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菜市场杀头有什么好看的

“世子,菜市场杀头有什么好看的,咱还是老老实实在宅子里呆着吧!汉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多事之秋,多装孙子。”阿勒齐跟在后面嘀咕道。

“不一样,听说这一批死囚倒不是什么作奸犯科的贼人,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可在草原里,阿达从来不杀没有鹰和马匹,无一战之力的部民。”言罢,世子殿下已悄然从狗洞大门钻出,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阿勒齐叹了口气,心说:大汗让你来中原当质子是让你摸清汉人的时局变动,结交权贵的,你倒好,天天带我钻狗洞去菜市场看杀头。

“世子殿下,慢点啊,裤子膝盖那片不好洗啊,小心别再弄脏了。”

菜市场人头攒动,世子和阿勒齐挤了半天才挤到前排。阿勒齐熟练地从怀中掏出一把瓜子,分给周围老叟,打听道:“阿爷,台上那俩人人长得真白净,细皮嫩肉不像是天天风里来雨里去的土匪强盗啊,犯了啥子罪啊,至于要砍头。”

“傻小子,外地来的吧,这俩人你都不知道,前一阵子闹可大了。你瞧,左边那个是当朝大学士周文甫,右边那个是一代大儒李苍雪。”

世子殿下忍不住开口:“十年寒窗苦读,不就是为了一朝科举平步青云吗?为什么会,沦落至此?”

另一老伯也是一脸不解:“谁知道啊,八成是读书读傻了,走火入魔了,居然号召南方学子反对朝廷新出的户调税制,说什么时局愈艰,愈是要给百姓一条活路。”

阿勒齐一脸不解:“说得是个理啊,那为何要砍头,阿爷,他们说的甚有道理……。”

话还未说完,阿勒齐就被老伯捂住了嘴,旁边一老叟赶紧压低声音说:“有道理就能说吗?有道理就能干吗?那还要王法干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这浑小子,也不看看这脚下是谁的天下,你也想被拉到上面砍头啊。”

阿勒齐顿觉脖子一片凉飕飕,良久说不出话。

秋风萧瑟,两位犯人都只穿了单衣,即使跪在铡刀前,依旧挺拔坚毅。世子殿下发觉其中一个人口唇微动,像是在默背什么,仔细听,是《金刚经》。

他不禁感慨道:“一代大儒李苍雪,儒家经典烂熟于心,临死之前背的居然是佛家的东西,真有意思。”

阿勒齐大惊:“啊,读书走火入魔了吧,都快死了还要背书啊,当年我知道要派我陪世子来京都,哭了好多天,生怕哪天就死在这了。”

世子:???

“午时三刻已到,行刑。”刽子手高高举起铡刀。

那一刻,喀沁世子清晰地看到周文甫望了一眼主审台,嘴角微弯,是在笑吗?一瞬间,他隐约感觉周文甫在嘲笑,嘲笑谁,是执行他死刑的主审官?是当朝天子?还是整个大渊王朝。他还没来得及细看,下一秒,二人人头落地,血溅三尺。

阿勒齐揉了揉眼睛,问道:“世子殿下,我没看错吧,周文甫刚刚是在笑吗?是我眼瞎了还是他疯了,不对,疯子这种时刻都笑不出来,应该是我瞎了。“

“你没看错,他确实笑了。阿勒齐,这就是汉人所谓的读书人,士大夫。“喀沁世子谈谈回答道。

“读书容易让人得失心疯吗?“

世子没有回答阿勒齐的话,只是小声说道:“朝局晦暗,居然是读书人站在了最前面,生死关头,凛然面对。阿勒齐,从今以后你我也要求学问道,不止于此,要苦读,我们启蒙太晚了,他日我喀沁部民人人皆要读书。”

阿勒齐:???

回去的路上,世子每每感慨读书之必要,阿勒齐脑海中就不断浮现菜市场那两颗人头咕噜噜滚来滚去的样子,读书,是为了让人乐呵呵去死吗?连死都不管不顾,那还是人吗?我阿勒齐才不要做这种傻子。

“世子,不要啊,我阿达说读书可比打仗苦多了,眼能熬瞎,屁股能坐烂。”

世子怒道:“光会打仗有什么用,这么多年,我喀沁部抢了大渊那么多土地城池,可你算算,最后哪一个守住了,到最后哪一个不还是兜兜转转又回到大渊手里,连我都赔给大渊当质子了。”

“世子,要是换成我们喀沁是天下共主,您会救菜市场那俩读书人吗?”

“会偷偷杀。”喀沁世子的回答丝毫没有半点犹疑,彷佛这个问题他早已仔细思虑过,答案自然能脱口而出。

阿勒齐:???

大渊历来禁止外族质子习得汉人文化,阿勒齐犯了难了,问道:“读书,是不是得要有书啊,可大渊朝廷明令禁止咱们买书借书。”

世子微微蹙眉,问道:“京都那么多私塾学堂,书,很难偷吗?”

“倒是不难,可世子,咱不是要当读书人吗?读书人,能偷书吗?”

