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柳姨娘之死

“管家,”余黎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她目光如炬,落在李忠那身靛蓝色的棉布长衫上。

“你这身衣服,看着料子不错。府里下人的衣物,应当是统一发放的吧?”

李忠被这看似不经意的问题问得一怔,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但很快便稳住心神,躬身答道:“回余小姐的话,正是。我们这些下人的衣物都是统一裁制,只是老奴身为管家,衣物料子比寻常下人稍好些,但样式颜色也都是按府里规矩来的。”

余黎闻言,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语气却愈发紧迫:“哦?按规矩来的?那我方才怎么问过府中管事,近三个月内,新制的靛蓝色棉布长衫,因采买批次问题,只做了两件,一件在你身上,另一件,因尺寸不合,还压在库房未曾下发?”

她向前一步,目光锐利如刀,“所以说,目前在这府里,能穿着这身靛蓝色棉布长衫的,只有你李管家一人!柳姨娘出事那天晚上,你穿的可是这身衣服?你又在哪里?”

被余黎这句看似轻飘飘的问话击中,李忠脸上那副恭谨悲戚的面具,骤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他原本微微佝偻的背脊几不可察地僵直了一瞬,像是被无形的线拉扯了一下。枯瘦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

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空气中弥漫的陈旧纸墨气息,似乎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寂静而凝滞。

他脸上掠过一丝极其短暂的慌乱,眼珠下意识地向左下瞥去,仿佛要在光洁的青砖地面上寻找一个并不存在的答案。

这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快得让人难以捕捉,但足以让裴砚和余黎看得分明。

然而,能在侯府管家之位稳坐多年的,终究不是寻常人物。只一息之间,那丝慌乱便被强行压下。

他再抬起头时,脸上已换了一副混杂着些许尴尬和更多无奈的神情,甚至还带着点被触及伤心事的悲意。

“这……”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干涩的吞咽声,声音比方才低沉沙哑了些,“余姑娘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一件脏污的旧衣罢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衣服的去向,反而试图将问题轻描淡写地推开,浑浊的眼睛里却闪烁着谨慎掂量的微光,像是在急速思考这问题的背后,究竟隐藏着多少他尚未洞察的危机。

裴砚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刀,先前还算平和的气息瞬间转为沉沉的压迫,尽数笼罩在李忠身上。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彻底凝固了。

李忠额角瞬间渗出细密汗珠,强作镇定道:“小姐明鉴,那日……那日老奴的确穿的类似颜色的衣服,但一直在后厨帮着清点明日采买的食材,未曾离开过半步啊!小姐若不信,可以传当日的厨子来问话。”

裴砚眼神一凛,不必余黎再言,立刻吩咐身旁衙役:“去,将当日晚间在后厨当值的厨子带来问话。”

不多时,一个围着油腻围裙、面带惶恐的胖厨子被带了上来。他看着堂上气氛,腿肚子都有些发软。

余黎放缓了语气,问道:“你不必害怕,只需如实回答。柳姨娘出事那晚,也就是前日晚上,你可曾看到李管家在后厨?他是否一直未曾离开?”

厨子努力回想了一下,肯定地点点头:“回……回小姐的话,那晚李管家确实来过小的这儿,说是看看明日宴席的食材准备。待了……待了有好一会儿呢,好像……好像没出去过。”

他言语间有些犹豫,但大体是肯定的。

李忠闻言,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道:“小姐您看,老奴所言非虚啊!”

余黎却并未看他,只是盯着那厨子,冷不丁地追问了一句,语速快而清晰:“哦?他一直在?那他是站在门口,还是进去帮你忙了?你可记得,他是什么时辰来的,又是什么时辰走的?中间可曾离开过,哪怕只是一小会儿,比如……出去透透气?”

这一连串具体到细节的问题,让厨子愣住了,他皱起眉努力回忆。李忠的脸色则瞬间变得苍白。

“好……好像……”厨子喃喃道,“管家大人来了没多久,说是闷得慌,出去透了口气……时间不长,大概……大概一炷香不到的工夫就回来了?小的当时忙着颠勺,也没太留意具体时辰……”

一炷香! 从后厨到池塘,再返回,时间绰绰有余!

裴砚冷哼一声,不再给李忠任何狡辩的机会,厉声道:“李忠!你还有何话说?柳氏指甲缝中残留的蜂蜡和布料,与你身上这件衣服的布料完全吻合!人证、物证俱在,你还不从实招来!你是如何杀害柳姨娘的!”

