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奚昭不一样。
她初到上京,自是不认识这群人。
可她不敢声张,只因她来京的路上犯懒,遇着位有趣的姑娘便仿照她的五官制了张脸皮。
而这群人必定是她的脸皮吸引过来的。
她完全没有想过会遇到尔昭的熟人,好在尔昭在去往西昭的路上了,定然不会出现戳破她。
奚昭心中犹豫,如果顶替尔昭,利用顾家小姐的身份行事必定方便许多。
可如果被戳破的话,怕是会搅的京中不宁。先是永宁王府,后是相府,这上京的都是权贵,得罪他们怕是要被追到天涯海角。
此刻的奚昭还不知道,不止这两家、未来的上京因为她的到来风云四起。
见她沉默不语,徐嬷嬷直接走到她身侧,看似搀扶住她的胳膊实则抓住她的手臂防止她再次逃跑,轻声道:“小姐,玩够了也该收心了,就该回府了。”
徐嬷嬷力气很大,抓的她生疼。
“这位嬷嬷,你抓疼我了。”奚昭吃痛地开口。
这点痛她能忍住的,但此刻没有忍的必要。
下一秒众人的视线便落在搀扶的手臂上,徐嬷嬷只松了松,手依旧抓着她,“我的错,平日干的都是力气活,一下子没把握住好力道。”
她表面笑着道歉,眼里尽是不屑,要不是怕她再跑了,才不会搀着。
徐嬷嬷继续催促:“二小姐,快回吧!莫要让夫人和老太太等急了。
奚昭听出了那话里淡淡的威胁,并不把她放在心上,她要想走没人能拦住。
见她一副不配合的模样,徐嬷嬷上前小声道:“二小姐,桂嬷嬷辛苦拉扯你长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要固执不愿回府,这趟清水镇之行,我只能如实禀告老太太:桂嬷嬷教唆小姐偷跑,败坏顾家名声,按照家规,丈一百后送官。”
人就算不死也残了。
奚昭并不认识桂嬷嬷,但从眼前老妇的话可以推测出桂嬷嬷对尔昭满重要的。
秉承着日行一善的原则,她只得同意了那老嬷嬷的话,随着她登上了顾家马车。
也当还了借尔昭脸皮的情。
还能躲避街道的官兵。
一石三鸟,奚昭乐意的。
她倒不怕被戳穿身份,大不了一走了之。
车内徐嬷嬷简单介绍着顾家情况,除了早产身亡的宋氏,尔昭的母亲外,顾承恩后宅有一妻三妾。夫人李氏名下三子一女,嫡出的有大少爷顾明琛、二少爷顾明扬、大小姐顾明婉,另有偏院四姨娘林氏产下的儿子顾明启养在身边。三姨娘院里养着年幼的三小姐顾明鸳。
顾老太爷出身寒门,得老王爷帮助登上丞相之位,秉着亲上加亲的想法,在温珣六岁时许下顾家女嫁入永宁王府的承诺,并交换了信物。
如今十五年过去了,温珣早已过弱冠之年,府里的小姐们即将及笄待嫁,这婚事便被重提上日程。
随着这些年相府门生遍布朝堂,圣上对相府格外在意特意下了赐婚旨意,赋予顾家荣耀。
听到这里,奚昭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车外车夫手中皮鞭重重抽打在马屁股上,马儿铆足力气朝着驶去,行驶的同时带动着马车四周的绸缎纷飞,一路向前直到在距离北街“顾相府”门前不远处放慢了速度。
顾府门前蹲着两个大石狮子,正门前站着五六个华冠丽服之人,仆人不断朝着远处眺望,见马车的到来露出欣喜。
不一会儿,马车稳稳地停在相府门口。车夫推开车门,放下车架,站在一旁恭敬地等候着车里人下来,门口站着的仆人立马迎上前,喊道:“二小姐到了,请下车吧。”
随着车帘被撩开,徐嬷嬷率先走了出来,跟在她身后的奚昭探出头来仔细打量着眼前恢宏气派的丞相府,深褐色的大门镶嵌着银色柳钉,青石砌成的围墙高耸入云,这都是她不曾见过的。
她推开了丫头伸出的手,下意识地跳下马车而后稳稳落在地面,完全忽略了徐嬷嬷眼里的不满,此刻她头发三三两两垂在肩上显得凌乱却挡不住那炯炯有神的双眸。
顾家是个有钱的。
随着奚昭的出现,周边门仆垂着头却忍不住偷瞄地打量着这位自出生起便被送养到乡下庄子上的二小姐,相貌与大小姐有几分相似,不如大小姐美丽,但行为举止一如猜想的那般粗鄙。
高门贵女可做不出跳车的行为。
丫鬟春梅走上前,“小姐,嬷嬷,夫人和老太太都等着了。”
徐嬷嬷领着奚昭向着西角边侧门走去,还没入门,便好奇,“为什么要走侧门?”
