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之说虽受酷刑但并未伤及要害,很快就会醒来,但一日又一日,元乾荒望向王若之的眸中明晃晃的写着两个字--庸医,王若之望向元乾荒的眸中也明晃晃的写着两个字--饶命。
可元乾荒只能信任王若之,眼不见心不烦,王若之诊完脉又被赶出了承乾殿。
他顺势坐在床头,只听吧嗒一声,一颗湛蓝色的珊瑚珠子的耳坠滚到了地上,他弯腰捡起,他想起来了,这颗湛蓝色的珊瑚珠子虽华丽却是假的,是他花了两文钱在西市杂货摊上买来打发王若之用的。
而他初见孟姜,就是在那日。
长安城,簇锦团花,客栈酒肆人来人往,尤其是迷金纸醉奢华雅致的高升酒楼。
高升酒楼由连廊连接两座三层红楼,一座红楼名曰靖水楼,专门用来招待往来宾客的住宿,一座红楼名曰宾鸿楼,专门用来当做酒楼,雕檐遮日,画栋入云,店外门庭若市,店内别有洞天。
元乾荒与王若之闲坐在临街的雅座,依着长安惯例,雅座内必有乐姬奏乐,一般以珠帘相隔,琴声琵琶声如流水叮咚作响,袅袅间盈满雅座,乐姬袅娜的身姿在珠帘后影影绰绰,指尖拨拢慢捻。
王若之从袖中掏出一纸包,推到元乾荒的面前,低声道:“你要的千颜仙。”
纸包不过半个手掌大小,里外包了三层,应是极为珍贵的东西,元乾荒一手打开那里外三层的纸包,看清里面白色的粉末,放在鼻尖闻了闻,无色无味,不由皱眉问道:“这是真的?你没有骗我吧?”
秘药千颜仙只在长安名门望族间流通,据说比时下的五石散更受欢迎,价钱更是不菲,有一两千金不换的传言。
王若之忙道:“我骗谁也不敢骗您琅琊王啊,您可是我们琅琊的小主子,回了琅琊我还得跟着您混呢!”
元乾荒睨他一眼,面不改色,摘了挂在右耳的湛蓝色珊瑚珠子耳坠,放在案上推到王若之面前道:“这是定金,若是真的再付另一支。”
王若之瞧了瞧眼前的这只,又瞧了瞧挂在元乾荒左耳的那支,不确定道:“这不会是......假的吧?”
元乾荒用修长的手指在珊瑚耳坠上来回拨了拨,抬着下巴答:“堂堂琅琊王的贴身之物,你觉得会有假?”
王若之那点芝麻大的怀疑也消失了,的确哪怕是当今皇上用赝品,也不会委屈了琅琊王用赝品,没了疑虑,他正欲将耳坠收入怀中,又扫到了元乾荒左耳上那枚耳坠。
元乾荒本就白皙俊美,在小小的一颗湛蓝色的珊瑚珠子耳坠的衬托下,更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不顾人死活的勾人感,勾得他也想试一试。
他不但想了,也顺手将耳坠挂在了右耳上,先不管风不风流,不能在元乾荒这里矮他一头。
元乾荒斜眼看他一眼,这时一曲终了,珠帘清脆作响,帘后站着唱曲儿的姑娘低眉细语问:“客官,再来首曲子吗?”
元乾荒望了望一脸餍足耸耸肩的王若之,道:“继续吧,不过本公子今天心情好,可听不得那些悲春伤秋的靡靡之音。”
女琴师建议道:“我们姐妹前些日子做了新曲子,今日就谈新曲子给客官听吧。”
两位唱曲的姑娘一对视,女琴师拨了两拨,琵琶女亦将琵琶放在怀中,第一个音还没有拨出来,被门外嘈杂的声音打断了。
“让碎红和青玉来陪小爷。”
一个店小二声音着急道:“爷,碎红和青玉已经去陪其他客人了,要不给爷换一个?”
另一个店小二随声附和:“对对对,我们这里其他唱曲的姑娘也不错的。”
“长安城里还有谁敢和爷抢人,爷就要碎红和青玉......”
碎红和青玉听到外面的声音,脸色就变了,立刻慌张的起身抱在一起。
元乾荒他们本来没有认为屋内的两名女子就是那人寻找的女子,但一看这两人的反应自然知道他找的就是她们,他看向两位姑娘:“怎么回事?”
女琴师的话还没有说完,门在外面一脚被踢开了。
“你们不就是供人玩乐的歌姬嘛,什么卖艺不卖身,真当自己是大家闺秀。要爷说,跟着爷,说不好还是你们的福气呢。”
女琴师还算镇静说:“京都天子脚下,大庭广众之下,逼良为娼,谢公子难道不怕大陈的律法嘛!?”
这位谢公子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那爷告诉你什么是大陈的律法!”
元乾荒最是痛恨欺男霸女,王若之更是远近闻名的护花使者,又如此藐视王法,元乾荒衣袖下指节嘎吱作响,却有人比他更快一步挡在那两个女子面前,直接伸手捏住了那谢公子的手腕。
这人就是孟姜。
谢公子顿时吃痛地叫了起来:“啊啊啊啊,痛死本公子了,痛死本公子了,你们死吗?还不给本公子上,就这样看着,打啊.....”
