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月迎着裴照雪急切的目光,又和他确认了一遍:“裴公子执意不改婚期?”
裴照雪毫不犹豫,斩钉截铁:“绝无可能,四月十八是定好的良辰吉日,纵有刀山火海,我亦要娶她进门。”他握紧了承桑的手,仿佛抓住的是唯一的浮木。
拂月不懂他这种莫名其妙的执着从何而来,既然他这么要求了,那自己只好随他愿了。
“好,这话你说的,我现在倒有一法,或可一试,既能遂了裴公子心愿,又能保承桑夫人安然无恙。”
裴照雪严重闪烁着希冀:“仙尊请讲,无论何种方法,只要能护住承桑,照雪无不遵从。”
拂月眸光微转,扫过裴照雪身后正睁着懵懂大眼、似乎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的承桑,最终落回裴照雪脸上,笑吟吟看着他,笑意不达眼底:“这事啊,裴公子答应还没用,得另外请人帮忙,就看裴公子能不能请得动人家帮忙了。”
“是谁,只要仙尊开口,便是十方神仙,我也请下来。”
有这么一句话拂月就放心了,她寻了个舒服地方坐下,招手示意裴照雪上前,压低声音将自己的筹划告知他。
谢临远就在一旁看着,看着这位裴公子眼神从希望又变绝望又变希望,他直觉自己师尊这次或许又出了什么馊主意。
果然,当晚,在拂月等人下榻的院落,传来一声宁死不从的呐喊:“我,绝,不。”
拂月撂下茶杯,难得对殷自衡露出几分和颜悦色:“殷少主,别着急么,万事好商量。”
殷自衡说什么都不愿意靠近拂月:“有什么商量的,你们商量的结果就是让我穿女装去扮新娘替嫁,这是人能想出来的主意吗?”
这话说得,真不动听,殷自衡这么多年都被拂月追着打,他真的应该找找他这张嘴的问题了。
拂月特意打听了一下白玉京的婚俗,与其他地方不同的是,此地新郎不必去新娘家中迎亲,新娘出门前要去真君庙跪一个时辰,祈求真君庇佑。而大多数新娘,就是从真君庙到新郎家这段路上莫名其妙失踪的。所以拂月才想了个主意,让殷自衡扮女装,等到承桑出了真君庙,替她上花轿。
至于为什么是殷自衡,一来,他修为不错,遇到危险可以自保。二来,他是男儿身,拂月想知道这个怪东西到底是怎么挑选新娘的。三来,殷自衡这张脸貌若好女,其他男子若是扮作女子,容易被人认出来。
拂月难得对殷自衡如此有耐心,苦口婆心一一和他解释,但殷自衡说什么都不听,翻来覆去就一句话,让他一个堂堂七尺男儿穿女装,乃是奇耻大辱。
殷自衡看向拂月身后的谢临远:“你那徒弟长得也不错,你怎么不让他上。”
拂月说得口干舌燥,喝了一大口凉茶后,重重撂下茶盏:“我舍不得他行了吧,话说到这,这事你到底帮不帮忙,白玉京可与你们穿云楼一直关系不错,你就如此见死不救?”
“帮忙自然是要帮忙的,就非得用这种方式帮忙吗?”
“对,除了你,没有人能顶上去。”
宣康带无极宫弟子去查探照夜台遇袭一事,估计到了婚礼那天都回不来。天心派弟子多是医修,不适合打打杀杀。昭阳岁数小,修为浅薄,不能让她涉险。
见殷自衡还一副别别扭扭的模样,拂月退了一步:“这样吧,我随你一同,我替承桑,然后再给你在城中随意寻一处人家,办个假婚礼,你也不用真的嫁给谁,遇到事你我可一起上,如何?”
