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河没有再看她,而是起身离席站在刚刚艾娅拉倒地的位置,面向阙令飖。
“阙老太太,请恕我不敬之罪。”他笑着行礼。
阙令飖高深莫测的沉稳脸庞现出一丝笑意,淡然道:“独孤公子倒演了一出好戏。”
“无奈之举,若无虚破公子带领,我也不会来聂家,也不会看到圣女之死。”独孤河语气虽举重若轻,但神情却笑意下暗藏如临大敌。
“哦,你意思是,你不知道圣女之死?”阙令飖眯起眼睛。
“老太太这话让我糊涂了,我怎会知道?”独孤河还是笑着。
“那么,你既然已经来了,也知道情况,独孤家准备怎么办呢?”阙令飖缓缓勾起唇角。
“圣女之死真凶未明,若为此事伤了两家和气,未免鲁莽,但是……”独孤河笑意更深,眼中阴晴不定,“圣女为两家交好远道而来,却死在聂家,无论如何,聂家是不是有保护不力的责任呢?”
“况且,降花散是毫无疑问下在圣女体内,若说无量门全然无辜,我是不信的。”独孤河深邃的碧眼目不转睛地直视阙令飖。
阙令飖轻笑一声,似是嘲讽又似是赞许:“很好,你说得很好。”
猛然睁眼,双目寒光四射:“我即刻谴人捉拿蒙雌阿依莫押至独孤家,任由你们处置。但……”
目光如飞刀攻向独孤河:“独孤家若还有不满,仍要与我对质,那就把你母亲叫来,你,还没有资格。”
独孤河面色一凛,复而展颜微笑:“好,在下的确没有资格和当今武林中和隐侠齐銮并称的阙老太太对质,只是,”轻笑一声,“若我母亲前来,恐怕不会像我这般好说话。”
阙令飖眼风如横扫千军,空气中凝滞着暗潮涌动的剑拔弩张。
虚破望向二人,眸中闪过一抹忡忡忧心。弑月在巨大的震颤中还未完全恢复,只觉得眼前的独孤河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心中嘈杂逐渐平息,沉淀出一种奇异的怨念,她凑近虚破,附身低语道:“艾娅拉中的毒与齐梁不同,但中的咒与齐梁相同。”
虚破双眸震颤,闭目沉思,此刻聂予慈上前打破僵局。
“诸位,前有齐梁庄主自断头颅,今有天山派圣女献舞暴毙,这一系列的不详之事,或许都与已对中原存有狼子野心的烟罗缕宫有关。”
“将矛盾转移至外敌,聂娘子这一招真是高明。”座中一个阴阳怪气道。
“并非聂家撇清嫌疑,齐庄主当日确是中下毒药加秘术两大杀器,毒药让他身死,秘术让他尸体不腐,而如今艾娅拉死因蹊跷,或许也与齐庄主死时情况一样。”聂予慈信誓旦旦道。
“那么依你所说,齐梁不是炼影堂害死的么,这可是他回魂后亲笔所写,那圣女也是炼影堂所害了?”昭紫阁齐激道。
座中龙獠立即呵斥道:“昭紫阁一向忌惮炼影堂和弑月城的关系,处处为难忌惮,那次明明就是臧剑山庄诬陷清白。”
“众所周知,弑月城除了修光剑,对秘术也是出神入化,说不定是弑月城下咒,炼影堂贼喊捉贼。”齐激语气轻蔑傲慢。
“你!”龙獠大怒,一拍桌子提起鱼尾斧奋起扑向齐激。
齐激早已满腹怒火,自然拔剑迎战,二人顿时闪出一片刀光剑影。
旁人连忙躲闪,聂予慈欲高声制止,但此刻二人已陷入鏖战,如何分开,眼看着龙獠渐露下风,左肩右腹连连负伤,招式渐缓,齐激仍不依不饶,似乎要将龙獠彻底赶尽杀绝。
齐激方才的话语已让弑月面色愈加冷厉,如今见齐激气焰嚣张,徐徐起身,双眸狠戾,一跃而起,右手聚光,顿时一柄长剑显现,横扫齐激颈项。
齐激猝不及防,忙疾步后退闪避,急速稳定身形,提剑刺向弑月。
弑月灵巧避开,左掌猛然劈出,如暴雨般的光针爆裂炸开,齐激骇然失色,忙汇聚剑气抵挡。
龙獠会意,退避下来包扎伤口。
二人战况焦灼,虚破与沉瑟只静观其变,虚破内心笃定弑月不会落败,此刻正好给齐家一个教训。
但有一人已按耐不住。
独孤河飞身跃入二人的缠斗之中,在齐激正面迎击弑月的修光剑之时,猛然一掌迅疾劈向齐激后背。
齐激猛然翻身躲闪,身形不稳,被掌风所伤,忙以剑杵地半跪稳定身形,缓缓抬眼望向独孤河,眼神狠戾。
聂予慈觉察战况扭转,亦不愿齐家人再在聂家生出事端,忙高喊:“住手。”
弑月猛然站定,一撒手,长剑融于光中。独孤河亦停手,双目望向弑月,又迅速垂眸视地。
刚才独孤河的出手弑月看在眼里,那般杀气凌然刚猛暴戾的气息从未在此前的独孤河身上出现过。
“诸位不必再做无妄的争执,若是先外敌还未杀来自己先起乱子,不是正中敌人下怀么!”聂予慈叹道。
“聂娘子,恕我失利,但若是和齐家合作,在下断然不能接受,昆仑山的教训凰栖岛已栽过一次。”龙獠捂住伤口,缓缓道。
“你母亲临阵脱逃,也好提昆仑山。”齐激虽面色暗淡,但语气不减倨傲。
龙獠气急攻心,吐出一口鲜血。
沉瑟起身,给龙獠处理伤口,扶她坐下。
“够了。”聂予慈厉喝道,“今天谁再敢在聂家动手,不要怪我不客气。”
又转向独孤河,冷冷道:“那么,独孤公子以为真凶是谁?烟罗缕宫,还是弑月城?”
