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作思量李其姝就从记忆里拿出这个名字,缡朝战无不胜的将军,西域的叫人害怕的“鹰郎”。
“寻我?”但李其姝又有些迷茫,因为她知道,哪怕是嬷嬷真的来寻她也不会叫吕烟寒来的,最起码也是自己的亲兵,但眼下的局面已经容不得她深想。
又吓又哭后,她已是稍作清醒,清风拂柳摇摇荡荡在身侧与那身喜服交叠,落到吕烟寒的眼里甚是刺眼,就像是战场上的近在眼前的尖刀,恨不得立即躲闪开来。
就是这身喜服,害的他藏在心中视若珍宝的小姑娘落到那般的结局。
却浑然不觉,自己也是因为在战火四起,狼烟滚滚的战场上因分了神遭了敌人偷袭而死。
他心里又恨又悔,恨那个王淼之不懂珍惜,悔自己没有早点回来,没有早点...说出自己喜欢她。或许人总是在错失后才懂得后悔。或许是老天听到了他的悔意,所以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但他又不愿移开视线,因为这喜服之下,是他心心念念了许久的人儿。
“嗯,若你不想回府就随我走吧。”
李其姝愣愣的看着吕烟寒,要跟他走吗?她无处可去,于是想了一瞬,还是答应了下来。
脚腕因为刚才的疾跑有些酸痛,最后还是扶着杨柳站了起来:“走吧。”
吕烟寒松了一口气,幸好她没拒绝自己,但本打算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面色又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前面的温情好像就只是匆匆的错觉而已。
从高墙跃入后从里面用议刀劈开铁锁,打开一间位于康安坊的宅屋大门,吕烟寒在里,李其姝在外,浓浓夜色之下双目对视,吕烟寒却是先错开了视线。
“这…是你的宅子?”李其姝诧异的看着吕烟寒,心想着他也不是像会撬人家院子的人啊。
吕烟寒也知道这样开门的方式确实有些奇怪,但他出门匆忙,也只能如此了。
“嗯,没带钥匙,先在这里将就一晚吧。”
一如既往的不带感情的声音里却是带上了丝丝的柔和的春意,许是被这万物勃勃生长的春天所感染了。
又或许是,因为眼前人。
“多谢世子爷了。”李其姝就这样进了门。
吕烟寒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从前...都是喊自己寒哥哥的,但又想到李其姝还在等着,又恢复了平日的清冷,走上前去。
宅子不大,却五脏六腑俱全,屋子虽是长期无人居住却干净的很,看来是有人定期打扫。李其姝稍微冷静些后想到。
“穿这个吧。”
吕烟寒从衣箱中拿出一套自己的衣衫,看着李其姝犹犹豫豫的面色又解释道。
“我未穿过,只是一直在这里备着罢了。而且,这里也没有女子的衣衫。”
李其姝连忙接过来,又说道:“不是不是,我只是不知在何处沐浴而已,眼下这衣服已然不能穿了。”说完又红了脸,毕竟男女有别,自己不该和吕烟寒提起此事的。
吕烟寒星目低垂,密而浓的睫毛遮住眼中丝丝的暖色,只觉得她没有嫌弃自己就好。
“这儿现下没有仆役,你且等等,我一会儿烧了水送来。”
李其姝有些犹豫,但想到自己也从未沾过这些东西,也弄不来,就答应了。
“那…好,多谢世子爷了。”
“无碍。”
说完吕烟寒就离开了,议刀放在屋内的桌上,一朵牡丹吸引了李其姝的注意力,刚才碍于礼仪并未多看,现在却忍不住弯了唇角,原来世子爷也喜欢牡丹花?还忍不住上去摸了摸,觉得他人倒是和她投缘。
可笑完后唇角又耷拉下来,她屋中多年未摆过牡丹。因为旁人觉得这牡丹太过艳俗,又确实太过惹眼,于是她的殿中就不再有这艳丽之姿,只剩满殿的清幽玉兰,也只会偶尔在屋中香炉中点上牡丹香。
突然像是被抽去了筋骨,整个人陷入疲累之中,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来的端庄秀丽是为了什么了。
吕烟寒很快就烧了水回来,只见李其姝捏着他那套衣衫的衣角低着头一动不动,还以为她睡着了,正打算上前将她抱上床的时候李其姝抬起了头来。
两人之间不过一尺的距离,空气此刻像是停了下来。挨的太近,让从愣神中终于回到现实抬起头来的李其姝不由得被眼前放大的眉眼惊到,她以前从未仔细看过吕烟寒,已然不知那个小时候的大哥哥已经长成这副模样了。
王淼之作为状元郎身上自带一种书生气,看起来温文儒雅,又总带着些许的愁容,衣诀翩翩之下惹得众家贵人小姐的怜爱,要不是因为他的身份,恨不得立刻将他收回府中。但吕烟寒却是一双清澈的桃花眼灿灿生光,鼻子坚挺,唇薄让人不免想到那薄情之人,但总是板着一张脸,让人见他如入三九寒潭,只觉此人太过冷漠。
两人根本不是一类人。
李其姝眼神黯淡了下来,想着自己还想着那个人干什么。
吕烟寒意识到此刻两人的距离之近赶紧直起了身子,好似什么事情都没有,但手心的汗水却暴露了他的紧张。
随后又低声说道:“冒犯了,公主。”
李其姝从思绪中醒过来,又答道:“无事。”又想起自己刚刚在想些什么呢,嘲弄自己还有心思想这个。
“水已备好,在耳房里,若是觉得不够,小厨房里还有。”
李其姝心中还愁着今日的事情,勉强的笑了笑,说道:“多谢。”
可吕烟寒还是没有走,沉吟一会儿后又开了口:“你且安心住着,我待会儿出门一趟。”
李其姝一双眼瞳微张,以为他还有什么急事:“如此晚了还有事吗?”
