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今日倒是好兴致啊，竟然闲逛到自己的旧居来了？”那人丝毫不掩饰自己言语中的幸灾乐祸，把旧居二字咬的极重，显然是来找事的。

对此人，李其姝向来是没有好脸色的，父亲的宠妃，进宫不过三年就凭着一股子的媚劲儿和那妖娆的身姿爬上了宠妃之位，还深得宠幸，这些年哪怕她住在宫外也没少听见过她得宠的那些事儿。

哪怕与母亲的关系再差，那终究还是自己的母亲，而这谢贵妃终归是个外人，虽说她从前也动过恻隐之心，但此人委实讨厌，让人生不起怜惜之情来。

李其姝看着眼前那张仿佛精雕玉刻一般的脸，二十四五的模样，眼梢上挑，眼波流转间媚意丛生，一双杏眼仿佛能蛊惑人心，面似芙蓉，身姿丰盈，可该细的地方依旧盈盈一握，一身石榴色的襦裙，腰间翠绿的带子一系，更显风情。

也难怪父亲夜夜宿在她殿中。

她没有理这谢贵妃，转身就要走。同是正一品的官阶，循法制她这样也没什么错。只不过面前这人是她父亲的妃子而已。

“公主竟是这般没礼貌？见到长辈都不打声招呼？”后头一声高喝有追上来。

谢贵妃身边的宫婢早已见怪不怪，贵妃这样的性子自打进宫就这样，他们这些做奴婢的管不了，反正主子还有圣上的宠幸，盛宠在上，如今能跟着逍遥一日就是一日，何必惹了贵妃的不快呢。

李其姝依旧没理她，干脆利落的走了，后面的女人咬碎了银牙，跺了跺脚，“哼”了一声也离开了。

但在转身那一瞬却露出了与刚才的骄纵截然不同的神情，隐忍、阴狠、痛恨，全都在那一张如花一般的脸上。从没有人见过谢贵妃这副模样。又或许是，这宫中的人未曾见过。随后她又恢复了如常的样子，依旧是那个在后宫中仗着圣上宠爱娇蛮可爱、不经世事、十分张狂的谢贵妃。

走在宫中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李其姝突然感觉有些好笑，她与那谢贵妃生气作什么，不过也是个可怜的女人罢了，入宫八/九年无子嗣傍身，不过是容颜依旧，又仗着父亲的疼爱在这宫中谋得一席之地了。

看着旧景，忽而忆起她八岁那一年。

那年的冬天很冷，鹅毛大雪处处纷飞，落到金角屋檐处，庭院里，染白了一切。

那一日公主耍着小性子硬要在外玩耍，还甩脱了宫女太监，偷偷跑到隐蔽的梅林里堆起雪来，毕竟由他们跟着又要被嬷嬷吩咐的那些行端坐直的训诫给念叨着了，到最后玩的一双小手都变得红彤彤的，可还不亦乐乎。

许是林子太茂密，她一身雪白的衣裳，又只有一人在专心致志的堆着雪，外头说话的两个宫女并没有瞧见她。

“主子吩咐我们将这个撒到谢美人必经的路上，可不要露了马脚，千万小心些。”

说话的人低下声音，哪怕刚刚早前已经来探查过周围也不放心。

李其姝听到声音后小心翼翼的靠近，像是平时和三弟一起玩儿躲猫猫一般。

“我知晓的，皇后吩咐的事情我怎敢怠慢。”

“嘘——”吩咐的人要眼前的人噤声，皱了皱眉头，不知这人到底能不能得用，竟这般的不谨慎小心。

“姐姐无需多虑，这附近我半柱香前还查探过呢，我办事，您放心。”声音里透出一丝谄媚。

李其姝看那对着自己的人有些眼熟，好像…在母亲宫里见过，或许是哪个宫女？但一定不是什么重用的，不然她不会不记得她的名字。

只见那人递了个绣着荷花的小绣馕给对面的女子，那人笑眯眯的接下来的便离开了。

八岁的李其姝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裘衣窝在雪堆后面，好奇的很，也亏得她身材娇小才能这样，但心里又如同有小蚂蚁一样，痒痒的，但又知道他们肯定是在讲什么悄悄话，不能叫人打扰，平日里杨嬷嬷可是多加吩咐千万不能在人家讲话的时候打了岔的。

