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又掀起了轩然大波,平静良久的海面被突如其来的巨石激起千帆浪,久久不能恢复,那些还觉得自己会诞下龙子龙孙的妃子不禁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魔爪会伸到她们身上来。
一名本应该在宫中“死去”的宫女被查出来逃匿到了富庶了扬州,隐姓埋名已经数日,而这宫女,就是那名谋害谢美人的凶手。
她隐藏的手法着实高明,而且若不是她同房的一个小宫女察觉着她前些日子的异象,还在她的床铺之下发现了些十分细小的针,还查不到她头上来。
但哪里来的那么多恰巧找出的证据呢?或许这不过是一出演给主人的戏罢了。
李泰安大怒,飞霜殿内不知摔碎了多少华珍玉器。
那一日,他手上青筋暴起,他怒目圆睁的对着底下的金盛吼道:“给我查!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这皇宫之内这么大的胆子!”
谢美人是他亲自带回王府,如今又带到宫中的,他不可能不气。但作为皇帝,更多的是觉得自己的威严被挑衅了,这皇宫是他的皇宫,妃子是他的妃子,没有他的允许竟然会有人在这后宫干下这种事情。
俊美之人哪怕是气也是极好看的,李泰安今年已经三十有二,正是气血方刚未去,而立之年已来的时间。剑眉鹰目,鼻子高挺,微微蓄起的胡须更显成熟意味,一身龙袍精心绣制,在这宫女太监瑟瑟发抖跪下的殿中是那唯一高耸的青松。
那宫女的嘴巴并不严,毕竟她也不是死忠之人,不过是贪银子罢了,在死亡威胁的边缘,火红的铁烙靠近之时,浑身上下颤抖不已,尿了裤子从实交代了。
后来如何宫中并没有再传出什么来,谁也不知道是皇后设计了这场意外,除了…圣上。这件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但李泰安还是顾念着和皇后多年的感情,因此也没有将此事公之于众,但是在今后的日子里却是免不了对谢美人宽容几分,宠爱许多,对胡锦心则是厌恶了不少,连带着皇后的孩子都不如从前那般疼爱了。
李其姝那段日子十分惶恐,害怕那宫女吐露了些什么,将母亲推入火坑之中,但又时常想着,若是她真的供出些什么也好,毕竟,嬷嬷常常教导她,杀人是要偿命的啊。
她就像是被豺狼虎豹逼近绝路的羊羔,多想能再有一个出口,让自己能从日夜惊惧中逃离。
有时候常常想到,若是她不知晓这些事就好了,多想做那个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人。李其姝始终觉得,是自己,是自己不听话非要甩下宫女们才造成了如今的结果。
也是在那段时间之后,平日里还有些顽皮的公主就像是成了一行一步规规矩矩的木偶人,再也不曾提起过让身边的人离开的话,最后,连那株在殿外角落处红波潋滟,馥香浓郁的佛桑花何时凋零都不知道了。它孤零零的在寒冬之中漾着妩媚,又在墙角独自飘忽的落下点点的深红,然后在五指看不见的夜里被凛冽的寒风一吹,不知到了何处。
再到后来,宫中时不时就有这里的一点意外,那里的一点意外,李其姝总是“恰好”碰到,她那时只感觉自己罪孽加深,于是终日颓颓。
直到之后和王淼之相识,才终于找到了自己以为可以挣脱泥潭的依靠。
“小娘子。”轻柔的一声呼唤将在鹅卵石小道上正漫无目的的走着的李其姝叫回了神。
“嬷嬷,你怎么在这里?”李其姝闻声抬起头来,眼波含水,微微带这些愁云,少了几分端庄,多了几分令人怜惜的感觉,随后眼神又黯淡下来,“嬷嬷对不住了,昨日是我鲁莽了,给您添了许多麻烦吧。”
“哎哟,我的小祖宗,哪里麻烦了,不嫁就不嫁了,咱们小娘子这么水灵何愁嫁不出去。也就是你偏偏瞧上了那个驸马,如今也好,还可以在娘娘身边多呆些日子。”
李其姝知道嬷嬷不过是在劝着自己,眼下风波未去,自己也不知是何结果。只希望,不要牵连了太多人吧。
