。
时玉不由感叹，刑部真是好手段！
不知时间过去多久，时玉已经快保持不了这个姿势，时不时脱力，头掉下来被椅背打到颈部，影响了呼吸。
他真的有些累。
恍惚间记起年幼的自己带着侍从贺青钿游湖泛舟，心情大好，一时技痒，就着船上备着的琴抚了一曲《高山流水》，引得湖上数十船近前相邀，以为是哪家小娘子。
惊慌之际急急把船靠岸，落地之时岸边早站着一众闻琴声而来的公子，亲眼瞧见抚琴的人是一位男子，又见船上挂着逢春楼的吊牌后，众人大失所望、唏嘘不已，纷纷猜测时玉是清倌还是红牌。
【彼时时玉十三岁，容貌与孩童无异，立于人前却没有半分惧色。】，后来的明朝给时玉的来信中如此写到，说这是他倾心的原由。
明家二公子明朝当时就站在岸上的人群中，那时的时玉并不知道，也不认识他。
知道他是逢春楼的人，几次三番上门邀请，时玉总是闭门不见。
用尽手段没得见佳人一面，明朝也因此被不少世家公子哥笑话；为了挽回面子，明朝立下誓言，打春宴必然将人带到，也让众人一睹时玉公子的容颜。
没人见过时玉十三岁后长成什么样子，自游湖一事过后，每每出门他皆是轻纱覆面。
打春宴是两人第一次相见，怎么会因为宴会上的区区刁难便投毒害人性命？时玉没有对他下手的计划。
铁器掉落与地上青砖碰撞，嘈杂的声响回荡在审讯室里，听起来尤为空寂。
一人走到时玉的审讯室前，停下脚步，叮叮当的钥匙串响起，三五下便打开了房门。
时玉回不了头，只能听声音。
“想好了？想招了吗？”，他淡淡的说。
即便不回头也可以知道那人是谁，时玉闭口不答。
“你最好祈祷上天让明朝醒来，但别指望他能救你一命。”，尹峥手里拿着一笔一本，无聊的翻动着空白的纸张，“除了明朝，上京杨家次子杨世成也因你投毒，无力回天。杨家现在已经挂起白布，不管你交代不交代，这都是记你头上的。”，尹峥的语气就好像在说今晚吃什么一样，人命在他面前也不足以惊起一点波澜，“因着中毒之人是我发小好友，皇帝陛下特命我查办此案，你也不要做无谓的挣扎，早早交代，我早早了事，你也少受些皮肉之苦。”
“......屈打……成招”，时玉声音微乎极微，似乎呼吸的力气都用来发声了。
“什么？”，尹峥竖起耳朵也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又站起身走到时玉跟前，这才发现他脖子压在椅背上，脸色青紫，应该是呼吸不畅，晕了。
既如此，没什么好问的。
尹峥拿起纸笔走出了屋门，转头便看见宁淮远小跑朝自己方向来，他伸长手臂摆了摆打着招呼。
只听着宁淮远嘴里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神色有些着急。
“错啦！错啦荣冠！”
“错啦？什么错啦？”，尹峥不解问道。“什么东西错啦，竟然要你追到刑部来？”
宁淮远跑到他跟前，半蹲扶膝平复了一下呼吸，咽了口唾沫，“明朝，明朝醒了......不是投毒，是花尘。”
尹峥眉头一紧，抓住宁淮远的手臂确认一遍：“你说什么？说清楚点！”
“抓错人了！不是时玉给明朝投毒，是明朝自己......”
宁淮远话没说完，尹峥猛地回头朝关押时玉的审讯室跑去。
“你跑什么？！你没把人关牢里吧？！”，宁淮远朝他背影大喊，“你要把人放了！明朝醒来就一直问着呢！”
“我都没敢说你把人抓起来了。”，这一句宁淮远不敢大声，只能小声嘟囔着。
刑罚是自己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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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