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江潮在床上突然惊醒,好像做了一场梦,他坐起来看向旁边,李洗河仍在睡着。
他离开213号病房,往外面的厕所走去。
深夜的长廊,灯光微弱,将他的影子拉得异常孤单。所有病房的门紧闭着,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厕所在离213病房远一点的地方,里面很黑,听说是昨天刚坏了灯泡。
江潮已经习惯了黑暗,摸着往里走,一路走进厕所里的隔间。
没过多久,旁边隔间传来打电话的声音。
“老婆啊,那个四臂观音不能信,就听我的劝吧!”
一阵厕所冲水声传来,打电话的人推开门,往水池走去。
“俩兄弟是我给接生的,我能不知道吗?!”那个人拧开水龙头。
“本来是三胞胎,老二被老三吞了,老大是个哑巴,当时把整个产室都吓得够呛。”
“这多邪性啊!”水龙头又被关上,“当妈的生完就跑了,把俩兄弟遗弃在后院。”
忽然,沉寂的楼道中传来一阵滑轮声,贴着厕所过去,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之后,又渐去渐远。
那个人被外面声音打断,顿了顿,等声音过去又继续道。
“刚才啊,估计是别的科室半夜急诊,放心今晚我不值班,等会儿就回家了。你一定听我的话,别给人家骗子送钱了,听见没有?”
他边打电话,边往厕所外面走去。
江潮走出隔间,洗了洗手。
晦暗的镜子照出他的脸,表情淡漠,一半脸在阴影中,后面是阴沉沉的一片黑。
流水声音哗啦啦的响。
他盯着镜子中的自己,回想着睡前的事情。
为什么会觉得熟悉呢?
就在他走神的时候,面前的镜子变得模糊,血色从四角淹过来,在镜中翻滚成暗红的河。流水声仿佛是血,在厕所的四面八方往下淌,潺潺不断,要把这个地方淹没。
他一回神,定睛又看,镜子又十分正常。
江潮单手揉了揉太阳穴,关上水流,离开了厕所。
他沿着走廊往回走,还没到213号房就停下了脚步,直直地盯着眼前。
213的门是开着的。
他的心脏突地跳了一下,立刻冲进屋中。
李洗河的病床不见了。
江潮又看向楼道,反应过来什么,猛地往刚才滑轮声方向追去。
……
走廊静悄悄,出急诊的护士医生都没了踪影。
老住院楼的结构复杂,楼道都是七拐八拐,推开一扇门就是个新地方,却又每个地方都非常相似。
夜晚,时间流速仿佛缓慢,所有人都歇息了。
幽深的楼道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接连的推门声,错乱的长廊像是迷宫一样,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
一道人影在这当中穿梭。
头顶灯光照着他,将他的轮廓切割分明,一大半都沉在晦暗里。唯有那双黑凉的眼眸格外悬心,两眉紧蹙,嘴唇紧抿,汗珠从颈间滑了下来,被寒风一吹,化作彻骨冰冷。
就在这时,墙上出现一道朦胧黑影。
江潮的脚步一顿,看向那道黑影。影子所处的墙一阵扭曲变形,莫名突出来一块鼓包,来回起伏,好像有东西想要从中钻出。
墙中传来一道细细的叫声。
一个小脑袋探出来。
是之前在礼堂出现过的那只猫。
黑猫从他眼前的墙中跳出来,摇了一下尾巴。
江潮看着那只黑猫,它用牙齿拽着江潮的裤脚,扽了几下,又忽然松开他的裤脚,往旁边的楼道跑去。
他立刻跟上。
二者在医院中左转之后右转,不知一路来到了哪里。
旋即,那只黑猫不再往前,变得犹犹豫豫。它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躲进墙里,像是在害怕前面的东西。
江潮停下脚步,平复着呼吸,眼睛盯向正前方。
在长廊尽头,有一个亮着灯的手术室。
手术室的门被熏黑了,像是大火烧过,隔着窄小的窗户,能看到里面幢幢晃动的人影。
楼道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焦炭味,消毒水味,以及恶心的烤肉味。楼道两边的墙壁同样被烧得黑漆漆,有的重,有的轻,近看像是黑白潦草的壁画,远看又像是肆虐晃动的鬼影。
他慢慢走过去,隔着那道熏黑的门,听到碎乱的交流声和设备嘀嗒响动声。
他握住门把手,感到一阵炙热,烫得手心生疼。
那门就像是被焊死了,怎么用力都推不动,反而手掌越来越疼,就像是被火生生烧着。
江潮的视线一偏,看到门上有个告示牌,字迹被烧得变形。
“非手术相关人员,禁止入内。”
他松开把手,思索片刻,突然调头往回走去。
……
李洗河在做梦。
高考的那天,最后一科考的是英语。
他的座位靠窗,外面夕阳如火,橘红色的,像是流动的油彩。
他的英语答得很快,做题方法是跟江潮学的,两个人各有偏科,英语是江潮的强项。
距离高考结束还有四十分钟。
他正在写作文,内容又是给李华写信。他早就把这类作文练得烂熟,握着黑色水笔,飞快地写着。
莫名其妙的,答题纸上写过的英文扭动起来,扭着扭着,变成了蚂蚁,一行行地从红色单线上爬过,吭哧吭哧往纸外去。
李洗河停下笔,看着那群小蚂蚁,作文纸上的‘字’都溜走了。
他白写了。
坐在后面的考生更加莫名其妙,总伸出一根笔去捅他。
李洗河不搭理那人,看着作文纸的小蚂蚁。
那些小蚂蚁爬出了作文纸,顺着桌子继续爬,有的爬到他胳膊上,痒痒的,有的顺着桌子腿往下,钻进考场里的阴暗角落。
作文上的字越来越少,几乎都爬出去了,剩下的蚂蚁重新排列组合,最后变成一行英文。
李洗河的视线像是被吸住了。
那行英文写着:
My heart will not rest until it rests in you.
