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拿来工具，打算进行切口消毒。

她的一条胳膊已经断了，像是被什么砸的，托着盘的手总也不稳，却还浑然不知。

江潮主动拿走消毒工具。

护士有些诧异，但是乐于省事，把手中工具都给了他。

江潮拿手术钳夹住棉花，蘸着碘伏，视线一落，无声定了几秒。

李洗河不知道有没有看错。

江潮的耳朵好像很红。

对方的手伸过来，似乎沿着某个轨迹擦拭，他的动作很轻，像一根铅笔在素描纸上描摹。

可惜，李洗河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有些走神，想到自己就算现在被开刀了，也不会有什么感觉。

倘若一群护士医生翻开他的胸腔，切掉肋骨，割断血管，把心脏完整取出来。

也许他们会惊奇地围起来，捧着它感慨。

快看，这颗心脏居然还在跳着，就像是在蹦迪一样，多么具有活力。

一点都不懂得死心。

……

手术室里越来越热，外面的火势更加凶猛。

有个护士擦汗道：“好热啊。”

那声音喑哑，说话时，仿佛嗓子里喷着烟灰。

李洗河的脸也通红，仿佛要窒息了。

手术室四周的墙都是焦黑一片，事物融化了般，胶黏着，分不出原本的轮廓。

他听到又一声脆响，江潮似乎把另一个绑带也解开了。

两个人视线对上，心领神会。

江潮扶起李洗河，奈何对方就和植物人差不多，就算只是扶起来都很是费劲。

一个护士发出叫声：“喂，你在干什么？要进行手术了！”

江潮无法解释。

这些人显然看不到火。

也许，在过去那个时间点，在场医生护士真正发现火势之前，没有人可以察觉到死神的逼近。

等到他们可以看见时，一切都将已经来不及。

江潮执意要把李洗河带离手术台，一双双滚烫焦黑的手扑过来。众人不容差池，又把患者压回手术台上，重新给他固定上绑带。

那些人的温度奇高，碰他一下，就像是火烧进皮肤里，疼得他冷汗都冒。

有个医生似乎最年长，他的身体也最奇怪，左边的肩膀塌了一块，也像是被什么砸的，他怒道：“这是病人！麻醉有时效，哪能让你这么瞎折腾？”

江潮道：“着火了。”

医生没听清楚：“什么？”

江潮道：“这里马上就要着火了！”

医生听不到那个关键字眼，自顾自地说：“别在手术中胡来，你这是严重失职！”

算了，说下去也是浪费时间。

江潮独断独行，忍着被火炭烧灼的疼痛，推开阻拦在面前的那些手，攥住被重新绑上的束缚带，一把用力将它扯烂。

场面变得混乱起来。

死神登场的时间点，不偏不倚，正在这一刻来临。

忽然有人察觉端倪，发出惊呼：“快看！准备间起火了！”

浓烟从门缝钻进来，味道无比刺鼻。

那扇门抵挡不住猛烈的火势，缓缓倒塌，随着一起塌下来的，还有一具已然焦黑的尸体。

火焰像是附进了那具身体，在躯干中闪烁着明灭的光芒，仿佛一个神祇。

所有的医生和护士都发出了惊恐的呼喊。

焦尸们躁动起来，在火光中手足无措，拼命呼救。

“救命啊！！”

“着火了！快来救火啊！！”

然而，大火势头就如同决堤后冲进来般，伴随着巨大热浪无情扑上，手术室在转眼之间化为火海。

“病人！病人！”

“病人还在手术台上！”