“要不,我们去娘娘那里坐坐?”杨嬷嬷试探着问了问,刚才自己说着皇后的时候李其姝并没有多反抗,说不定,这次也是个机会,能让母女两个亲近一些。
李其姝强撑着笑了笑:“不了嬷嬷,您代我好好照看着母亲吧,反正…公主府如今也没有什么操心事,这次…母亲定是为我头疼了些日子吧。”
“那…小娘子慢些走,我过几日就回去。”
杨嬷嬷叹了一口气,想着自己这次又无功而返,大娘子那里必定是又要伤心了吧。虽然她没有明说,但她也从她那心不在焉的模样中看出了对公主的担心,今个儿可是连白玉杯子都不小心打碎了一个。
李其姝畅通无阻的出了宫门,突然想起自己是跟着吕烟寒来的,可没有车马,也没有宫女太监跟着。
苦笑一声,看着青石板砖,想着自己难道要走回公主府吗?眼眶湿润,随后又深呼了一口气,吐出来,走就走吧,反正如今都这般模样了,还怕这个不成。
“公主——”
玉石之声从不近不远处传入耳畔,李其姝这才发现,宫门左侧竟是停了一辆马车,竟是吕世子,他不仅没有走,还一直在这里等着自己。
就像是摔了跤的垂髫小儿,若是旁边无人围观还好,他还能拍拍衣裳,忍着疼痛爬起来,可如今周围竟是有人,就忍不住的觉得自己心酸委屈,禁不住的就会哇哇大哭了。
李其姝此刻就是这般模样,断了线的珍珠从一双秋水明眸中止不住的滑落。
吕烟寒慌了神,拿出帕子递给她,心中仿若被撕裂一般,他上战场那么多年,受伤无数,其中也不乏刀枪箭簇重伤自己的时候,甚至在濒死之时的痛苦都承受过,可他从没觉得那些伤痛比得上眼前的女子晶莹的泪水让他来的心痛,这种痛,是从心口迸出,刻骨铭心又深入骨髓的。
“公主,莫要哭了好不好,臣扶你上车,我们…我们去喝酒好不好?”
在战场上神勇无比,料事如神的吕将军此时手足无措,脸上虽然依旧是纹丝不动的面容,但深邃的眸子里早已激起波澜。
“…好…喝…喝酒去…”李其姝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听了眼前人的话,想也不想就答应了。这种依赖而熟悉的感觉,太久没有发生在她身上了。
她就是觉得委屈,委屈到想好好喝一顿酒。
走在朱雀大街上的应季吃着枣子向应时吐槽着:“你说郎君怎么能把马车留下让我们自己走回去呢!真是,美色害人!”
应时腰间挎着长刀,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你还是把手中的枣子吃完吧。”
“我…我是那么爱吃的人吗?我这叫节约粮食你知不知道!郎君成日里买这些东西也不知道吃,都浪费了!”
说着又开始嘟嘟囔囔起来。
转移了话题的应时也安静下来,听着这一旁嘴里不愿停歇半刻的人碎碎叨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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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肆内胡姬婀娜着身姿给客人们倒酒端菜,成了店中一抹亮丽的风景线,吕烟寒刚进店就惹了那些年轻女儿家的注意,如此俊朗的男儿郎,隐隐间可见绛紫色的圆领袍衫内的高大健硕的身材,腰间的四蹄流星蹀躞上别着一把镶着翡绿、深红宝石的议刀,透着矜贵大气,身姿挺拔,眼若桃花却又不显风流,薄唇轻抿面冷若霜。
而他身旁的女子虽戴着轻纱幂篱,但行动之间可见大家气派,绯纱阔袖随风飘荡,露出的一双柔荑白嫩细长如青葱,幂篱摆动之间还能隐约窥见光洁小巧的下颚,实在是让人有掀开一睹芳容的冲动。
但前方的男子如高山一般伫立在前,冷眼扫过,让那些有那么一点点上前“调戏”的心思的人也不敢妄动了。
眼睛尖的很的小二见着贵客,赶紧过来招待到:“郎君娘子,里边儿请,有什么需要,我们这儿打尖住店都可。”
吕烟寒眉头微微下沉,看着底下嘈杂的环境知晓定是不能在下边吃了。
“还有厢房吗?”
