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灵溪没有同伴,也不需要同伴。
问道宫侧面有一座轩辕楼,李灵溪独自循着魔气去到那里,方一接近,就发现不是路平原的手笔。
分辩魔气是罗青冥独创的技法,魔气稀薄时,判断可能会失误。所以李灵溪到了魔气最浓郁的地方才能确定,轩辕楼里的东西属于前任圣主莫非,而不是路平原。
莫非已死,怎可能重回人世?
李灵溪一步步走近轩辕楼,脚下突然碰了个物件。她垂眸望去,一枚黑桃木为底,刻金符文的护身符静静躺在草丛间。
凤箫门护身符分两类,一类是派发给百姓辟邪的,另一类与云水门琼华佩一样,是内门弟子身份的象征,又称德音符。
李灵溪捡起那德音符,“瞿盈川”三个字沾了新鲜血迹。她继续往前走着,又看到第二、第三乃至第四枚德音符。瞿盈川带进山的凤箫弟子,似乎都在轩辕楼里。
凤箫人无故不去符。
李灵溪看着满地护身符,心道:凶多吉少。
轩辕楼上空乌云密布,四面的高树递出茂密树枝,更把所剩无几的天光遮蔽得严严实实。
李灵溪走到楼门前,瞳孔倏地猛缩。
檐上挂满了玄红袍子,每件都滴着血。再往楼里看,只剩半截身子的凤箫人姿态各异地躺在地面上,围成一个规整的圆,而圆的中央是魔光托起的核状物。
竟然是莫非的魔核?李灵溪立刻进楼,却被一道结界凶狠地撞了回来。她来不及反应,眼看就要重重地跌到地上,准备迎接疼痛时,突然感觉背后一软,耳边有一声闷哼响起。
李灵溪迅速往旁边滚去,掀睫一看,江玦捂着胸口躺在地上,下巴破了道口子。见状,她抬手摸自己发上的流苏簪,顺手拔了下来。
江玦若无其事地站起,还整理了衣裳:“你魔气搜寻的本事非同一般。”
李灵溪也起身,得意地一抬下巴:“那当然,我就说,魔气也是有用的。”
转而又觉得自己应该关心一下江玦,软下声线道:“江玦,你没事罢?下巴……”
江玦说“我没事”,旋即往轩辕楼走。
把李灵溪撞倒的结界是个寻常禁步结界,恰好李灵溪和江玦都擅长结界术,两人合力之下,轻而易举地把结界破了。
轩辕楼内,桃山弟子的死状令人心惊肉跳,江玦蹙着眉头,给每具尸首都贴上净寐符。
罗青冥杀了莫非后,未能及时取出他的魔核,后来多方寻找都找不到。李灵溪极想要莫非的魔核,只要吞了他的魔核,修为便会大大增长。但江玦在旁,作为沈烟烟的李灵溪不能这样做。
得想个法子把江玦支开,李灵溪盘算着,狐狸眼睛滴溜溜转。
没等她想出来,楼顶上滴答滴答地下起血雨。江玦挥起一道结界挡“雨”,蹲在地上看那些惨死的凤箫人。
“这些尸体身上都是湿的。”江玦说。
李灵溪也蹲下细看,发现尸体的头发湿透了,却不是血液沾湿的。
“也许蛇仙原本就是水蛇,”李灵溪分析道,“也可能是别的水生精怪魔化了,鸠占鹊巢,在蛇仙的地盘杀人害命。”
江玦点头,“先把那魔核毁掉。”
李灵溪慌忙道:“别!”
江玦转头看她,她说:“那是前任魔宗圣主……也就是我师尊莫非的魔核,凶悍非常,就这么随便毁了,可能会反噬你。”
江玦说:“不怕。”
李灵溪心急如焚,一时找不出借口阻止江玦。
眼见江玦直接施法结印,要摧毁魔核。李灵溪灵机一动,攀着他的手臂道:“你不想知道莫非的魔核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吗?线索毁了还怎么进一步调查,江玦,等一下!”
