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雪芽看到那枚玉佩,一下子就想起来那块小石头,那个黑夜里唯一的光。
她迟疑着,松开了搂着大夫的手,将糖咬在口中,伸手去拿那块玉佩,指尖触碰到对方的手心,随即她的手被温暖而有力地握住:“进来吧。”
少年好看的唇角扬起,笑意让她如沐春风。而玉佩的出现让她心里的戒备放下了一半,桑雪芽看看大夫,对方也在鼓励她:“没事的,这位小公子是好人,以后他会好好照顾你的。”
桑雪芽仍是迷茫,却没有方才那般抵触了,扶着少年的手坐了进去。
裴昱来接桑雪芽之前,听县尉和自己禀报过,说小丫头从山上摔下来时伤了脑袋,失去了一部分记忆,现下只记得七岁以前母亲改嫁前的事情,以及她摔下山崖后曾醒来一段时间,记起黑夜里一块会发光的小石头。
她吵着要找娘亲,医馆的大夫花了好些时间才让她相信她的娘亲已经去世的事实。
好在小丫头性格坚韧,哭了两天后就慢慢接受了。
然后现在满世界地找那块会发光的小石头……
裴昱听县尉描述那块小石头的样子,觉得她要找的应该就是他的那块玉佩。
所以才会在刚一见面,就将玉佩拿给她看。
小丫头果然认识这块玉佩,这让裴昱更加确认,她就是那日救自己的小姑娘。
桑雪芽将玉佩握在手中,感受着它的大小与纹络:是了是了,这就是那天晚上陪着她的小石头。
“怎么会在你这里呢?”桑雪芽偏过头问他,“你是谁啊?”
“我叫裴昱,”裴昱循着她声音微微向她转过身子,同她解释,“前些日子我遇到了危险,你救了我,我便给了你这块玉佩。不过有人趁你昏迷的时候将玉佩当卖了,我又给寻了回来……”
“我救了你?”桑雪芽抿着嘴巴使劲想了想,却仍旧什么也想不起来,“我记不得了,真的是我救了你吗?我有这么厉害吗?”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这么弱小,怎么会有本事救人呢?
“是啊,你很厉害。”裴昱顺着她的话夸她,然后安慰她,“记不得也没关系,我记得就好了。”
桑雪芽却对这件事充满了好奇:“可你都看不见,怎么确认是我救了你呢?”
裴昱耐心道:“有些事情不用眼睛看也可以的……”
桑雪芽仍是嘀咕:“不用眼睛看怎么确认呢?”
裴昱笑了笑:“不是有玉佩么?”
桑雪芽用不太灵光的脑袋思考了好一会儿,发觉好像是这么回事:“啊对,你给了我玉佩,那自然就是我救了你啦……”
裴昱听出她恍然大悟后的雀跃与开心,然后又吧嗒吧嗒地吃起糖来。
他想,虽然她忘却了七岁以后的近三年的记忆,但那三年是她随母亲改嫁后与继父一起生活的时光,日子过得不快乐,忘记也是好事。
白鹤医馆的人将桑雪芽要用的药都放在了后面的马车上,同护卫嘱咐了一些桑雪芽吃药换药的事宜后,车队便启程了。
这是桑雪芽第一次坐马车,觉得很是新奇,以前她只坐过牛车和驴车,马车的速度可快多了,车厢里铺了厚厚的绒毯,又软又暖和,减少了许多颠簸之感。
中间置了一张小桌子,上面摆着新鲜的橘子,和一些糕点果脯。
桑雪芽吃罢了口中的糖,裴昱便给她剥橘子吃。
黄澄澄的橘子皮剥开之后,去掉果肉上白色的经络,便见到整颗圆润的果肉。再将其掰成一个个的橘子瓣,裴钰掰一个,桑雪芽吃一个……
她见裴昱剥得得心应手,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因眼睛看不见而受影响,不禁好奇地问:“哥哥,你是什么时候瞎的?”
这话问得直白。
她未受教化,说起话来难免有些莽撞有失分寸,却也透着真诚。
比起他在皇宫里每说一句话都要在心里掂量三遍,他已经许久没有与人这般不计分寸地聊天了。
“是我那日遇到危险时,有人撒了带毒的粉尘,灼伤了我的眼睛……”
“多久能好啊?”
