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骨堆砌之处,古朴的宫殿堪堪露出一片檐角。四条垂脊流畅地攒到顶上,托着龙、凤、獬豸和麒麟石兽。
江玦从死人断肢里挖出来一个还活着的少年,正要问他话,一条青蛇迅捷地钻出来缠走了那人。
“救……”
他连救命也喊不完整了。江玦救人心切,疾步追出去很远。
蛇把少年缠死,江玦再找到他的时候,他下半身被蛇吃了,上半身倒吊在树上,死不瞑目。
这时江玦再回头,一路跟着自己跑来的“沈烟烟”和“繆妙”长出了蛇尾,两双眼睛渐渐变圆,成了蛇目的形状。
这里的蛇能幻化成人,它们根据所见之人类的外貌,把自己变成“人”。如此神通广大,已不是一个蛇妖所能为的。
震蒙山中,有比蛇妖更可怕的东西。
江玦解决了那两个伪装成人的蛇,一刻也不敢耽搁地往回赶。
凤箫弟子也进了密林,有人犯嘀咕:“江公子走那么快做什么?不是说他和我们大师兄很好么,怎么一到捉妖的时候,就爱抢功。”
另一人道:“云水门新收了个女弟子,你没看见啊?江公子定是要带小师妹出风头。”
裴允走在最前边,看见前方有大片泡桐白花,开得不合时节。在淡粉浮紫的花丛里,隐约有滴血的半截尸体出现。
燕辞秋取下猎日弓,抬手示意师弟妹们警戒。
不多时,蛇腹摩擦地面的“沙沙”声传来,凤箫弟子凝神静气,一动不动地目视前方。
突然,层层枝叶剧烈颤动,从泡桐树后杀出来一条参天巨蛇。凤箫弟子当即脸色惨白,堪比被放血的尸体。
裴允命令道:“出剑!”
这时的箭比剑快,燕辞秋一发射出三箭,裴允连射五六发,每发至少也三箭。
凤羽箭从箭身到箭簇都是极精贵的材料,由姒容和燕扶正共同淬炼而成。按理说,没有凤羽箭穿不透的甲片和城墙。
但几十枚凤羽箭射出去,蛇妖毫发未损,甚至攻势更强了。
裴允拔出重剑无名,喝道:“捉妖除邪,布阵。”
凤箫弟子齐声答:“是!”
—
村民以为的一个蛇妖,原是漫山遍野的许多蛇妖。
李灵溪用银蝶弦绞死一条蛇,转眼看,繆妙已经被另一条缠得晕了过去。
在暴露身份和救人之间,李灵溪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召出魔剑惊蛰,一剑刺向禁锢繆妙的大蛇。
“不管你是路平原驱使的妖,还是沾了魔气兀自发狂的蛇。”
“今日见我烟罗圣女,是你福薄命浅,死定了。”
李灵溪双手灌满魔气,淡紫色的光流从手臂连到剑柄。惊蛰破空飞出,直取蛇妖命脉。蛇妖精明地拿繆妙做肉盾抵挡,李灵溪反应极快,控剑调转了方向。
耳边忽有人的急促脚步声传来,李灵溪无法辨别那是化人的蛇,还是江玦或裴允他们。她不能让惊蛰暴露在众人眼前,必须尽快解决眼前的麻烦。
“启蛰始雷,穿心裂骨,”李灵溪漠然念出最后一个字,“杀——”
铭刻六魔图的惊蛰释出腥红魔气,穿透了蛇身。大蛇负伤挣扎时,惊蛰又回头横砍,把蛇身断成了三截。
繆妙从空中猝然坠落,李灵溪纵身上去接住她。
“繆妙,醒醒。”
惊蛰回收后,江玦和裴允从两个方向出现,李灵溪松了口气。
江玦单膝跪下问:“阿妙怎么了?”
李灵溪露出劫后余生的神情,心有余悸道:“阿妙方才被一条大蛇缠住,昏了过去,险些没命。”
江玦为繆妙输入灵力,又给她喂下丹药。事毕,抬头一看,沈烟烟身上血迹斑斑,面色也极其苍白。
“你有无受伤?”
江玦一把攥住李灵溪的手臂,眼里淹着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忧心忡忡。
“我没事。”
裴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对江玦说:“阿玦,我们在东面布了一个捉妖阵,暂时把一个蛇妖困住了。”
江玦从沈烟烟怀里接过繆妙,大迈步道:“我去御灵,帮我护法。”
繆妙吃下丹药,没多久就醒了。她睁眼看见江玦的脸,整个人吓得要从他怀里掉下来。江玦把她放回地上,她立刻抱紧李灵溪的大腿,恐惧不已。
江玦愣住,裴允浓眉挑起,心道怪哉。
李灵溪把繆妙扶起来,笑说:“那是你师兄啊。”
繆妙说:“真师兄?”