半晌,他摸了一下耳朵,又摸了一下脖颈。
他整个人越来越低,低在桌子上,一只胳膊垫着下巴,另一只胳膊搭在脖子上。他身体的某些部位就像被夕阳染了色,从耳朵尖起始,一下传染到耳根、脖颈,还阵阵发烫,然后被他用手故意一抬,欲盖弥彰,全给挡住了。
李洗河盯着眼前的英文,又慢慢挪开视线,透亮的眼睛望向窗外,红色晚霞映入他的眼眸。
这肯定是在做梦。
他意识到了。
窗外的夕阳更盛,油彩快要淌出来了,红艳艳的,夹着金黄,蔓延向他的身体。
他感觉有点热。
越来越热。
有人在喊:“快逃啊!”
那声音仓皇,声嘶力竭,夹带着绝望。
李洗河听见声音回头,却一个人都没有看见。
整个考场都空荡荡的,桌椅散乱,白花花的试卷在桌子上,被风翻得哗啦啦响。
忽然,他的目光一停,落在门口。
门外站着一个人,身材瘦削,神态文雅。
是他的班主任周老师。
后面的人又捅了他一下,非常执着。
李洗河还是没有搭理对方,直直地,盯着门口的周老师。
那个人好像急了,压着声音道:“醒醒,李洗河。”
声音很熟悉。
是江潮。
……
李洗河蓦地睁开眼,又立刻眯了起来。巨大的圆形发光体照着他,迸射出暖黄色的光,如同梦里将沉的太阳。
他呓语一声,看向周围,看到了尤为恐怖的场景。
面前是刺眼的手术灯。
一群医生和护士围着他,穿着蓝色的手术服,手里拿着剪刀和钳子。那些医生护士都没有五官,黑森森的,甚至看不出来脸在哪里。
他们就是烧焦的尸炭,硬邦邦的,散发着异常刺鼻的味道。
整个手术间都非常热,透过玻璃,他们身后的准备间已经烧起来了。红艳艳的火在跳动,好似梦里的油彩,火中有一个人在舞动。
他盯着玻璃,看着舞动的人。
红色的火焰像是她的幕布,她在玻璃前来回晃动。
绝望的声音仿佛从玻璃穿透过来。
“快逃啊!”
手术室的医生护士没有反应,专注于这场手术。
一双烧焦的手摸向李洗河的腰,想要脱掉他的衣服。那双手的温度奇高,摸一下,一层皮就仿佛要被烫坏。
李洗河无法动弹,被束缚在手术床上。
他想要呼喊,舌头却像是一块死掉的肉,含在口腔里,卷一下都不行。
他被麻醉了。
这时,一个医生拦住了那只手。
李洗河的视线转过去,看到了一个戴着蓝色口罩的熟悉面孔。
对方冷静的目光与他对视,传来熟悉的安定感。
其他护士和医生的视线都聚了过来,等着这个人接下来的动作。
李洗河听到嘎达的细微响动,余光看去,对方的另一只手垂着,暗中替他解开绑带。
他想配合着挣动手腕,却无济于事。
忽然,对方的动作顿了一下,像是被什么打断。
他透过物体反射,看到自己的病号服被另一个医生扯开了,里面什么也没穿。
他甚至不知道怎么被换上的这身病号服。
一只枯焦的手从眼前过来,在他的敞露的身上,画了一道长长的切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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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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