此话一出,周边的人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徐嬷嬷语气不好道,“初进府那日走的就是西侧小门,正门是用来迎接贵客的。”
“府里的公子小姐平时走哪个门?”
“正门。”徐嬷嬷自豪道。
于是,奚昭绕过她,朝着正门走去,而后踏了进去。
她走的突然,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进入府内,众人惊讶地看向她,乡下来的小姐是个不懂规矩的。
“你……你怎么能走正门。”徐嬷嬷惊讶。
“为何我走不得?”她脸色认真的反问。
徐嬷嬷愕然,妾室是上不得台面的,妾室所出自然也一样,这话她不敢明说。
“没什么,快进府吧。”她心中暗下这口气,她是夫人身边的人,言行举止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李相微。
徐嬷嬷从侧门走入,带着奚昭走到前院,两位婆子迎了上来,扶着她简单整理了一下着装仪容,生怕惊到老太太。
走进了垂花门,穿过穿堂,转过插屏来到厅后的正房大院。正面三间上房,皆雕梁画栋,两边厢房挂着各色鸟雀,院门口站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鬟,一见她们来了便笑着迎上来,看到顾尔昭的那一刻,神情收了收,说道:“都在里面等着呢!二小姐进去切记,老太太不喜孙辈称祖母,你进去后尊称一句老太太。”
她们争着打起卷帘,一人连忙回话道:“二小姐到了。”
奚昭刚进屋时,便看见椅子上坐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太太,老太太头戴华冠发髻上别着两支足金的钗子,脖子上带着翠绿的玉石项链,不难猜测此人便是丞相母亲,也是顾尔昭的祖母。
岁月的磨砺在顾老太太眼角留下深深的鱼尾纹,她深邃的目光注视着奚昭,女孩生的明眸皓齿,唯独那一双透露出清澈明亮的眼睛令人生厌。
“你就是乡下接回来的丫头?叫什么……什么昭。”
感受到老太太的不喜,奚昭嘴角勾起一抹淡淡无奈。
从徐嬷嬷的话里她知道,这算尔昭第一次见顾家人。难怪自打顾府的人将她误认为尔昭后处处透露着轻蔑,原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奴才们都是趋炎附势的,自然会迎合主人们的喜好,也难怪尔昭会孤身一人闯西昭,一定是对顾家人失望透了,既如此她也不必照拂顾家人的面子。
奚昭想的明白,毫不畏惧地看向顾老太太,“我叫尔昭,取自噫嘻成王,既昭假尔。”
她这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在顾老太太心里俨然是没家教,“名字是个好的,你可知我是谁?”
她点头说道:“看您头戴宝冠,面露慈祥,长的跟个菩萨似的,必定是府里最受人尊崇的老太太。”
顾老太太冷哼一声道:“倒是个伶俐的丫头。”
她指向左边座椅上身着华丽的妇人后,又问道:“那你可知她又是谁?”
奚昭顺着顾老太太手指的方向看去,入目的是一位约莫三十左右的女人,她梳着妇人发髻,左右两侧各别着一根翡翠玉簪,玉簪下面别着两根珍珠样式的发钗,身上穿着云锦织成的衣衫,领口处绣着煜煜生辉的芙蓉花样,腰间挂着玉佩。
此人必定是相府最尊贵的夫人——李相微。
但奚昭故作思考片刻后苦恼地摇了摇头,“我来的路上听嬷嬷介绍过府中人,只是这位姐姐看似妇人打扮,莫不是兄长成婚了?”
同时也借着这事情摸清老太太的态度。
“胡说什么,这是你母亲。”顾老太太厉声道,“没人教过你回长辈话要带敬语吗?”