裴允乐道:“难不成还是假的?我才多久没看见你们,怎么,阿妙跟沈姑娘倒比跟阿玦还亲。”
繆妙闻言立即松手,噔噔走回江玦身边,挽起他的手臂。江玦抬起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说:“小孩子脾气。”
李灵溪提醒道:“裴公子,这里的蛇能幻化人形,你要多加小心。”
裴允说:“多谢。既然师尊要我们同行,你以后唤我裴允就好。”
江玦对繆妙说:“阿妙,方才是沈姑娘救了你性命。”
繆妙刚要对李灵溪行礼,李灵溪拦着她道:“不必谢我。”
繆妙回想着刚才自己在沈烟烟背上的情景,心头一时百感交集。人一旦陷入危难,感情就会变得脆弱。若是在危难之中有了唯一的依仗,便会不管不顾地靠上去。
虽然知道,这种情形下产生的好感可能是冲动居多,但繆妙想,沈烟烟确实不像其他魔修一样坏。
四人走回凤箫弟子布阵捉妖的地方,那里八面插满桃木剑,上贴金黄灵符。燕辞秋立于阵外,指间灵流控着捆仙索,把蛇妖紧紧镇在原地。
见江玦回来了,燕辞秋大喊:“师兄,快讯问它,也不知是谁在驱使这些恶心人的蛇。”
御灵仙符应声而出,繆妙召雅柯箜篌,拨响琴弦,弹奏御灵曲。
捉妖阵里,巨蛇被御灵催眠,眼中的赤红色褪去,变为沉静的乌黑。
江玦问:“汝主何人?”
那蛇吐了吐信子,并未回答。江玦再问:“蛇仙何在?”
蛇终于招架不住御灵迷惑,开口欲言,众人齐齐竖起了耳朵。
然而这时变故又生,巨蛇突然痛苦地翻滚两下,在众目睽睽之下,死了。
燕辞秋急火攻心,大骂:“蛇仙?不敢出来应战的缩头乌龟罢了!混账畜生,等本少主捉住你,看我不剥了你的皮泡酒喝!”
一众凤箫弟子束手无策,只能把目光移向裴允和江玦。
江玦沉静道:“适才我在密林外见到一座古殿。此山古称崆峒山,此殿古称轩辕宫,曾是灵气集聚之所。蛇妖在此修炼,一心向道,庇护村民。现在山上魔气环绕,妖蛇嗜杀,也许问道宫里另有玄机,致使乾坤颠倒。”
一凤箫弟子说:“或许瞿师姐也在问道宫里!”
燕辞秋急哄哄抬脚道:“那还等什么,看看去。”
少主一走,凤箫门弟子也成群结队地跟上。裴允怕燕辞秋莽撞,连忙走去队首压着,与江玦一前一后,遥相呼应。
路上还是有很多大蛇拦路,他们走一步杀一个,每个人剑上都挂满蛇血。
裴允在前头,给师弟师妹们讲这座山的前世今生。
黄帝轩辕,曾在崆峒山问道广成子,得治国之术。后人在山上建问道宫,祭祀广成帝师和黄帝,持续数千年。也不知从何时起,崆峒改名为震蒙。山下的轩辕村和其他神裔一样,与人通婚,村民逐渐丧失神力,在历史洪流中化为凡人。
问道宫依旧香火兴旺,每年都有黄帝大祭。据说先前那良善的蛇仙,也是因为得了黄帝福泽,才修出灵性。
燕辞秋听完,奇怪道:“修炼千年的灵根,怎么被一点魔气就勾走了,看来还是黄帝老头给的福泽不够。”
裴允说:“辞秋,言辞有礼,别忘了师尊的教导。”
燕辞秋更是烦躁,“行了我不说了,你别动不动就提师尊。”
裴允一掌拍在他背上,“尊师重道。”
“咳,”燕辞秋疼得咳嗽,“你就护着她罢,也不知道那双面人有什么好护着,我少时挨罚,她可没少告状。”
裴允说:“师尊没告过状,她要是想罚你,会直接拿神索捆,灵鞭抽,不必假以掌门之手。”
燕辞秋不予争辩,翻白眼道:“好好好,我信了。”
无名扫开最后一条蛇,在空中划来一道弧线,回到裴允背上。
葱郁古树之后,灰扑扑的屋檐映入众人眼帘,屋檐以下,破败的牌匾用篆书写着“问道宫”三个字。地面有一丛又一丛灰黑色蛇蜕,繆妙看了心里直发毛。
燕辞秋瞥见繆妙紧张的神情,嘲笑道:“师妹,你害怕啊?”
繆妙咬牙道:“没有。”
为了表示自己不怕,繆妙第一个走进问道宫的大门,燕辞秋立刻跟了进去。
宫门之内是石板铺就的院子,地上有各色小蛇爬行。再往里看,神像被人推倒在地,下半身竟也和外边挂的尸体一样,彻底消失了。
繆妙小脸白得像刚刷好的墙面。见她这副可怜样,燕辞秋本想说的讥讽默默咽了回去。
裴允命令凤箫弟子:“搜索问道宫全域,若发现瞿盈川的踪迹,发信号通知我。此外,蛇妖会化形为人,诸位与同伴离散后再见,务必先确认对方身份。”
凤箫弟子齐声应答:“是,大师兄!”
随着裴允一声令下,着玄红袍的修士们三两结队,蛛网一般向八方散去。燕辞秋不愿依附于师兄,于是自己带了两个师弟,往东边搜去。
裴允目送他离开,忍不住再提醒:“辞秋,小心行事。”
燕辞秋充满少年气的声音传来:“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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