“可能要三四个月吧。”
“也还好,”桑雪芽原就是个爱说话的人,嘴里吃着他剥的橘子,仍有空闲喋喋不休地与他聊天,“我的头摔破了,一只胳膊也摔断啦,大夫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我的胳膊也要三个多月才能好呢。”
“嗯,我知道……”
“大夫说要以形补形,让我多喝骨头熬的汤……”骨头其实是很便宜很便宜的东西,以前娘偶尔会买一两文钱的骨头来熬汤,让她也能尝到些肉的滋味。
说到这个,她又想娘亲了。
“我娘熬的骨头汤可好喝了…… ”可是她现在没有娘了,也没有钱买骨头了。
裴昱听出她语气中的低落,安慰她:“你想喝,晚上我叫人买来给你熬。”
“那算我借你的,等我胳膊好了,我就去赚钱还给你。”
“借?”裴昱有些惊讶,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为什么要说借?我不需要你还……”
“那我也不能白要你的钱,”桑雪芽说,“你给我花钱,我就要报答你,我会洗衣服,会捡柴,还会上山挖草药……”
“雪芽,有件事情你要明白,”裴昱温柔地打断她的话,“你救了我的性命,于我来说是莫大的恩情,如今是我要报答你,不是你要报答我。以后我会替你的娘亲照顾你,不需要你洗衣服,捡柴,更不需要你上山挖草药,你与我不用说‘借’,以后你想要什么,我都尽力给你……”
他说完这些,对方却迟迟没有回应,应该是在认真理解他的话。
他便也静静等着,良久,才听到她抽噎了一声,该是哭了:“谢谢你,哥哥……”
他伸出手,慢慢地摸索着,终于落在了她毛茸茸的脑袋上,揉了揉:“乖,不哭……”
“啊!”桑雪芽叫了一声,“你揉我伤口上啦!”
裴钰赶忙将手缩回来:“……对不住,我瞎。”
晚上他们在驿站歇脚住宿,裴钰特意让护卫去厨房要了一蛊骨头汤。
桑雪芽闻着香味就馋了,拿了勺子舀了一勺,却是先递给了裴昱:“哥哥,你尝尝……”
裴昱张口饮下,眉头一皱。
“好喝吗?”
“好喝,烫嘴……”若非多年长在宫中养成了端方稳重的性子,此时怕是要烫得跳起来了,而他已习惯了忍着,却不忘提醒桑雪芽,“你缓些时候喝,先吃菜。”
桑雪芽虽听他说烫,但见他神色未变,以为不会特别烫,于是没听他的劝,舀了一勺便干净利落地送进了口中:“啊烫烫烫……”这一口差点没把她送走。
裴昱无奈自己看不见,没能及时阻止她:“方才给你说了烫的……”
这时,一个护卫走了过来:“世子,属下伺候您用饭。”
说话的护卫名叫高桥,是父王那边派来的护卫之一。
桑雪芽听他唤“柿子”,很是想不明白,便问裴昱:“哥哥,他为什么叫你‘柿子’?”
裴钰自从决定带她回府后,便没有想过要瞒着自己的身份。这驿站里几乎都是他的人,他也不怕被旁人听到,所以既然她问了,他便借这个机会告诉她:“因为我爹是王爷,我是他的嫡长子,所以才有资格做世子。”
“那为什么不叫橘子呢?或者梨子?桃子?”
“此‘世子’非彼‘柿子’,”裴钰让她伸出左手,在她的手心写了一个“世”字,“是这个‘世’……”
桑雪芽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心:“我不识字……”
白比划了。
“……”裴钰决定等自己眼睛恢复之后就教她识字。
桑雪芽右胳膊不能动弹,不好用筷子,便用勺子盛了汤泡饭,并不夹菜。
一旁的高桥给世子添菜之余,也会给她夹两筷子菜。
桑雪芽很是感激,对这位高高壮壮的大叔也瞬时有了好感。
夜渐深,高桥给裴钰换过药之后,便又去隔壁给桑雪芽换药。
小姑娘乖乖小小的一只,坐在床边安安静静地让他换药,一声疼也不喊。
他给换完药后正准备离开,小姑娘忽然拉住了他,眼睛亮晶晶地问:“高叔叔,你会讲故事吗?”以前她睡觉前,娘亲都会给她讲故事听的。
高桥便没急着走:“你想听什么故事?”
桑雪芽最喜欢蝴蝶,问他:“有没有关于小蝴蝶的故事?”
高.大老爷们.桥:“……没有。”
“那小鸡和小鸭过河的故事呢?”
“……不会。”
“那小马上山的故事呢?”
“……”沉默。
桑雪芽仍抱有期待:“那你会讲什么呢?”
高桥努力在脑中搜刮着,只是他生逢战乱连绵,人生的经历磋磨,并未染过童真的颜色:他十三岁从军,十五岁随王爷上阵杀敌,二十岁功成身退做了王爷的护卫,如今保护的人变成了小主子……
他想起了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旌旗蔽日,他一马当先如龙……
这段岁月不禁让他热血沸腾,他带着骄傲的神色,对她说:“我给你讲一个‘大刀向敌人的头上砍去’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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