模模糊糊之间听到“皇后”二字后那两个宫女就离开了，徒留一脸茫然单纯可爱的李其姝在梅林雪堆之中。

她也不知道，那一天模模糊糊间听到的话竟会成了这些年心中的一根刺，怎么拔也把不掉，她甚至在想，若是那一天自己没那么贪玩多好，若是杨嬷嬷没跟在母亲身边多好，那样她就不会得了机会跑出来了，嬷嬷定会训斥她的。

可很多事情都没有如果。

第二日，宫中就出了事，怀胎两月的谢美人脚滑大失血，果结这宫中本来要增添的一个小生命就在那雪皑皑的寒冬里没了。后宫里众说纷纭，没那个是不在说着碎嘴的，还有不少人笑话这谢美人平日里狗眼看人低，遭了报应。

但许多人是不信此事是意外的，毕竟这谢美人平日里对自己的身子可是看顾的要紧的很，平日里走一步三四个人都在旁边扶着，那雪可都是要细细铲去了才肯走，怎么会这么容易的就摔着了呢？

那谢美人也笃定了这背后有人指使，想要谋害皇子，那时谢美人正值盛宠，在宫中风头无两，确确实实是碍了许多人的眼，并且她性子张扬，对圣上的宠爱从来都不加掩饰，因此平日里的结的仇并不少。

但真的和她结了深愁蓄意谋害的人又有多少呢？毕竟虽然她这人性子坏了些，平日里和其他妃子多有冲撞，但大多是些小事，而且人人都知道她得了圣上的青眼，也并不想在这圣上抽了空便到其殿中坐坐，看看自己的孩子的日子去触自己的霉头，到头来还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李其姝只记得那两个月自己好像也像那些妃子一样“失了宠”，或许这样比喻有些不恰当，但那时的她就是这样想的。父亲实在是太忙了，忙于国事，忙于照看那谢美人，连那梅林中的梅花已经挂满了枝头，艳丽多姿，等着人来采撷都没有陪着她再来一次。

刚开始听到屋子里碎嘴的小宫女说这消息时李其姝只觉得真是可惜了，可当八岁的她突然想起前天在梅林中隐约听到的话时，本是坐在软塌上，突然失了力气，手中的金漆铜玉兰暖炉“砰——”一声掉落到了地上。

想到自己的猜想，李其姝突然觉着心中一片恶寒，心口也跟着狠狠的缩了几下，虽说跟着父亲来到这偌大的皇宫后看着那些环肥燕瘦，明媚皓齿的美人们一个接一个的进了宫，但她从不知道，原来宫中是可以害人命的，这也是第一次有人将这个事实放到她的面前，而且…这个人…是日日教导她与人为善的母亲。

照看在一旁的小宫女乍的听见这声音吓到了，那暖炉已经沿着西域来的波斯毛毯滚了下去，连同其中的银丝碳从有些歪斜的盖子处漏了出来，烫坏了那金贵的毛毯，卷了毛的点点黑迹与那雪白格格不入。

直叫一旁的大宫女惊呼了起来：“哎哟我的公主，这可是圣上前些日子刚赏下来的呢，怎么这么就摔了呢。”

“你们两个还在那儿杵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过来！”那儿刚刚还在讲着刚听来的消息的小宫女赶忙过来收拾了那歪斜的暖炉。还边收拾边小声念叨到：“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毯子。”

“也就是杨嬷嬷不在你们才敢在这儿给公主念叨那些东西，叫她失了神吓到了，还不赶紧收拾了。”

