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好久不见

少年骑着上好的千里马,戴着蓑帽,帽檐下露出来半张脸,雨水顺着他的脸渗进了衣襟里,修长白皙的手上握着一把弓,黑衣上溅了许多的泥点子,那匹白马都快成了黑色。

云九晞仰头看他,眼底有一瞬错愕,只片刻,便露出一丝笑来。

“好久不见,宋闻璟。”

宋闻璟抬起头,摘下蓑帽,冰冷的眸子闪过一丝诧异,但也只淡淡地瞧着,就好似眼前人再落魄再难堪,也与他无关。

可他又的的确确,是为了救她而来。

下马,上前,砍断捆着她的铁链,少年伸出了手。

“好久不见,云九晞。”

一句好久不见,便是二人自年少初见时,第二次正儿八经的对话。

……

文德殿内,百官还没到齐,安帝早已正坐于殿前,敛着眼沉默不语。

那殿中央跪着两人,一人额首,一人低眸。

低眸的那人,身形消瘦,背影瞧着宛如老妪,若非唯一露出的肌肤白皙光嫩,愣谁也看不出,这是一位妙龄女子。

额首的那人就好多了,至少瞧背影还是能认得出。

“这小祖宗怎么回来了?”鸿胪寺卿刘则远悄无声息地在自己的位子上站好,轻声问着前面的同僚。

御史大夫林远道低声道:“刘大人都不知,老夫就更不知了,但瞧那跪着的女子,可是云家幺女云九晞?”

“云九晞?”刘则远声亮倏地大了起来,说出口时才反应过来,忙捂住了嘴。

好在大殿交头接耳的不止他一人,还不至于被安帝发现降罪于他。

“人都到齐了,闻璟,你当着百官的面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安帝语气不善,面色更是不悦,百官们倒吸了一口凉气,目光再一次落在殿中二人身上。

宋闻璟恭敬地行了礼,方才抬起头。

“陛下,臣钟情晞儿久矣,望陛下成全!”

“放肆!”

白色玉印猛地砸在了宋闻璟头上,他依旧挺直着脊梁,低眉垂首,不曾有半分退让。

百官哗地一下跪了下来,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喘。

唯有林远道敢开口:“陛下息怒,世子素来天真率直,喜好风雅,又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难免会被情爱牵绊。”

林远道是朝中老臣,又肩负监察百官之责,向来只忠心于安帝,安帝对其极为信任,否则也不会他一言,就缓和了脸色。

“那依爱卿所见,朕该如何处置?”

林远道低首拂礼:“昔日凌王在时,世子久居京中,尚且有人管教,如今凌王故去,世子按理应前去西北,继承凌王之志,可不曾想竟依旧是这般随心所欲的莽撞性子。虽说子承父业,但西北军实乃我晋安之军,守我晋安国境,关乎我晋安社稷安危,依老臣看,世子怕是担不起西北军主帅一职,可凌王毕竟于国有恩,又是陛下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我们也不能苛待了世子殿下,所以倒不如依了世子所求。”

林远道话中之意再明显不过,宋闻璟游手好闲德不配位,但因祖上功德无限,素可以求取封赏,安帝一向以重情重义为天下称赞,断会满足于他,只是这满足需要些条件。

军权和美人,就看他怎么选了。

宋闻璟连片刻都不带犹豫,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额间的血粘在了大殿的石板上,额头的伤瞧着更重了。

他终究是不卑不亢地开了口:“臣愿永留北地,不入京都,不继凌王之位,只求陛下成全我与晞儿,准我娶她为妻!”

此话一处,百官哗然。

不继凌王之位的意思很明显,只有凌王之尊才能继承西北军,他这是自愿交出军权,不入京都之意则更加浅显易懂,宋闻璟此生将远离庙堂中心,不涉党争,不争皇权,只做一世富贵闲人。

这个誓言,不可谓不重。

安帝眼里满是恨铁不成钢:“你可要想清楚了,为了这么一个罪臣之女,便要在那荒凉之地待一辈子,便要一辈子都只做这凌王世子?”

“臣想清楚了,臣只想和晞儿一起,横竖不过是个亲王之位,臣本就无心这些,只想与心爱之人相守白头。”

安帝敛着眼,眼底情绪深不见底,目光却是落在一旁沉默不语的云九晞身上。

云九晞神志恍惚,双腿几近断裂,瘫坐在地上,满脸的伤痕。

尽管进宫前宋闻璟特意为她换了身衣衫,可她如今的样子,已是撑不起那还算体面的锦衣,更是瞧不出半点昔日京城第一美人的模样。

“倒是可惜了这幅皮囊,你我本可以成为公媳,只可惜你父亲和你那八个哥哥太糊涂了些,朕本不想杀你,但通敌叛国,害得又何止是江山社稷,是晋安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朕总要给天下的百姓一个交代。”

云九晞闻言,眸光一沉,却是毫不犹豫地磕了一个头,眼角落下一滴泪来。

“民女虽为闺中女子,不懂国之大事,却也知晓天下人都称陛下为明君,今日刑场赴死,既为得是黎民百姓,民女心甘情愿。然凌王世子搭救,民女亦心存感激,可我又怎能有颜面苟活?所以怕是要辜负圣恩,辜负世子之情,民女甘愿一死,求陛下成全!”