“有的有的,您上边儿请,郎君来的正是时候,上边儿刚空下间雨荷房,我这就领客人上去。”
到了屋内,点上几道小菜下酒,李其姝又叫酒博士上了一坛剑南烧酒。此时她有些窘迫,哭完一阵才发现自己究竟在干什么,但来都已经来了,贸然离开也不好,于是又硬着头皮坐了下来,不就是喝酒吗,她什么时候在这地方上落了下乘的?
但到底是没在旁人面前如此作态,尤其是对面的人目光灼灼,仿佛要烧到她身上一样,恐怕是没见过她这般的女子吧,细密的睫毛向下掩了掩,遮挡住其中的苦涩。
李其姝拿着瓷杯倒上一杯酒,隐隐泛着琥珀色的烧酒在杯中摇动着,随后拿起另一个杯子满上,说道:“吕世子请。”
虽然知道对面的人也是陪着自己来喝酒的,或许男子是觉得在伤心的时候合该醉酒三分忘忧情吧,不过也恰好合了她的心意,她此番也确实要好好感谢他,能在这种时候陪着自己。
“好。”
吕烟寒终于移开了自己的目光,他以为垂首倒酒的李其姝适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的,他此时只是想多看看眼前日思夜想的女子,惦念了太久,这种独处的时候就愈发显得珍贵起来。
“世子…吃菜吧。”
李其姝想着自己难道就如此奇怪吗?值得对面的这人观察如此之久?
一杯又一杯的烧酒下肚,李其姝虽说爱喝酒,但许久没有如此放肆的喝过,很快就不胜酒力。吕烟寒看着她的脸颊上渐渐染上了两朵红云染,眼神迷离,荡漾着微波,不过是抬首瞥见就已经移不开目光。他一直都知道小姑娘长得好看,但此时的她却又和从前不一样。
慵懒之间显着媚态,那双勾人的眸子水光潋滟,白嫩的小手撑在下颚上,红唇轻启:“世子爷这是在看什么?”一句话的尾调上扬,如同悦耳银铃陡然敲到了心头。
吕烟寒这才从愣神之中逃出,带着薄茧的右手捏紧了瓷杯:“没看什么。”
李其姝却是往前探了探身子:“真的没什么?”
口中还透着酒香,连带着身上淡淡的玉兰香混杂在一起又迷又醉,粉面红唇近在咫尺,吕烟寒知道李其姝已经是神志不清了,抑制住自己的颤抖微微往后退了几分,而后叹了一口气道:“公主,你醉了。”
听到这话,食案对面的李其姝气急了:“你才醉了,我才没有醉,明明就没有...”说着还委屈的落了泪。
一炷香后,美人卧榻,总算是被哄的彻底的睡过去了,吕烟寒看着她双眸闭上,安静的面容,想起刚才女子孩童般耍赖的模样轻笑了一声,果然还是这般张牙舞爪的模样可爱些。桃花眼周带着浅浅的红晕,不再似那清冷的模样,仿若被亵.渎了的明月。
吕烟寒下了楼,准备去一楼遣人找来应时应季,却没先到被一名上着淡粉窄袖短衫、浅绿色曳地长裙的女子给拦住了。
吕烟寒(看着公主醉酒还靠近心都要化了):公主不可。
李其姝(酒后吐真言):我觉得可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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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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