话刚说完,魔核猛然红气喷薄,雷霆万钧地向江玦冲来。江玦立即收手,抱着李灵溪扑倒在地。李灵溪一睁眼,发觉自己被江玦完全搂着,江玦的左手还垫在她的后脑勺下,想必已经擦伤了。
距离太近,连彼此的呼吸都能感受到。
李灵溪咽了咽唾沫道:“看罢,我就说会反噬。”
说话时,吞吐的气息也能感受到。
江玦赶忙松手,把沈烟烟从怀里推出去。
真是好生无趣。李灵溪捂着被江玦推到的肩膀,装作受伤,痛吟了一声。江玦犹豫一瞬,又伸手来扶起她。
她身子一软,倒进江玦怀里,在江玦耳边吐气如兰,问:“你怎知我是我,不是蛇妖?”
江玦说:“香气不同。”
李灵溪挑着眼梢道:“江玦,你是狗吗?”
江玦不答,仰头看血雨来的楼顶方向。
轩辕楼高八层,中空至顶,造天窗取光。如今天窗洞开,李灵溪沿着江玦的视线望去,一条五彩绸缎降落,有女子的衣裙飘飘而下。
比起魔人或妖物,彩光里出现的女人更像神明。然而,看清她的脸后,李灵溪和江玦都微微惊愕。
那是一张奇异的脸,眉骨高高隆起,托着粗黑的眉毛。吊梢眼细而长,鼻尖似**,两片嘴唇丰厚歪斜,整体连正常面相都算不上,更勿论美貌。顺着迎风翩飞的衣袂向下看,锦衣内甩出了一条长长的金色蛇尾,蛇鳞正闪烁金光。
来人缓缓掀开厚唇,轩辕楼便回音震荡。
“进楼者死。”
李灵溪耳畔一遍遍地回响着“死”字。蛇女长尾狠狠一甩,把地上的残尸通通扫去半空,又重重地摔落。江玦和李灵溪四处跳跃、闪避,堪堪躲过蛇尾攻击。
“这就是蛇仙?”
“她有神印。”
李灵溪抬头看蛇女的额头,只见金光微现,粗眉间隐约浮出一个印记。
蛇女卷走魔核,蛇尾更疯狂地摆动,企图把江玦和李灵溪都卷起来缠死。江玦被逼到墙角,捏剑诀操控横云裂飞来,猛刺蛇女的身体,却被蛇女左扭右摇地躲了去。
粗壮蛇尾缠了上来,江玦正要画御灵符,眼前突然银光一闪,几片蛇鳞被硬生生撕下。蛇女痛得大吼一声,愤怒地向丝弦来处看去。
李灵溪往后退着,脚下踩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低头一看,是半截女尸,手里似乎攥着一张丝帛。
江玦大喊:“沈烟烟快走!”
蛇女很快闪到眼前,李灵溪迅速蹲下取走丝帛,向侧面翻身躲去。江玦张开双臂,正好稳妥接住了她。
两人都是气喘吁吁,呼吸纠缠得分也分不开。
李灵溪盯着蛇女说:“山海经记载,轩辕民人面蛇身。她不仅人面蛇身,而且是神裔,难不成是黄帝的血亲?”