独孤河本双眸略带一抹哀戚,听到聂予慈的话,瞬间笑道:“聂娘子说是烟罗缕宫,那便是烟罗缕宫了。”
聂予慈冷笑道:“我非信口雌黄,烟罗缕宫诡计多端,不能不防,如今圣女之死,造成的局面就是中原阋墙,我们三家内斗,不正好给烟罗缕宫趁虚而入的机会么?”
独孤河低头不语。
漏尽更阑,一声鸡鸣传来,东方天际露出些微鱼肚白,晨露初结,晨光熹微。
突然几位侍女押解一个女子走进正厅,女子面色黧黑,圆脸大眼,正是蒙雌阿依莫
阿依莫缚手于背,满脸疑惑不解,一见聂予慈,便焦急问:“聂娘子,我犯了什么罪,你们如此对待我?”
聂予慈面露不忍,将前因后果叙述清楚。
“哼!”阿依莫激烈反驳,“降花散确是出自无量门,但你知道我的秉性,我要杀人,必得让所有人知道是我杀的,这样遮遮掩掩,绝不是我的作风。”
“况且,降花散并非独我有,无量门历来出售药毒作为帮派资金,不然我拿什么养活这一大帮子人!”
“那你有出售客人的名单么?”聂予慈忙问。
“名单自然有,但他们难道不能转手么?”阿依莫愤愤道,“要是仅仅因为这个原因给我找罪名,真是天大的笑话!”
“如今先不说这些,你把名单给我细查。”聂予慈道。
“不行,名单怎能给聂家查。”齐激道,声调透露一丝异样,似是也已受伤。
“你方才,”突然阙令飖起身,缓缓步入中堂,“说齐梁被下咒,什么咒?”
“尸体不腐之咒。”聂予慈道。
阙令飖眼神明灭变幻,风云莫测,许久,问:“谁看出来的?”
“这……”聂予慈有些无措地望向弑月。
“我。”弑月上前一步,坦然道。
“你看出来的?当然,当然,肯定是你。”阙令飖现出一抹苦笑,“你太稚嫩了,你姥姥便不会做这等蠢事。”
弑月心头火起,被戳中痛处,自己正为不能继承母辈的功业成为称职的城主而暗中内疚惶惑,此话正是提醒了自己尚不可独当一面的脆弱莽撞,不免横眉怒视阙令飖。
阙令飖不恼反笑道:“你此刻的眼神倒是很像她。”
弑月右手已微微聚光,随时可以拔出长剑。
几乎是同一时间,聂予慈和独孤河一齐箭步上前,按住弑月右手,皆面露焦关切道:“不可。”
弑月抬眼,扫视二人。
聂予慈反应过来,有些尴尬,抿抿嘴,低头嗫嚅道:“你先消消气,不好与祖母冲突的。”
弑月猛一甩胳膊,把长剑的影子和这二人的手都甩开,大踏步走到虚破身边,不发一言。
场面一度肃寂,许久,阙令飖缓缓道:“无论如何,聂家会给独孤家一个交代。”
转向独孤河道:“阿依莫便交给你,或查或杀,你们决定,艾娅拉的尸体你也一并拉走。今后再有龃龉处,叫你母亲来。”
说完,转身离开正厅,无人敢阻拦。
独孤河一声无奈的长叹,望向阿依莫。
阿依莫警觉地瞪他一眼,摇头嘟囔道:“真是倒血霉,以后再也不卖有香味的药了。”
“你们接下来准备去哪?”独孤河望向虚破。
虚破道:“和你一样。”
“和我?”独孤河诧异,“我要回家去了。”
“对,和你一样,去独孤家。”虚破道。
“你们去我家做什么?”独孤河更加不解。
“你不欢迎么?”虚破仍笑得风轻云淡。
“你们去,我自然欢迎。”独孤河望向弑月。
“那好。”虚破偏头问弑月,“我们随独孤公子去一趟关外如何?”
弑月抬眼,目光轻轻落在独孤河身上,转瞬间移开。
一股莫名的怅然若失再次盈满她的胸腔,仿佛观看了一场癫狂的闹剧,而自己就是最可笑的丑角。
此刻,她只想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见自己熟知的人,所有阴谋算计,所有谎言蒙骗,她都不想再理会。
“不,我要回家。”
她轻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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