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在走廊见过死者匆匆一眼,医院就没有暖过,一直处在十二月。
获知死者信息的唯一途径,只有医院的档案室。
好巧不巧,旧行政楼前段时间搬迁,办公设备都搬去新行政楼,医院员工也跟着去了,只剩一些不好整理的资料还在老楼,等着最后一批再运过去。
两个人要找的病历档案就在那里,据说在老行政楼的三层。
听说新行政楼很空旷,很亮堂,好多员工分到了独立办公室,即使这样,也才占据了新楼的一半。不像以前那个老行政楼,又挤又老,楼道阴森森的不透光,墙皮子总是掉,进去就感觉吓人倒怪。
晚上九点半,大多数员工都早就下班,病患也已经休息。
黑夜压在头顶,无月无星,依旧不透半点光亮,如同凝视着世人的无尽深渊。
夜风凛冽,天寒地坼。
一个绿大衣青年戴着墨镜,和一个黑皮衣青年藏头漏影,他们一路贴着墙,溜进老行政楼。
老行政楼内严重混乱,满地的废纸和杂物,有的办公室门要掉了,摇晃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好在里面亮着,没有断电,不知道哪个走时忘记了关灯。
楼里电压不稳,头顶的灯就像迪厅里的灯球,能把双眼都闪瞎,李洗河庆幸自己戴了个墨镜。
他压低声音,往上指了指:“去三楼。”
江潮会意,在满地垃圾中找空隙走,穿过狭长楼道,去往楼梯口。
期间,他往外看了看,老行政楼坐东朝西,西边面对着医院的内院,东边背对着一片又高又密的杨树林。
那一片杨树林,尤其在深夜里透过窗户看,就像寂静瘦长的鬼影,风一吹就张牙舞爪,咆哮如雷。大家都说老行政楼里又黑又阴,原来是这杨树林把光线都挡住了。
两个人来到楼梯口,踩着老旧的水泥砖,往上走去。
只有一楼开着灯,越往上越黑,还没到二楼就什么都看不清。四周非常安静,李洗河的脚步声极轻,就像猫一样,几乎要听不见。
二人一直走到楼梯尽头,这个楼也只有三层,所以应该到了。
猝不及防的,江潮迎面撞上一个人。
可是,李洗河应该在他右边,而他撞到的这个人却在左边。
他看过去。
漆黑狭长的楼道里,好像站了好几个人,一声不响,面朝着他们。
江潮的呼吸一静。
李洗河摸着手边掉皮的老墙,在靠近门框的地方找到开关。
他往下一按,楼道顶上的灯骤然亮起来,满楼道的“人”都跟着亮了,连同他们身上的“五脏六腑”,“经脉穴位”。
原来是几个医用人体模型,地上还横着一些七零八落的断肢。
没过几秒,楼道的灯又熄灭了。
李洗河吐槽:“这个破电压,怪不得大家急着搬走。”
他们绕开那些模型,在三楼走了一趟,最终找到拐角的档案室。
档案室门前挂了一个锁头,进是进不去。
江潮从隔壁办公室搬来一张桌子,抵到墙上的通风窗户前。李洗河踩上桌子,江潮托住他的腰,帮他从窗户翻进去。
落地时,李洗河听到屋里似乎有猫叫。
他左右看看,什么都没有。
他回过身,给江潮搭了一把手。
两个人都顺利进入资料室,幸好屋里的灯是好的,拯救了他们饱受折磨的双眼。
资料室的档案大多用蓝色文件盒装着,码在白色铁皮柜里。
他们在其中认真寻找。
过了十分钟左右,江潮找到2001年的病历档案,从中取出厚厚的一摞住院病历。
只是,那些病历有些古怪。
当中的字歪歪扭扭,好像一群在纸上乱爬的蚂蚁,怎么也看不清楚,如同一个高度近视者忘记了戴上老花镜。
过了好几分钟,那些纸上的“蚂蚁”才变得老实,就像是镜头终于聚焦,转换成一行行清晰的文字。
那一摞档案里,无一例外,竟然都是同一个人的病历。
孙勇强。
很快,李洗河拿出当年的死亡医学证明,递给他。
江潮问:“还有别人的死亡证明吗?”
李洗河把一整摞的死亡证明都给他看,每一张上面都是同一个人的名字,孙勇强。
这些档案中的内容,就如同来自某个人的回忆一样,慢慢浮出云雾,字迹在纸上变得无比清晰。
孙勇强的具体死亡时间是在中午,和在走廊碰见的那一幕刚好吻合。
患者是农民,患有肝癌,幸运的是处在早期,发现及时,肿瘤做了手术切除,过往病史和遗传病史还算正常。
如果手术过程顺利,术后恢复良好,孙勇强应该不会死亡。不太对劲的是,他的病历有很多涂改痕迹,特别是用药情况,反复修改,最后并没有交代出院。
记录中,孙勇强是在手术后的第十天死的。
江潮想起孙勇强老伴的恸哭声,明明什么都付出了,治疗配合了,钱也耗尽了,本来应该迎来康复的好消息,最后爱人却还是死了。
怪不得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
在孙勇强的死亡医学证明里,关于警察签字那一栏,居然空白一片。
根本就不是合规的文件。
江潮把手中病历重新看了一遍,注意到每一页的医师确认处,都签着一个名字。
高顾清。
这份病历的签名,同样有不自然的痕迹。
他想起在食堂听到的对话,不知道那个被停职的高医生,会不会就是这个人。
江潮把自己想起的事情告诉李洗河,两个人在档案室里讨论一阵,却无法得出什么结论。
突然,背后传来一声脆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了。
他们顺着声音看去,地上多了一个文件夹。
江潮忽地抬头,一只黑猫蹲在铁皮柜的顶上,眼睛发亮。
黑猫离着文件夹有较远一段距离,看起来又不像是它弄的。
话说回来,档案室是锁门的。
屋里怎么会有一只猫?
李洗河也感到纳闷儿,打量着那只黑猫。
黑猫对上他的视线,四肢一震,炸着浑身的毛,一溜烟朝着反方向跳走了。
李洗河哎了一声,没忍住跟上那只黑猫。
他想着,这个档案室是锁上的,如果不管的话,黑猫可能会一直困在这里。
万万没想到,他才追了没两步,那只猫竟然从墙中间穿了出去,活脱脱地消失不见。
他满脸的匪夷所思,一回头,看到江潮正在翻阅掉在地上的文件。
江潮问:“猫呢?”
“不见了,真是邪门。”李洗河蹲下来,“你在看什么?”
江潮的手一顿,把捡到的文件给他。
李洗河翻开文件,和刚才的文件同个性质,都是人在世间往来的印记。只不过,刚才那个是死亡医学证明,这个则是出生医学证明。
纸张版式很老,上面写着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是他自己的名字。
江潮问:“你在这家医院里出生的?”
李洗河沉默几秒,点了点头。
“听我奶奶说,我出生时候医院里很安静,只有我这一个新生儿。”
江潮面露疑惑:“为什么你的出生证明后面,被用红笔写了一个字?”
李洗河把出生证明翻过来,看到中间有个红色钢笔字,笔画连着,仔细看倒不像是汉字,反而像一个鬼画符。
他面无表情,盯了良久。
江潮看他反常:“是有什么问题?”
“我也不知道。”李洗河笑了笑,“听说我的八字有点特别,我奶奶迷信,以前经常给我讲一些故事。”
江潮看着他的笑容,总感觉笑得勉强。
李洗河把出生证明揉成一团,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人的出生时间不是一个秘密,其实谁都可以知道。”李洗河顿住,又道,“但它应该成为秘密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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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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