说完,他带来的家奴一下子全涌了进来,逃开孟姜的手掌后,恼羞成怒的站在一边破口大骂:“贱民,有眼不识泰山,当今宰相是我伯父,当今太后可是我姑母,连皇上都不敢说个不字,瞧上她们,那是她们的福......”
他的话还没说完,孟姜一脚踹翻在地,他的头重重的磕在了门槛上,早已吓晕过去,她蹲下去揪起他的头发,将他的额头又重重的往地上一撞,一下又一下,鲜血登时流了满脸。
众人一时惊骇,都停了手。
元乾荒目光晦涩,王若之躲在他身后,只露出一双看戏的眸子。
众人见谢公子昏了过去,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探了探他的鼻息,见还有气,长舒一口气,对视一眼后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抬着晕过去的谢公子往外走。
走到楼梯处,不知哪个侍从脚下踩着什么东西,脚底一滑,刹不住脚步,众人连带着昏迷的谢公子一起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待他们连滚带爬消失后,碎红和青玉扑通跪在孟姜面前,边磕头边道谢,声音止不住地颤抖:“谢谢姑娘,谢谢姑娘。”她们不敢想象若是今日没有这位姑娘,她们会落得哪般下场。
孟姜收了式,朝她们淡淡道:“长安城你们不能呆了,赶紧收拾收拾离开吧。”
碎红和青玉浑身哆嗦,泪流满面,红着眼睛赶紧从地上站起来,又再三道谢后返回珠帘里,拿起遗落的琵琶和琴匆匆离开了。
雅间一片狼藉,没了热闹,众人又缩回了脖子,吵嚷的雅间又安静下来,店小二摸着额上的冷汗,颤巍巍挤进来,惨兮兮道:“琅琊王殿下,这,这些......该如何是好?”
高升酒楼的雅间的常客向来是京中的达官显贵,为彰显其尊荣高雅雍容的身份,雅间的古玩无一赝品,每一张桌椅更是上品红木精雕细琢抛光打磨,连角落里不起眼的花儿那都是从江南快马加鞭送来的绝品,这下好了,一架打下来碎成渣了。
孟姜朝外走了两步,听到“琅琊王”蓦地转身向元乾荒他们走了两步,问道:“你是琅琊王?”
她身量高挑,只挽了个双髻,乍看上去像是城外村里的小姑娘,可方才出手狠辣来历绝对不简单,元乾荒暗自细一打量,就撞进了她黝黑清亮的眸中,那眸光竟一时微微令他失神。
元乾荒还未开口便被王若之侧身挡在身后,王若之面色含笑,眼神如盯着猎物的狐狸狡黠,反问道:“姑娘武艺不凡,不知师从何人?”
孟姜不答,只盯着两人耳垂上珊瑚珠子耳坠,那抹湛蓝色如出一辙,又显眼又招眼,黝黑清亮的眸子琢磨良久蓦地恍然大悟般眯起:“打扰了.....你们继续。”
继续?两个男人继续?继续什么?继续断袖吗!
元乾荒不假思索地甩开王若之手腕上的手,怒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到底是谁?从哪来,到哪去,找我有何事?”
孟姜一一回答:“孟姜,汝南人氏,从汝南来,到......皇宫,听闻琅琊王在此作乐,不知能否引在下入宫面圣?”
“你要见皇上?”
“是。”
姓孟,又来自汝南,那应该是汝南孟氏的女子,虽也算世家女,但汝南与长安相距甚远,他应没有听过此名,却有似曾相识之感,似在哪儿听过一般。
王若之轻拉了拉元乾荒,在他耳畔轻声嘀咕道:“前两年,皇上是不是有意求娶的那位姑娘是不是汝南孟氏?好像叫.....阿姜?”
元乾荒猛地记起她是谁,她就是皇上等的姑娘,也是负了皇上深情的姑娘。
思及此,元乾荒收了往日的思绪,望向脸色苍白无知无觉活死人似的孟姜,低叹道:“元乾荒啊元乾荒,真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哪里是辜负,分明是情深似海啊.....”
他转身小心地托住孟姜的背坐起来,用手背试了试放在案头的汤药碗,端起汤药碗正想给捏鼻灌进去时,不知何时她的头一歪,额头撞上了他的嘴。
霹雳吧啦叮铃当啷呼呼啦啦,霹雳吧啦叮铃当啷呼呼啦啦......
侧殿内熬完汤药的王若之正翘着二郎腿磕着松子,听见声响左脚还未踏进门槛,也呆住了,殿内令人瞠目结舌,孟姜被泼了一脸汤药,七歪八歪的躺在床边,再看元乾荒,似被轻薄,抱着自己缩在床下的一角,又怒又恼又羞。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梦初醒般元乾荒蓦地转头,迷离的黑眸转到王若之的脸庞,咽了咽口水,语无伦次道:“你.....你是谁,不对,我是谁,我在哪儿......”
王若之连滚带爬,扶起元乾荒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从针灸袋里拔出几根细针,插在人中、百会、时宣几个大穴,待他平静些才担忧问道:“皇上,你,你怎么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元乾荒脸色又一僵,那轻轻的软软的柔柔的香香的甜甜的触感犹在嘴边,顿时又开始语无伦次起来:“你.....你是谁,不对,我是谁,我在哪儿......”
王若之无奈了,只好扶起圣旨不清腿脚发颤胡言乱语的元乾荒到外间休息,又命人进来给孟姜收拾一番,低声嘀咕道:“真是......活见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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