世子思索了一会,“所言甚是,读书人,要知礼,自是不能干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阿勒齐,你找家偏僻点的私塾宅子,赶紧掏个狗洞出来,这次挖大点。等夜半时分,我亲自去取四书五经,笔墨纸砚。“

子时已过,月明星稀,质子宅的茅房后面已然堆满了四书五经,各类文史典籍。

阿勒齐委婉劝道:“世子殿下,京都盗盟立过规矩‘盗亦有道,不能全偷’,您好歹给人家老夫子留几本啊,怎么都搬来了。”

“我不知哪本可有,哪本可无,索性就都搬来了。”

“那也不能放茅房旁边啊,这不出三天就能熏入味,还不如放柴房。”

“不妥,柴房容易走水,主厅和东西厢房人多眼杂,而这间茅房,只有本世子有权使用,放在这,我心安。”

“世子,您就不怕万一哪天忘带手纸,一不小心撕几张……”余光观察到世子的一记眼刀,阿勒齐不敢继续说下去。

“书倒是搬来了,可咱们都不认识汉文,看了也是白瞎,总不能让我再偷一个先生来。教书先生是人,不是物件,偷不了。”

世子摆摆手,“无妨,可以骗一个,或者,你再掏个狗洞,明晚子时我再绑一个来。”

阿勒齐汗颜,彻底不敢再问下去了。

是日清晨,鸡刚鸣了两声,阿勒齐便被世子叫了起来。

“早啊,世子殿下。”阿勒齐睡眼惺忪。

世子开门见山:“阿勒齐,昨晚我想了整整一夜,书史典籍,载道而已,有便足矣,无所谓出处和来处。可是请先生却至关重要,事关传道授业解惑。”

“世子殿下,我想先去上个茅房。” 阿勒齐眼睛强行睁开。

“忍着,等我先把正事说完。”

世子殿下顿了顿,“阿勒齐,我决定要请京都最好的先生作我的授业恩师。”

“可是,全京都最出名的教书先生不是咱昨天在菜市场看见的那两位吗?世子,他们教不了你了,没有头了。”

“还有一人,我是说当朝太子太傅——楼景谦。”

“太傅是啥意思?”

“就是太子的先生,师傅。”

什么?世子想要绑,不是,是请太子师傅当先生,啊,是太子的师傅,当朝太子的师傅。阿勒齐顿觉遍体生寒,尿意全无。世子真疯了,书还没读,就已经走火入魔了。

阿勒齐犯难了,阿达说过,喀沁一部生死未来全系于世子一身,我无论如何都要全力执行世子的任何命令,粉身碎骨在所不惜,可是阿达,世子说的一定都对吗?我怎么感觉世子已经失心疯了。

历经一番思想斗争,阿勒齐鼓起勇气:“太子太傅那又如何?南下那么多弯刀见红的仗都打过,文弱先生有何可惧?他家住哪,我去挖。”

“京都达官显贵的宅子都是砖瓦堆砌,不是土墙,你挖不动,二来,戒备森严,容易被察觉。这样吧,咱们这次不钻狗洞,改放火,火势一起,场面必定混乱,太傅府全家必倾巢而出,你我只需在外守株待兔,趁乱虏人。”

“世子英明,到时候我把火势闹得再大一点,人人自危,等大家发现太傅不见了,只会以为太傅葬身火海了,没人能查到咱们这。”

世子点点头:“嗯,大体没问题。正事说完了,你先去茅房,后面的事,容我想想再细说。”

深夜,东宫太子府,灯火通明。

太子侧坐明堂,闭目扶额。

“最近天下学子可消停了。“

“周李二人问斩后,已渐渐平息。天下太平,朝廷新出的户调税制已再无阻碍。“

太子苦笑,叹了口气:“哪有什么四海生平啊,不过是敢怒不敢言罢了。今夜之后,周文甫,李苍雪,将千古留名,而本宫和父皇,怕是要被唾弃万世。“

“殿下,如今内忧外患,北方夷族虎视眈眈,南境异姓王隔岸观火,军需兵役都迫在眉睫,不改制,不增税,朝廷实在是养不起那四十万虎狼之师。“

“也罢,家国大局,连本宫的先生都不能理解,又岂是那些酸腐文人所能思量,他们骂便骂,恨便恨,本宫只当高处不胜寒。“

太子殿下像是想起什么,突然开口问道:“对了,京都那些质子们最近可还安分?”

“回殿下,云南质子近日广宴宾客,结交权贵;北羌质子暗中联络西域商旅,欲于京都密建谍网;契丹质子四处行贿内官,欲返契丹本部。喀沁质子,嗯,最近还一直在偷东西,暂时看不透其意欲何为,就是偷得更为猖狂,京都盗盟已多次暗中反映。”

太子冷冷道:“喀沁质子这些年来一直是个惯偷,不难猜,喀沁部族向来贫乏,难以供应质子府京都开销,他不偷,难道日常用度要朝廷去供吗?先别管他。”

“而契丹质子,他现在一心只想回契丹找他叔叔报杀父之仇,不成威胁,但也不能放虎归山。”

“至于云南质子和北羌质子,容本宫先想想再做安排吧。要密切监视,不得放过任何风吹草动,也不得打草惊蛇。”太子殿下挥挥手,门客侍卫悉数退出。

待众人走远,太子殿下缓缓睁开眼,用扳指敲了三声桌面,旋即,一名暗卫从明堂后暗门走出。

“殿下,臣在。”

“周文甫,李苍雪在菜市口行刑前可有何遗言。”

“回殿下,并无,周文甫只是临刑前笑了下,李苍雪口中一直默念佛经,属下只能依稀听出‘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太子摇摇头,说道:“周文甫是在嘲笑本宫和父皇饮鸩止渴,李苍雪一代大儒,醉心儒学经典,他念佛,大抵是为天下人而念的。一旦改制增税,怕是不知要多少百姓沦为流民,易子而食。”

“殿下,这些不是您的意思,是圣上一意孤行,您不得已而为之啊,莫要为此劳心伤神。”

“慎言。”

“是,殿下。”

“太傅是李苍雪的同门师弟,关系颇深,他可有到刑场送两位先生最后一程。”

“回殿下,行刑之时,太傅正于倦山寺喝糖水。”

“也罢,太傅能看开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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