那大宫女束河已经在宫中浸淫多年，如今二十五岁已经是宫中的老人了，看惯了上任天子后宫里的那些角角落落里的腌臜，对这些事情早已经是见怪不怪，宫中的女子都将自己腹中的孩子当个宝贝，可有时候留不留得住谁又知道呢。

都说一入深宫里，年年不见春，深宫的那些美人啊，却都恨不得在这宫里呆上一年又一年，直到年老色衰也不愿离开。可她却只想快些出宫，年纪到了凭着在公主底下呆过也能多拿些赏银，从此，便与这绿瓦红墙两不相干了。

李其姝心中宛如惊雷霹雳，想到了那种可能性，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明明屋内通着地暖，还有金丝铜炉子氤氲着热气，可她只感觉身如寒冰，冬日凛冽的寒风像刀子一般狠狠的划过她的心口，如同陷入寒潭不可自拔的迷路人。

自己的母亲…是这种人吗？

那时候她心里就生了一根刺，将她和母亲隔开。那根血淋淋的刺后来越扎越深，以至于到了后来她和母亲的关系愈发的疏远。她长大后，宫中又发生了许多事，她都不得不联想到自己那素来端庄严厉的母亲身上来。

她也不敢和嬷嬷说，她害怕…害怕所有人都知道皇后是这么坏，虽说那些日子很少见到母亲，连关系都疏远了几分，但那毕竟是自己的母亲。可再像小时候那么亲近，那是怎么也不可能了。

此时的清宁宫之内。

胡皇后手中紧紧捏着金玉杯子，纤柔细长的一只手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松了开来，随着杯子在黄木的梅兰案几上晃了两下后终于停了下来，她的心也落了地。

“迎春，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声音中带着丝丝的颤抖，足以见说话之人此时心中的点点害怕。虽说已经是快三十岁的人了，依旧是风韵尤佳，保养的极好，未施粉黛，脸若银盘，一双凤眸含水欲滴，足见年轻时风姿更佳。

“娘子，事情既然已经办妥了，就不必再愁闷那些事情了，谢美人千不该万不该动了那份心思，如今郎君的太子之位，依旧是他的就行了。”杨嬷嬷安心劝到，她知晓自家娘子向来心善，但在这深宫里，人愈是心善，愈是落不到好下场。

“可要是…”胡皇后生来就是簪缨世家胡家的嫡长女，虽说知晓那后院里多了是这样的事情，但她从未亲手做过这种事情，以她的身份，不需要，哪怕是李泰安登上帝位，她与他虽说没像以前那般亲密，但也算是举案齐眉，何从让她去害一个美人？

可儿子的安危与母家的荣耀不许她对此视若无睹。若是真叫人抢了太子之位，自己的孩子日后可能性命不保，连同她胡氏一族都会大受打击。

“娘子，没有可是，如今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这事儿，只当它没发生过。”杨嬷嬷抚着胡皇后的脊背，倒上一杯庵茶。

她自小就跟着胡锦心，如今已近四十，后又做了公主的教养嬷嬷，而今殿内也只有她一人，静悄悄的，足见皇后有多么信任她。

“娘子别哭了，待会儿还要去看望谢美人，待会儿我叫宫女进来给你梳妆，咱们收拾齐备了就出发了。”

胡皇后只觉眼前水雾弥漫，深呼了一口气，良久后，应了一声。虽然确实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可她也知道，这件事，不得不做，若那谢美人安安分分的呆在宫中也好，可她不该和圣上吹那枕头风想要让她的孩子代替寻儿的太子之位。要怪，就怪她自己吧。

眼中褪去，眼中厉色尽显，毕竟是眼界甚广，家中好生教导出来的嫡女，哪怕是却是有些心软也不过那一会儿，毕竟有些事，非做不可，等到小宫女进来，她又恢复了从前的神色如常。

可几日后，就在大家以为这件事情已经落幕时，却又生了意外。

谢贵妃（趾高气扬）：对，我就是表里不一，怎么了？

吕烟寒（提着刀走过来）：要不我让你表里一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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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