如此混乱的场面，刚才阻拦江潮的年长医生，却一直记挂着手术台中无法动弹的患者。

这个医生捂着口鼻靠近手术台，想要搭救患者。他没注意后面有个倒塌的重物，马上就要砸在他的后背上。

江潮就在旁边，眼疾腿快，一脚把那个燃烧的重物踹开。

医生震惊地回头，胸口剧烈起伏，仿佛被吓得不轻。

江潮瞥向惊魂未定的医生，该说是医生吗？其实已经完全是焦黑的尸体了，只是他们自己还意识不到。

而江潮被困在这个医院太长时间，大概也是分不清了，下意识去救早已死掉的鬼。

他解开绑带，扶起李洗河，把他的胳膊搭到身上。

汗湿的碎发，沾灰的脖颈，正入李洗河的视野。他眨了眨眼睛，想说话，却还是无法控制自己。

火是从准备间过来的，那边已经彻底变成一面火墙，众人无法穿过。

好在手术间还有一道后门，似乎是开向回收廊的污物出口门。

不幸的是，这扇门不知道被谁给锁上了。

几个医生和护士都聚在门前，正在想尽办法开门。

大火让那道门变得滚烫无比，门把手都烧得有些融化了，已经没有任何办法拧动。

一个身强力壮的医生扛起设备，狠狠地往门上撞去，发出惊人响声。

那门被撞得凹下去了一块，模样像一张鬼脸。

一些护士吸入了太多有毒气体，站不太稳，捂着嘴巴直咳嗽。

撞门的医生逐渐体力不支。

江潮把李洗河放下，旋即狠狠地踹向大门。他的腿长而有力，踹在门板上，一脚就是一个扁坑。

那门逐渐变形，扭曲。

然而门锁还是牢牢地，纹丝不动。

李洗河听着混乱的声音，浑身热得快要化掉，可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

江潮整个衣服被汗水湿透，裹紧窄腰，由于不断用力的动作，浑身肌肉如同绷紧的琴弦，爆发着力量。

大火使得建筑结构变得脆弱不堪。

头顶的横梁随时会倒塌。

逃生门在江潮的踹动之下，越来越变形。

热浪汹涌，黑烟升腾。

所有医生护士都在努力，大量毒烟使人难以呼吸，意识不清，面对极度的高温，他们还是一起拼命地努力着。

突然，一道巨大的黑影向下砸落。

李洗河挣动手指，盯向黑影，突然间瞳孔骤缩。

只见刹那间，后面的几双手伸了过来，一起扛住了那坠落的重物，好使那横梁的另一头没有落下，有护士发出痛苦的喊叫，像是骨头断裂。

江潮动作一顿，就听后面传来一声嘶吼。

“接着踹，不用管我们！”

紧紧封闭的大门。

仿佛是地府通往人间的鬼门关。

江潮竭尽全力，冲着门锁的位置，狠狠一踹。

突然，一大股新鲜空气涌了进来。

门被踹开了。

他正要回头，就感觉自己后背一烫，像是无比炙热的手掌，从后面推了他一把。

他被一下子推出了门外。

跟着被从手术室中推出来的，还有李洗河。

刚一离开手术室，李洗河就感到自己的知觉在迅速恢复，力气重新回到身体里。

他有些狼狈地站起来，和江潮一起回头看。

那些医生护士们站在门内，烈火早已在他们身上肆虐，钻进每具本就焦黑的躯干，透出星点的光，将其烧得灼灼发亮。

那道光芒刺眼又滚烫。

一群模糊的人影并排站着，火焰成了映衬的背景色，缄默着，燃烧着。

他们出不了这道门，大火也同样烧不出这里。

火海翻滚之中，二人听到一道飘渺的声音。

“谢谢……”

“这扇从来没被打开的门，今天终于被打开了……”

高温如炉，蒸得他们大汗淋漓，两个人惊魂未定，火光照亮了他们面庞。

那几个医生和护士站在原地，直直朝着他们的方向，却成了几道寂静的影子，没有人再呼救，也没有人再哀嚎。

唯有燃烧的噼啪声，越响越烈。

火浪涌起，一层比一层高，一直燎到天花板上。

烈焰腾腾，彻底吞灭了那些遇难者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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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