吕烟寒背过手去答道:“嗯。待会儿我会派人过来守着,你不必怕。”
“多谢了。”李其姝是真的十分感谢吕烟寒,在自己还弄不清现在情况的时候像是天落的神仙般将自己带来此处。想起明天醒来后要面对的许多事,无奈的笑了笑。
吕烟寒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剑,头也不回的踏着明明暗暗的光影离开的院子,看着天上依旧弯弯的明月又舒了一口气:这一次,他没来晚。
吕烟寒迎着明月在没有宵禁的皇城路上提刀前往皇宫,从黑夜等到白昼。
那一晚他回忆了自己戛然而止的上辈子。二十五岁位列从一品骠骑大将,战功赫赫,却一生未娶,与黄沙作伴。心中唯一惦念的那个在幼时给予自己唯一光明的小女孩儿心有所爱,在及笄后嫁与他人。
他本想守护,却因疏忽叫她被暗害,命止于二十岁那一年。想到此,吕烟寒眼中泛红,上一世自己来得太晚,所以这辈子,定要时刻守护在她身边,疆场没了他还能胜,可不护在公主身边。
他这辈子都难安。
终于,鸟鸣春啼,杨柳拂绿,一夜喧闹后,终于迎来了鱼肚白,晨鼓咚咚咚的敲响,从一个房到另一个坊,达官贵族们醉醺醺的一夜后还是要迎来新的一天。
运气好的今日休沐不必早起,可运气不好的如文官五品以上的大员或是监察御史、太常博士依旧要上朝。一个个趁着夜色就从家中出来,晃着步子,或者坐牛车或骑着马从遥远的另一边到午门等候。一品的二品的三品的大员打着哈欠来到宫门口等着,没曾想竟看到了镇国公府家的小子,不甚熟识的相互敬了敬。
中书省的宰相是镇国公多年的好友,名孙瑾,从前也是看着吕烟寒长大的,他上去拍了拍一动不动的朝着皇宫矗立的吕烟寒的肩膀:“近之啊,今日来皇宫干甚?圣上不是批你假了么,还这么勤快。”
近之是吕烟寒的字,看到孙相在此,吕烟寒也算是回过了神,抱着剑恭敬了作了个揖:“多谢孙公关心,我已休息好,今日是进宫寻圣上商议些事。”
孙瑾还以为又是边疆又出了什么事情,面色严肃的说道:“保卫边疆当是男儿本色,吕家将门之家的担子可就交到你身上了!”
吕烟寒则十分谦虚的道了声:“孙公谬赞。”
身边的官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说着昨夜的闹剧,但又碍于皇家颜面不敢多言。
吕烟寒耳朵灵敏,听那那些话后握着议刀的手紧了紧,低下头来掩住不悦的神色,又暗中看了看那些非议的臣子,势必要将他们的脸都记住。
在后来的日子里,这些人犯错时也没少收到吕烟寒暗地里的针对。
孙瑾突然注意到他手上的刀,有些惊讶的说道:“怎么还带刀了?”
吕烟寒注意到了,想着走的时候应当把刀留在院子里的,又在心中自嘲到:你敢留吗?不怕她发现了那朵牡丹?于是向孙瑾解释到:“出门急了些,习惯了。”
孙瑾摸了摸长胡须心下了然,上过战场的人终究是不一样,吕家这孩子除了性子冷淡些其他倒是样样都好,心下叹了一口气,不像自己家那个混小子!成天只知道逛窑子喝花酒!没个正型!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混账东西呢?