江玦说:“极有可能。”
古轩辕国国民确是人面蛇身,但后来与人通婚,蛇身渐渐消失了。
江玦握着李灵溪的手,向门口退去。蛇女的尾巴又扫荡过来,严严实实地堵住了出楼的通道。
李灵溪微抬眼眸,江玦了然地点了点头。
两人继续向门口走,把蛇女的目光吸引过去,却忽然腾空而起,飞向楼顶的天窗。蛇女长尾一弹,也向天窗追去。
横云裂和银蝶弦像有了自己的意志,合力阻挡蛇女追击,让蛇女飞升的速度缓下来。很快,李灵溪和江玦并肩站在天窗口上,各自施法布结界,给轩辕楼下了两道禁步法咒。
流光透明的结界下,蛇女狂怒甩尾,用脑袋冲击结界,撞得头破血流也不放弃。
李灵溪平复呼吸道:“我们时间不多,快求援。”
二人回到轩辕楼外的地面,放出云水门的信号烟。
暂时歇下来,李灵溪才发觉自己肩部受伤,许是被蛇女的尾鞭扫到了。
李灵溪不假思索,当着江玦的面把上衣脱下一半,双眸含泪道:“好疼啊。”
江玦心头一跳,边默念清静经边给她看伤。
“没有蛇毒,”江玦轻轻拨开李灵溪披肩的乌发说,“蛇鳞小刺扎到皮肉里,需要用刀挑出来。”
这伤放在寻常修士身上,得鬼哭狼嚎一番才能治好。但对李灵溪来说,常年的烟罗试炼硬生生拔高了她忍痛的耐力,咬咬牙就能自己用刀把刺挑出来。
然而此时此刻,她偏要泪浸桃花,楚楚可怜地看江玦。
江玦蓦地接到这目光,拿剑的手都颤了一下。
“我……”
江玦把横云裂变成短刀,化出善木结界包围他们两个人。
“忍着点。”
李灵溪攥着江玦的手,仿佛要了极大的决心,才颤颤巍巍地点头。
第一刀下去,李灵溪疼得“嘶”了一声。江玦非但没有手软,反而加快落刀速度,把小刺全都挑了出来。
纵使李灵溪忍得疼痛,身体的本能反应还是扼制不了。她冷汗直冒,等江玦一收起刀,就痛苦至极似的软在江玦怀里。
江玦浑身紧绷着,强行扶起她,为她敷好药粉,包扎止血。
李灵溪听见江玦说:“伤口不能碰水。”
胸腔传来震动,震得李灵溪身子骨都发麻。李灵溪泼皮无赖似的,仗着自己受伤要江玦抱,江玦拒了两次,最后无奈地背倚树干,不再动了。
江玦开口,听不出什么语气:“沈烟烟,多谢你方才救我。”
李灵溪本来不以为意,但既然江玦说了,她立马顺杆子爬:“那你要怎么回报我?”
江玦淡然道:“除了双修,别的都可以。”
李灵溪生气地坐直了,挪到离江玦一步远。江玦忽然想笑,勉力压下要扬起的唇角。
“我这有个瞿盈川的遗物,”李灵溪引诱道,“或许跟蛇女的身份有关系,你难道不想看吗?”
“你怎知是瞿盈川的遗物。”
“桃山弟子中瞿盈川修为最高,危急之时,只有她够时间留下遗书,其他人一眨眼就死了。”
这推测实在粗糙,但还有点道理。
江玦一针见血问:“又要我拿什么换?”
李灵溪笑说:“双修不行,那你亲我一下,好不好?”
江玦胸腔中又是一震。彼时李灵溪想的是,上来就要双修吓到江玦了,一早应该徐徐图之才对,比如从牵手、亲吻开始。
可江玦连亲吻也不肯随意给,他说:“不好。”
李灵溪气急,直接凑上前去,摁住江玦的肩膀要强吻他。江玦挣动一下,李灵溪立即哭吟喊肩膀痛,然后趁江玦不防,亲在了他左脸上。
江玦:“……”
李灵溪得逞了,爽快地拿出那块丝帛,展开来跟江玦一起看。
薄薄的丝帛上有八个血字:“凤皇覆上,大合鬼神。”
李灵溪一读便知,这八个字出自“昔者黄帝合鬼神于泰山之上”,奇的是,瞿盈川临死之际,写这个是为了说什么。
“江玦,这是什么意思?”
江玦还在为那一触即离的“亲吻”心乱如麻,沈烟烟唤他名字,才勉强勾回一点神智。
“昔者黄帝合鬼神于泰山之上……只是描写黄帝统辖四方神灵,驱遣鬼怪的场景而已。”
“瞿盈川出自凤箫门,凤皇二字肯定别有深意。”
“也许是的。”
江玦收起丝帛,顿了一下,“既是瞿盈川的遗物,你不介意我交给裴允罢?”
“我介意什么?”
“毕竟是你拿到的,我该问一下你的意见。”
李灵溪笑了声,“早知道,我再换一个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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