李相微忍不住多看了奚昭几眼,听到她的恭维她自是心里高兴的。
顾老太太本想威慑她,没想到奚昭顺着她的话开始诉苦,“老太太,你知道的,我从小在乡下庄子里长大,身边乳母是个目不识丁的妇人,不曾教过我礼仪。”
“我没见过母亲,不知她模样,谁曾想目前生育三孩看起来竟如此年轻,这次认错了。”
“我自有记忆起,便只见过乳母与庄子上的农民,并不曾见过其他人,乳母每日为我烹调已是不易,钱财勉强果腹温饱,没有闲钱去请女先生开智明事。”她说着愈发委屈,眼里硬生生挤出几滴泪,配上那略显苍白的脸,显得更加惹人恋爱。
丫鬟婆子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忍不住打量着。
奚昭身上穿着麻布青色衣裙,乌黑的长发拢起来用一根红绳系着。就算是府里最下等的丫头也有一两件首饰傍身,而她除了身上看似脏兮兮的布袋,空无一物品。
盛京时下最流行的是暖色调的衣裙,最不受喜爱的是冷色调又以青色为首,青色衣衫极为廉价。
顾老太太忍不住皱眉,她的目光转向李相微,眼里带着责怪,似乎在问:顾家家大业大,差这点钱吗?家里的小姐送到庄子上养已是落人口舌,怎么能缺了教养。
顾尔昭除了脸,其他一窍不通,这样的小姐嫁人丢脸的还是娘家。
李相微读懂了顾老太太眼里的深意,只得暗自咽下这口气,认下这事。
她站起来,朝着老太太的方向微微福身,自责道:“母亲,库房每年都差人送三百两给庄园管家,这笔钱用于佃户工钱和尔昭生活用钱。都是儿媳的错,疲于家中掌事,未曾亲自去看尔昭。也怪儿媳所托非人,竟让那管事虐待了堂堂相府小姐,等会儿我便派人把那黑心管事的抓回,一定重重的惩罚他。”
听到李相微的话,顾老太太满意地点头,“这事情的确是你的错,平白让尔昭丫头受罪多年,自今日起,便给她的院子里多拨些人,每月例银再额外添个二十两,这钱就从我的私库出,也当是我给丫头的补偿。”
李相微应了声,“北院的房子已经收拾好了,就让春梅服侍尔昭。原以为尔昭和婉婉年岁差不多,身形差不了多少,便照着婉婉的尺寸提前做了几套新衣裳留着过节,现在看来是比想象中还瘦些,衣服怕是偏大了,赶明儿让织衣坊的裁缝过来修改。我让夏荷再去我楼里寻两匹锦缎,给她多裁几身像样的衣裳,就当我这个母亲的一片心意。”
奚昭附和:“谢老太太,母亲。”
老太太挥了挥手,春梅从一众丫鬟婆子里走了出来,扶着奚昭坐在最末端椅子上,丫鬟婆子上有序地上起了茶点。
看这趋势并不打算放她离开。
闻着满屋飘香的糕点味,奚昭属实是饿了,瞥了几眼还在话说的人后,便小心地拿起一块碧绿色的梅花状绿豆糕小口小口吃了起来,入口香甜,这算是近几日吃的最好的一顿。
她忍不住多拿了几块,许是顾老太太注意到她的举止,吩咐着: “势必要再请个礼仪先生上门,既回了家免不了赴宴,省得到时候叫人笑话了去。”
高门贵女哪有像她这般贪吃的。
李相微一一应下,“婉婉近日跟着我学掌家,尔昭也一起,再把鸳鸳叫上,总归都要学。”
她们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大多数都是李相微跟顾老太太汇报,偶尔询问奚昭几句话。
直到奚昭杯里的茶见底了,李相微才开口说到:“婉婉六月及笄家里办了一场喜事,我记得尔昭比婉婉小了几月。”
奚昭躲避她的眼神,尔昭什么时候生的,这点她是真不知道。
倒是徐嬷嬷打破寂静适当地开口,“回夫人,二小姐生于腊月十五,快满十五了。”
李相微点头询问,“母亲,婉婉的婚事已经定下来,尔昭即将及笄,我们也该为她寻一门婚事了。”
“不是有现成的,”顾老太太毫不在意,“老头子活着时与永宁王府定了亲,两家交换信物,只差庚帖。永宁王世子前两年行弱冠礼,王府便催着求娶,只是当时我们家的姑娘年岁太小被我拖了两年,如今自是不能再拖了。”
听到这里,奚昭忍不住皱眉,手里的点心顿时不香了,一股不好的预感从心底升起。
却听到顾老太太询问:“尔昭丫头,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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