“晞儿,快住口!”宋闻璟急了,那摸样恨不得立刻就把人带回西北。

百官们依旧跪着,听到这话汗都要吓出来了,可安帝却突然笑了,神色竟慈蔼了些。

“闻璟,扶你的世子妃起来吧。”

“是。”宋闻璟忙将云九晞扶了起了,用自己的臂膀给她拄着。

安帝又道:“今日既闻璟铁了心要娶你,我这个做伯父的到底是于心不忍,日后你们只安心做一对平凡夫妻,富贵闲散地过一辈子,没人敢来欺负你们。”

“多谢陛下!”

宋闻璟拉着云九晞好一通谢恩,安帝又说了些不痛不痒的安抚话,这才放他二人离开。

宫中一番折腾,云九晞这条小命算是保住了,原本她与宋闻璟要即刻启程前往西北的,可她却病了,高烧烧了整整三日。

凌王府内太医进进出出,宫里赏赐了不知多少珍贵药材,朝野上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无论他们存着什么心思,有一点是一致的,他们都怕云九晞会突然死了,毕竟她现在可是凌王世子的心头肉,她若死了,晋安唯一的世子殿下便只能回家继承那几十万大军,这不是上头那位当权者想瞧见的结果。

三日后,云九晞的烧终于退了,只是烧退了,这腿却还是一瘸一拐的,安帝便下令叫太医替云九晞一同把腿治了,等她好个利索,再同宋闻璟一起回西北。

京都的雨在半月前就停了,晨光透过云彩,日头格外爽朗。

云九晞在屋子里躺的快发霉了,一直浑浑噩噩地做着梦,好像都是些上辈子的事儿,今日她觉得身子骨好了些,便搬了把椅子在外头坐着,晒晒身上霉气。

云九晞躺在椅子上,坐在槐树底下躲懒,手中拿着本书瞧得起劲。

琉珠正在给她倒茶,问道:“世子妃在看什么?”

云九晞道:“《世子靠世子妃上位》。”

琉珠满脸惊讶:“啊,世子靠世子妃上位?上位是什么意思?”

云九晞依旧看着话本子,分心回她:“上位就是往上爬的意思,就是升官发财,走向人生巅峰的意思。

“奴婢明白了!就是说世子妃旺我们世子,是旺夫之相!”

“……”

要这么理解,也不是不行……

“原来九晞那么想成为本世子的贤内助。”

这声音淡然凉薄,比先前刑场之言有过之而无不及。

云九晞偏过头看他,湖边那少年依旧一袭黑衣,发髻别着白色素草,腰间系着白色腰襻,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似有若无的寒光始终盯着她,像是要把她瞧出个窟窿似得。

他长得很好看,清雅矜贵,容色无双,即使这样冷着眼,穿着一身孝衣,依旧好看得不似凡尘之人。

云九晞从前一心扑在那太子身上,白白活了十五年,也不曾发现这位世子殿下,比京都所有少年郎都要俊俏。

“世子回来了?可有收获?”

云九晞站起身子,恭敬地立在一旁。

宋闻璟道:“虽然不是都有回应,但好歹还有些收获。”他说着就坐了下来,很随意地给自己倒了杯水,“明日我们便启程回西北,京都待得太久了,也该回去了。”

“全听世子的。”

云九晞温顺的像只兔子,可疏离的又像只寄人篱下的小猫,宋闻璟见她如此怕他,神色略微暗淡。

可他也知自己的所作所为实在不得人心,毕竟在云九晞刚醒那日,就把人一把抵在了墙上,掐着她的脖子,逼她说出真实目的,差点给这只病怏怏的小猫掐得断了气。

“我不过是想活着,这才赌了一把而已,若非世子殿下念着儿时那一点点相救之恩,我早已是奈何桥上的一具断头鬼。”

她的目的就只有活着,仅此而已,人大多是怕死的,宋闻璟也能理解,更何况她只是个从小长在闺阁的女子,即使得势时行事有些乖张,如今为了活着用尽手段,也不丢人。

然而这些对于宋闻璟而言都是其次的,没有她那封信,他依旧会来救她,因为,救她亦等于自救。

“陛下的性子世子应当比我更清楚,表面温润圣明的君王,背后弑兄弑父杀妻杀子,哪样没做过?云家不就是因为功高盖主被他随意按了一顶通敌叛国的帽子?若非他假意传播我即将斩首的消息,远在金陵的爹爹又怎么会气血攻心死不瞑目?同样是功高盖主,凌王的西北军是先帝亲赐,陛下动不得,但早已视其为眼中钉,眼下凌王战死,他又怎么会安稳地放你回西北继承那几十万大军?此去西北路途迢迢,少则也要半月,若世子死在路上,又有谁知道究竟是怎么死的?”

那日的一番话,她竟分析得丝毫不差,宋闻璟只道从前真是小瞧了她,以为她不过是个骄纵蛮横胸无点墨的草包美人,不曾心思竟如此玲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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