孙瑾也是看着还在外面,若是在自己的府中怕是早就和吕烟寒吐槽起来了。
宫门开,大臣们列好队理了理衣裳就往太极宫走去了,吕烟寒将议刀卸在门口,交到认识的侍卫手中也随着大流进了宫。
大朝威仪,圣上清明,当属国之大幸,当朝与外邦往来繁多,经济贸易繁荣,因此民足国富,民风也算开放。
众臣手持象牙笏,有事上奏无事退朝,圣上威严的坐在上方,眼下有些青黑,显然为昨日的事情烦扰了一夜。
朝臣也看的出圣上的心不在焉,提了些重要的事情后就纷纷退下了,在廊庑上吃上宫里备的午饭,就着满殿的春意吃吃喝喝。
吕烟寒则是在退朝之后跟上了圣上的步伐。
李泰安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中饱含深意,拖着疲累的身体向他招了招手,一同去了书房之中,这对于一名武将而言可是莫大的荣耀,可吕烟寒此时却不觉得。
他此次前来,不过是为了公主而已。
当今圣上名李泰安,执政十九年,而今不过四十,正是壮志凌云之年,他还想过要在他在位的时候将边疆的胡人彻底清缴,让缡朝真正的成为万国朝拜之国。
李宣端坐在房内的象征着天子威仪的鎏金雕刻龙纹的椅子上,他招了招手示意太监宫女退下,独留吕烟寒和自己。
威严的声音响起:“近之,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我也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现下就不必拘谨了。”当了多年的皇帝,如今的李宣说话不怒自威。
刚煮好的毛尖春还飘散着幽香,和满屋的墨香交叠在一起更加让人神思隽永,李宣低头看着案上刚拿进来的奏章,不时发出翻动奏折的声音。
没想到就这会儿的功夫,吕烟寒竟是跪下了,他在地上重重的磕下几个头:“臣昨夜斗胆让公主在康安坊的宅子休憩了一晚,今日特来请罪。”
李泰安微微抬起头来定定的看了吕烟寒一会儿,像是要从他身上看出什么来,屋中似是无人一般寂静了下来,窗外的阳光透过雕花的黄木直棂窗透进屋中,光影纷飞扰人心神。
李泰安不言,吕烟寒也不动,双膝跪地,头触白玉石的地板,一上一下,斜照出黑色的影子。
终于,李泰安开了口:“无碍,我已知晓,除此之外你还有其他事情吗?”
吕烟寒也知道,这件事必然逃不过圣上的眼,所以才先说出来。
李泰安没让他起来,虽说嘴上不说,但心下多少有些怪罪,毕竟那可是公主,他怎可以就这样将人带走,还安置到自己的宅子里。这若是让众臣子知晓那可指不定传出些什么来。
后又为昨日的事情感到烦躁,女儿究竟为何逃了这婚到底是不知道,不过也是必定要收到责罚的,但若是那王淼之作了什么对不起灵儿的事,那他的驸马爷不必当了。
毕竟,这是他唯一的女儿。
还没等李泰安想完此事,吕烟寒就又开了口:“圣上,臣心悦公主已久,今日到此是想求娶公主。”随后又是重重的磕了一个头,那声音在屋内久久回荡,同时也在沉思别处的李泰安心中惊起了波涛。
他眼瞳放大,看着眼前跪了许久又磕下头去的吕烟寒,从一个全新的视角看着他,这小子怎么说出这种话了?他喜欢灵儿?从前可从没见过他有过这种迹象。
作为一个深沉的老父亲,李泰安在上位久久琢磨着吕烟寒话中的含义,想到难道是昨日女儿求他了?想到这里李泰安更是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定是灵儿不愿成婚,于是只好向吕烟寒求助了。
他叹了一口气:“近之起来吧,朕知晓你的心意,但此事不可妄言,灵儿还有婚约在身,虽说眼下婚宴被毁,但一切还未有定论,现下先将灵儿接回来再说吧。”
随后招招手,让吕烟寒快起来。
吕烟寒突然醒了过来,他太过害怕再见一次公主被害,于是就鬼使神差的说出刚才那句话。但他是真的真的很想娶灵儿,灵儿,他有许久没有当着她的面喊出这个名字了吧,只有年幼的时候……
随后又感觉十分酸涩,眼神也黯淡了几分:也好,圣上拒绝了也好…毕竟他都不知公主是否真的愿意嫁给自己。招了她的嫌弃可怎么办。怕是以后都不会理他了吧。
吕烟寒主动去接公主回来,李宣也应了,随后他道了声告辞就打算出宫了。拿上议刀,依旧是那番不变表情。倒也真应了长安城中流传的言语:那镇国公府的世子爷模样倒是俊俏,可一张冷脸嫁过去了不得对这个冰块过一辈子?
李泰安刚刚抬起手,门外的大太监金胜却是在外问了声:“圣上,谢贵妃宫中有人找您。”
闻此他又放下了手,本来想要虽吕烟寒一同去看看又觉得算了,他也不太习惯,况且谢贵妃又病了,还是先去看看她吧。
直到提着刀走到光明之下时,吕烟寒才从费力的喘气声中回来。刚才的几句话实在让他精神崩的太紧。
吕烟寒生在阴暗之中,为人处世有他自己的一套法则,但他却不偏执,也正因为这一点,在他心里,只要是公主好,他,就好。无论最后留在她身边的,是不是他。
吕烟寒(十分捉急):我是真的想娶!
李泰安(一副看穿了所有的样子):不,你不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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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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