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潮往礼堂后面走去,看到有一扇紧闭的门,应该是通往白色凉棚的。
“打扰了,这扇门能打开吗?”
清洁工抬头一瞅,答道:“没有钥匙,没法开。”
江潮问:“那谁可能有钥匙?”
清洁工继续低头干活,随口道:“不知道,找领导呗。”
就在这时,礼堂中传来一道很细的叫声。
江潮顺着声音,看到一截黑色尾巴甩来甩去,像在地上晃动的耗子。
是一只猫。
体型瘦弱,很像档案室见过的那只。
黑猫全神贯注,距离李洗河很近,就蹲他后头。
李洗河在后排的座椅打转,好像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事。他刚一回头想叫江潮,正好遇上了这只古怪的黑猫,祖母绿的猫眼,又亮又透彻,像夏日的湖泊。
李洗河:“又是你?”
黑猫浑身僵硬,‘喵’了一声,爪子退了几步,又犹犹豫豫地停住。
李洗河垂下眼睛打量着黑猫,它的毛发稀疏、卷曲,像流浪过似的。他蹲下来与猫平视,问道:“你怎么进礼堂的,该不会又是穿墙吧?”
那只黑猫拱着脑袋,似乎在做什么心理斗争,过了几秒,它竟然对李洗河点头。
李洗河惊诧不已:“你能听懂?”
黑猫的耳朵耷拉着,又微不可察地点头。
李洗河看到猫的脖子少了一圈毛,露出肉色疤痕,似乎经受过什么非人的虐待。
他沉默几秒:“……你已经死了吗?”
黑猫的脖子一缩,嘴巴张了张。
这时,一个人从黑猫的身后走过来。
黑猫仰起头,看到来者的脸逆着光,只能看清一个棱角分明的下巴,带着淡淡的槐花味道。
阳光之中,那人把头低了下来,露出一张俊帅的脸,眼睛垂着,似乎在打量它,半晌问道:“这是上次那只猫吗?”
李洗河站了起来,说:“好像是它。”
那人猜道:“它是不是在跟着你?”
李洗河摸了摸下巴:“不知道,它要是会说话就好了。”
两个人对着黑猫打量了一会,脸上都是疑惑的神情。黑猫的尾巴僵直,动也不动,有一种非常局促的感觉。
两个人盯了一会黑猫,又看向礼堂周围,那个人的喉结微动:“你这边有什么发现吗?”
李洗河说:“有,一个地方很不对劲。”
他们说着话,往最后一排座椅走去。
黑猫扭过头去看两个人的背影,尾巴又甩了起来。
李洗河把江潮带到后面,指向左数第三个椅子:“你看,别的椅座都会自动折叠起来,这个椅座却唯独平放着。”
江潮的眉头微皱,对着椅子看了片刻,试着用手抬一下。他发现椅子没有被卡死,但是沉甸甸的,好像有一个人坐在上面。
这情形让人感到熟悉。
他很快就想起来:“好像和太平间的那个尸屉一样?”
李洗河:“对,椅子上似乎坐着一个看不见的人。”
两个人正说话,清洁工在前面喊道:“大半天了,你们俩的东西找着没有啊?”
李洗河回道:“快了!马上!”
清洁工嘟嘟囔囔一句,又接着在礼堂前面埋头干活。
李洗河正要收回视线,注意到清洁工旁边有一块黑板,字还没擦完。他的视力好,站在远处也能看清。
写的大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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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洗河的双腿有点酸,平时一直是那种能坐着绝不站着的性格,礼堂当中唯独就椅子多,他干脆找了一排坐下,接着讨论那个看不见的人。
突然,他的后面传来一阵说话声。
“孙主任……”
江潮也听见了,看向李洗河后面。
那个椅子仍然空空如也,可是在它的旁边,竟然出现了一个人。
这个人身穿白大褂,看向前面的舞台,身体微微往左靠去。他的左边正好是那把空椅子,姿势像在听什么人说话。
他的胸前有个名牌,上面写着几个字:孙在升、肿瘤科主任
与此同时,周围变得嘈杂。
不知道什么时候,礼堂竟然多了这么些人。
他们有的能看清楚脸,有的看不清楚脸,三三两两地坐在礼堂的座位上,交头接耳,或是记着笔记。
演讲台上,有一个人正在发表讲话。
两个清洁工不见踪影,那些工具也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江潮和李洗河面面相觑,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骇异。
黑猫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情形,把身体缩在椅子缝中,想要让自己藏起来,可惜这里的人太多了。
一个无脸大夫惊道:“这礼堂哪儿来的野猫啊?”
