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日晨好像真的死了，就连宫里都下了悼文，举国同丧，一时间朝野动荡，雍都大街小巷挂满白绫，以祭奠这位镇守边疆七载的少年将军。
人已故去，流言也变得善意起来，至少那传遍雍都的荒唐事，如今都被赞美和惋惜所代替。
灵堂前，只跪着沈月宁一人，作为姜日晨在雍都唯一的亲人，即使是名义上的，守灵一事自也是落在她头上。
探望之人络绎不绝，有真心的自然也有来看笑话的，但无论哪一种，都是要哭上几滴泪才会离开。
沈月宁在灵堂前守了三日，凌轩和灵犀也陪她哭了三日，眼睛都哭肿了。
“小姐，接下来怎么办呀，世子真的死了，太子会不会……”
“他敢！郡主，灵犀，你们放心，属下誓死都会保护你们！太子那个恶毒的东西，属下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凌轩大有现在就冲去东宫，斩杀太子之意。
“凌轩。”沈月宁烧完了手中冥纸，起身时，一个踉跄，差点磕到棺梏，幸好竹月扶住了她。
“郡主有何吩咐？”凌轩红着眼问道。
沈月宁脸色苍白，双眼亦是有些红肿，但相较于灵犀他们，却是好上许多。
“我这几日想了许久，依太子的狠辣猜忌，他不相信我会真正杀了世子，所以派了幻灵来，倒也在意料之中，可太子暗卫所用之毒只有一种，那便是血凝散，而我事先就给你家世子喂了解药，也给你家世子把过脉，他体内确实只中了血凝散之毒，也喝过解药了，那么为何，他还是死了？”
凌轩也是一头雾水：“属下也不知，世子之前就死过一次，也是这般毫无知觉毫无脉搏，可三日后就莫名其妙醒了，大夫都说世子只是昏迷。”凌轩像是想通了什么，突然惊喜极了，“是不是这次也是这种情况？今日刚好是三日后，世子他可能马上就会醒了？”
凌轩所言虽匪夷所思，但沈月宁依旧燃起些希望，愿姜日晨能够死而复生，毕竟是她提议的假死脱身，否则也不会是如今这般局面。
可，她很快就失落了起来：“这世上哪里有死而复生，凌轩，只怕这次你家主子他真的……”
“皇后到！”
太监夹着的嗓音传到了灵堂内，沈月宁几人皆是眉头一皱，很快就又是那副伤心欲绝，半死不活的模样。
“参见皇后娘娘！”几人跪了下来，行了大礼。
“快起来吧孩子，你受苦了。”刘皇后亲自扶起了沈月宁，看见她红着眼眶，也不知是不是深受感触，竟也落了泪，红了眼。
灵犀递过来三炷香，交到皇后手中，沈月宁原以为她只会站着祭拜一番，却不想她竟直接跪了下来，叩拜三下之后，亲自将香插入了香衾，礼数周到之处，连沈月宁这个名义上的妹妹都有过之无不及。
屋内诸人颇觉惶恐不解，神色各异，只瞧见刘皇后趴在棺梏上，看着姜日晨的遗容，止不住落泪，悲伤笼罩周身，愣是半刻钟都不曾起身。
他们这才注意到皇后头上的白发，便更觉着不可思议，此时此刻，这位一向最重仪容的后宫之主，竟连白发都未曾遮盖，就赶来祭拜。
皇后与姜日晨并未见过几面，镇远侯同刘家也并不亲近，皇后也不是什么仁善之辈，按理说不该悲痛至此才对，难道是替太子来打探虚实？
“本宫前几日在法净寺礼佛，今日回到雍都，方得空来给日晨上炷香，希望他不会怪本宫。”
沈月宁低着头，声音哽咽：“皇后娘娘能来看兄长，兄长在天之灵定感激娘娘恩德，哪里还敢有怪罪一说。”
刘皇后似有宽慰：“你是个好孩子，可惜我们日晨没福气。”
这话说得怪怪的，沈月宁听不太懂，只能装糊涂：“能有世子这个哥哥，才是月宁的福气。”
刘皇后不知怎得，一声叹气，只道：“你们并非真的兄妹，若是早早成婚，说不定还能替日晨留下香火……罢了，一切都是命数，你的亲生父亲已死，妹妹又不知所踪，好在你既已是郡主，便是侯府的人，断不会再受昔日苦楚，日后就留在宫中陪本宫可好？”
此话一出，沈月宁心中一沉，心道太子果然还是不愿放她离开，竟派皇后来做说客，若她真的进了宫，岂不是一辈子困在那四方天地，毫无自由，任人宰割？
思及此，沈月宁立马跪下谢恩，只哽咽着道：“能侍奉皇后，实乃月宁的福分，只是哥哥新丧三日之期已过，按理说该由至亲之人扶灵回故乡安葬。父亲远在西北，得知哥哥死讯伤心不已，只是镇守边塞一刻都不敢离开，所以才未能回京亲自接哥哥回西北。月宁既然做了父亲的女儿，也应当尽儿女孝道，前往西北，照顾父亲。”