“老奴不敢!”李忠猛地站起身,情绪显得有些激动,但随即意识到失态,又缓缓坐下,脸色灰败了几分,“世子,余姑娘,老奴对老爷、对定国公府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此事……此事定然是外贼所为!”

“外贼?”裴砚冷笑一声,“能将现场布置得如此干净,还熟悉内部情况,还能避开巡夜家丁,这‘外贼’未免也太神通广大了。柳忠,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昨夜最后一次见到柳姨娘,究竟在何处?当时,还有谁在场?”

压力如同实质,笼罩在柳忠周身。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挣扎,嘴唇哆嗦着,仿佛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

他看了看面色沉肃的裴砚,又看了看眼神洞彻的余黎,最终,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般,瘫软在椅子上。

李忠脸上瞬间血色尽褪,紧握着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

呼吸骤然急促,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痛心,他几乎是咬着牙说:“果然是她不守妇道!如此不知廉耻,死有余辜!她败坏门风,该死!”

“该死?”余黎向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李忠!你口口声声说她该死,可你知不知道,那个与府医私通的人,根本不是柳姨娘!”

李忠猛地愣住,脸上的愤怒和笃定瞬间凝固,转化为极致的错愕:“什……什么?”

余黎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与府医有私情的,是柳姨娘的贴身丫鬟小翠!她腹中的胎儿,是老爷的骨肉!你口中那个‘不守妇道、死有余辜’的人,是唯一怀了你主子血脉的女子!”

这番话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李忠头顶。

他踉跄着后退,撞在身后的书架上方,脸上血色尽失,嘴唇剧烈颤抖,眼神从震惊、难以置信,迅速转为巨大的恐慌和悔恨。

“不……不可能……怎么会是……”他喃喃自语,猛地抓住自己的头发,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我……我亲眼看到她和李府医在花园角落低声私语……状似亲密……我以为……我以为……”

“你以为你维护了裴府的清誉,”裴砚的声音冰冷,带着压抑的愤怒,“却亲手杀死了真正怀有裴家子嗣的姨娘!李忠,你的‘忠心’,害死了两条人命!”

“啊——!”柳忠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彻底崩溃,瘫倒在地,老泪纵横,用力捶打着地面,“我错了!我错了啊!老爷……老奴对不起你!老奴罪该万死!!”他涕泪横流,断断续续地承认了罪行。

余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那气息在微凉的空气中凝成一团白雾,仿佛要将胸中的沉重与冰冷都倾吐出来。

她看着面如死灰、几乎无法自行站立的柳忠,眼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勘破真相后的疲惫与冷寂。

“把他带到父亲面前吧。”她轻声说道,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却莫名比这秋夜的寒风更低沉几分。

裴砚侧目看她,烛光下,她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淡淡的阴影,掩去了眸中大部分情绪。

他心中虽有疑惑——为何不直接押送官府,而是要先去见余承渊?但看着她此刻不容置疑的神情,他还是点了点头:“好。”

他没有多问,只是挥手示意。几名候命的衙役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起瘫软如泥的李忠。

李忠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力气,像一具空荡荡的皮囊,任由衙役拖拽着,双脚在地上划出凌乱的痕迹。

一行人沉默地穿过回廊,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压抑。

灯笼的光晕在风中摇曳,将众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扭曲地投在墙壁和地面上,如同此刻晦暗不明的心境。

最终,他们停在了余承渊的房门前。窗纸上透出温暖的烛光,隐约可见一个端坐的人影。

余黎在门前站定,深吸了一口气,抬手,用指节不轻不重地叩响了房门。

“父亲,”她的声音平稳地穿透门板,“我们已经抓到了凶手。”

门内静默了一瞬,随即,余承渊那惯常沉稳、听不出喜怒的声音传来:“进。”

余黎推开门,率先走了进去。裴砚紧随其后,衙役则架着柳忠留在门外廊下,如同押解着一场无声的悲剧。

房内,余承渊端坐在宽大的黄花梨木书案后,正低头执笔,在一张宣纸上缓缓书写。

他身姿挺拔,神情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桌角的烛台燃着明亮的火焰,将他半边脸庞映照得清晰,却也给另外半边投下了深深的阴影。

他运笔沉稳,手腕不见丝毫颤抖,纸上墨迹淋漓,是一首意境悠远的田园诗,与他此刻所处的漩涡中心格格不入。

他甚至连头都未曾抬起,只是淡淡问了一句:“凶手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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