凭着这么多年的相处,殷自衡何尝不知道拂月能这般好声好气和自己说话,已经算是难得,若是自己再推辞下去,恐怕拂月会直接把他打晕了换上婚服扔进花轿,反正这些年拂月打他已经成习惯了,到时候吃苦的还是自己。
最后,殷自衡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那,就按你说的办吧。”表情中颇有几分视死如归的意思。
拂月却已不再看他,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立于她身后的谢临远:“阿远。”
“弟子在。”谢临远立刻上前一步,垂首恭听。
“你心思缜密,行事稳妥。替嫁之事,需得万无一失。三日内,你需确保承桑夫人隐匿于绝对安全之处,不露丝毫行迹。同时,替嫁之人入府、上妆、更衣、登轿,所有流程,皆需由你亲自安排人手,全程看护,不容半点差池,我相信你,你可以做到的。”拂月对谢临远,可比对殷自衡和缓多了。
谢临远眸光微闪,垂下的眼睫掩去了眸底深处翻涌的幽暗情绪。他恭敬应道:“弟子遵命。定当竭尽全力,确保万无一失。”他的声音平稳依旧。
拂月最后看向从头到尾一直静默不语,脸色青白交加的裴照雪:“裴公子,此法已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能两全之策。是执着于一个表面的名分仪式,还是保住承桑夫人的性命,让她日后能长伴你身侧,全在你一念之间。”
她的话语压在裴照雪心头。裴照雪回想承桑那双不谙世事的纯净眼眸,看着她对自己全然的依赖,再想想那十三条新娘的惨状、那空棺中的腐尸…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对完美婚礼的执念。
他痛苦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疲惫和一种近乎认命的妥协,声音干涩沙哑:“一切但凭仙尊安排。”他十指紧握,仿佛在汲取最后的力量:“只求仙尊务必护她周全。”
“我应承之事,自会做到。”拂月淡淡道,转身便走:“阿远,随我来,我有事和你说。”
谢临远无声跟上,在经过裴照雪身边时,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紧随拂月而去。
接下来的几日,裴府上下陷入一种极其诡异的忙碌之中,好好的生辰宴,莫名其妙变成了婚宴,这帮客人还不能走,被央求着多留了两日,大部分人颇有微词。
一方面,婚礼的筹备如火如荼。红绸挂满了每一个檐角,灯笼换成了喜庆的大红,仆役们脚步匆匆,搬运着各种珍奇的贺礼和宴席所需。丝竹之声日夜不断,排练着大婚当日的礼乐,一派喧嚣繁华。
另一方面,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感却在暗流涌动。裴府内的护卫明显增加了数倍,且多是裴照雪的心腹亲信,他们眼神锐利,神情肃穆,严密地巡视着每一个角落,尤其是承桑所居的栖霞小筑附近,更是被围得如同铁桶。易管家几次试图靠近打探,都被毫不客气地拦下,裴照雪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强硬。
承桑被谢临远以试穿新婚礼服,需静心休养,免受打扰为由,严严实实地保护了起来。小筑内外,布下了数道精妙的防御阵法,隔绝了一切窥探。除了谢临远亲自安排的两个哑婆子负责送饭和简单伺候,任何人不得靠近,连裴照雪都被婉言劝住,只能每日在院外焦灼徘徊片刻。
小筑内,承桑似乎对即将到来的替嫁和外面的风风雨雨毫无所觉。她依旧如往常一般,摆弄着裴照雪送她的新奇玩意儿,对着铜镜试戴各种华丽的首饰,偶尔会问哑婆子:“照雪什么时候来看我呀?”得到的只是沉默的摇头。她便百无聊赖地趴在窗边,看着外面被阵法扭曲模糊的风景,眼神时而天真,时而又会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难以捉摸的幽光。
而真正的风暴漩涡中心,却在拂月暂居的院落。
院内气氛凝重。拂月端坐主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谢临远垂手侍立一旁,正在详细禀报布置:“承桑夫人处已安排妥当,阵法由弟子亲手加固,纵是元婴修士强攻,亦需一时三刻。两个哑仆身世清白,家人皆在弟子掌控之中,且被下了禁言咒,绝无泄密可能。”
“迎亲路线沿途弟子安排了三十六名暗哨,皆是精锐,擅长合击隐匿之术。”
“花轿已秘密改造,内嵌三重防御法阵,核心由玄龟甲炼制,可抵御化神期全力一击。同时,轿内设置了瞬移符箓,一旦触发,可瞬间将轿内之人传送至预设的安全点。”
“你安排得很周全。”拂月最终只淡淡说了一句:“记住,你的首要任务,是确保承桑隐匿处的绝对安全。花轿那边,我自有计较。”
“弟子明白。”谢临远躬身。
拂月挥挥手:“去吧。盯紧易荣,还有裴元正。我总觉得,这老匹夫安静得过分了,亲儿子娶亲,他好像一点都不着急。”
谢临远没有走,看向拂月身后的那身红色嫁衣,眼神游移不定,询问拂月:“师尊,你一定要替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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