话已至此，若皇后不答应，便就太不近人情了些，可她竟真的要强人所难。
“快起来。”刘皇后亲手扶起了沈月宁，“若月宁是忧心此事，那倒是好办，镇远侯府世代守卫边塞，劳苦功高，也着实辛苦，镇远侯也到了该颐养天年的年纪，正好趁此机会回到雍都安享晚年。至于西北边塞，刘闫将军正值壮年，也正是该吃苦磨练的年纪，本宫这就下旨，让他去替镇远侯守卫边塞，如此安排可好？”
果然是替太子来充当说客的，太子以为自己得了虎符，就能号令西北军，迫不及待就要褫夺镇远侯府的兵权，殊不知那虎符根本就是假的。
沈月宁眸光微敛，低着脑袋瞧着乖巧可怜极了：“多谢皇后娘娘体恤，率土之兵莫非王臣，只要陛下下旨，那父亲定是会回雍都的，如此也好，父亲也能免受战争之苦，安享天年。”
这话说得已然很明白了，就算皇后再如何有权有势，此等军权大事依旧需要皇帝旨意，刘皇后没想到沈月宁如此伶牙俐齿，一时间有些气恼，但转头瞧了眼棺材里的姜日晨，气便又消了下去，面上一阵和颜悦色。
“自然，相信陛下体恤股肱之臣，也会下旨让侯爷回京的……”
“谁说朕会下旨？”
此言一出，众人皆哗然，猛得跪了下来，呼：“陛下万岁。”
唯有皇后不以为然，但依旧笑盈盈地迎了上去：“陛下怎么来了？”
皇帝冷着脸，不屑地瞥了一眼皇后，像是厌恶极了，但又没到完全撕破脸的地步，临了依旧缓下了语气：“朕不来，只怕日晨在天之灵都要来怪朕冷血无情了。”
这话指桑骂槐，沈月宁听出来了，刘皇后自然也听出来了。
“哪个敢怪陛下冷血无情，世子在天之灵，知道陛下亲自来祭拜，定会感激不尽。”
皇帝也不理皇后，只对着一旁的沈月宁和颜悦色道：“郡主放心，有朕在，没人敢逼迫侯府，郡主既已请旨扶灵回乡，此等孝心朕自当成全，朕已下旨，将诸事安排妥帖，明日郡主便可携世子遗体回归故里。”
沈月宁听闻，立马跪了下来，一阵感激，千恩万谢。
皇帝亲自下旨，皇后就算再不情愿，也不敢当面抗旨，原想着从长计议，可未曾想沈月宁又开了口。
“陛下，臣女还有一事，请陛下和皇后娘娘恩准。”
“郡主不必多礼，有何事，朕和皇后定会尽力满足。”
沈月宁又磕了头，方道：“臣女惶恐，请皇后娘娘再下一道旨意，准许娘娘身边的贴身姑姑如夕护送臣女回乡。”
话音方落，屋内鸦雀无声，足有半刻钟。
最终还是皇后笑眯眯开了口：“此去西北山高路远，郡主一个姑娘家，确实需要一个身手了得的女子照顾，也方便些，如夕是本宫的陪嫁姑姑，如今本宫将她赐给你，有她护着你，本宫也安心。”
“多谢皇后娘娘！”
扶灵一事可算有了着落，皇上和皇后离开时，心情都还算不错，显然皆觉得胜了对方一筹。
灵堂内，送走了两尊大佛的几人，终于松了口气。
“郡主，这是方才陛下身边的曹公公让属下给您的。”
接过凌轩手中之信，沈月宁并未觉得惊讶，在打开瞧了里头内容时，更是毫无诧异，只面色如常地收起信中龙纹玉佩，将那封信纸烧了个干净。
“师妹，陛下信上说了什么？”
“陛下要我给侯爷带话，让他暗中率兵进京，肃外戚正朝纲。”
“啊！陛下要侯爷出兵？”
“对，这也是他放我们离开的条件。”
凌轩明白了，又问道：“那郡主为何要如夕姑姑跟着我们？她是皇后的人，郡主不怕她会监视我们吗？”
“正是因为她会监视，所以才会放心放我们走，而不会猜忌我们为皇上所用。”
“原来如此！”凌轩恍然大悟，“没有如夕也会有别人，郡主此举是为了向皇后表示我们绝不会替陛下做事。可陛下难道没看出来？他又怎会放心让我们走？”
沈月宁将那快灭的长明灯换了一支，方才回道：“陛下自然看出来了，但也明白我此举是为了让皇后放下戒心，自然不会横加阻拦，毕竟镇远侯府世代忠君爱国，皇后外戚乱政，陛下向来自负，自会认定侯爷会在他和皇后之中，选择他这个正统皇帝。”
“那这么说，我们定能安全离开雍都了！奴婢这就去收拾东西，明日一早就出发去西北！”
灵犀拽着竹月走了，凌轩则留下来陪沈月宁守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