“……不好意思,好像是我平时喂的那只,不小心就跑进来了。”李洗河道。
黑猫的身体悬空,落入一个安稳的怀抱。对方身上有淡淡的香灰味,抱猫的动作游刃有余,仿佛是一个和猫打交道的老手。
黑猫浑身发僵,依在那个人的胸膛。
无脸大夫的语气不耐烦:“这里是礼堂,赶紧把猫弄走吧!”
那人道:“知道了,会的。”
与此同时,斜后方一个声音道:“前面的是哪个科室的,还在站着?赶紧找个位置坐下来!”
说的应该是江潮,这边只有他还站着,为了避免引起众人注意,他在李洗河的旁边坐下。
这个礼堂中塞满了人,唯独李洗河后面那个人,仍然看不见。
他们坐在前面,刚好把二者之间的对话听个清楚。
“孙主任,咱们引进这个新药,说是用了什么技术,可是价格贵了好几倍,以前的老药也好用,实在没必要淘汰。”
孙主任的声音不耐:“这不是你的事情,你操什么心?”
那声音又道:“患者总得掏钱,他们本就讳疾忌医,价格一高,没人想来治病了。”
“付不起就先欠钱,慢慢还,医院又不是没有通情达理。”
药企代表在台上高谈阔论,后面两人小声交谈着,气氛似有不快。
十分钟后,座谈会交流,许多人离开座位,四处搭话。
江潮侧着目光,大概看去。
有一人穿着药企衣服的人,戴个眼镜,模样像个学者。他刚才还在发表讲话,讲完后走下观众席,热情地握住孙主任的手。
“特别谢谢您的照顾了,孙主任。”那学者道。
孙主任笑着摆手:“唉,小事情。”
那学者和孙主任寒暄两句,继续朝着别的地方去。
孙主任靠回椅子上,低沉的话音又响起:“你就跟着学手术,做临床,别去关心有的没的。”
江潮观察着礼堂的变化,注意到西边的墙上,挂了一个红色的电子万年历。
那上面显示的时间,赫然是2001年,3月12号。
时间居然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就变化了。
3月12号,那时候孙勇强还没有死,高顾清也还没有停职。
“江潮,你有没有发现……”李洗河又道,“我们在医院见过的有脸人,好像全都和那个叫高顾清的医生有关。”
值班室的保安没有脸,一楼二楼的护士没有脸,偏偏肿瘤病区附近的护士,就可以看清面貌。那个扎马尾的护士,是五官最为清晰的。
同理,肿瘤病区的小男孩,以前被高顾清照看过,隐约有面容。孙勇强患者和他的老伴,还有食堂打菜的那个阿姨,也都和高顾清存在着关联。
不过,高顾清身为核心人物,却在这个空间里消失了,谁也看不见他。
江潮问:“为什么我们从来没见过高顾清?”
“我刚才也在想这件事,你有试着回忆过往事吗?”李洗河问,“人在沉浸于回忆的时候,往往看不见自己,你觉得这里像不像一个人模糊的记忆……”
李洗河说的没错。
可是还有一个问题,这里很多事情都发生在十二月,高顾清已经被停职了,他的回忆里不应该还存在这些情景。
食堂里阿姨的对话,走廊里等着手术的小男孩,护士台里的护士,这些都发生在高顾清被停职以后。
如果这个医院都是来自高顾清的回忆,则应该在他本人离开医院后,一切都跟着缺失才对。
显然,一切都还照常存在和运转着。
江潮皱着眉头,顿了一下。
他看向礼堂中来去的人们,每个人的动作都带着违和,就像他在食堂看到无脸人吃饭一样,都像是没有灵魂的木偶人。
这种日常行为中,伪人与真人的细微差别,才是真正令人感到不舒服的地方。
他们是依据什么做出行为的……
忽然,江潮有些想明白了。
也许现在的善川仁信医院,是以高顾清本人回忆为基底,形成的一个拟态还原空间。
那些高顾清本人没有经历的情景,只要按照记忆中的逻辑去运转就可以了。比如阿姨每天都会打菜,高顾清每天都会去,如果有一天他不去了,食堂里自然会发生类似那样的对话。
大脑对人的印象有深有浅,医院里每个人的五官,有的清楚,有的模糊。
护士台中为高顾清说话的那个护士,她的眉目最为逼真,如同活人一样。她应该是在高顾清记忆中,最为深刻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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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推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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