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替嫁。”拂月纠正道:“我这是诱敌深入,不得已而为之,说替嫁好像我是什么觊觎旁人新郎官的恶毒妇人一般。”
“可明明有更合适的人选,您大可以不必以身犯险。”
自从进了白玉京,谢临远便觉得此处格外怪异,危险似乎无处不在,心中惴惴不安,与三百年前相同,他不想让悲剧重蹈覆辙。
可他这些话不能说出口,那样便是逾矩,拂月也听不懂,只当他是没事瞎操心,还饶有兴致看着他,语气轻佻:“这么关心为师啊?那你说我不去,谁去呢?你要自己上吗?”
谢临远挺直腰杆:“若师尊需要,弟子愿意代劳。”
倒也不必如此大义凛然。
也不知道谢临远吃了什么,个子蹿的老高,身材虽然称不上健硕,但也绝不单薄,想想这样一个身高八尺的少年郎,竟然要穿红妆,涂胭脂,装成女子的模样上花轿,拂月就想笑。
就这么笑出声又有点不礼貌,拂月只能掩住口鼻,装作打哈欠:“好了,莫说胡话,知道你挂念为师,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且去吧。”
“弟子遵命。”谢临远再次行礼,知道他也劝不动拂月,只能,转身退下。在他转身的刹那,拂月似乎瞥见他眼底深处,有一抹极其隐晦的、冰冷刺骨的幽光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谢临远退出听房间,并未立刻去安排昭阳或者巡视阵法,而是身形一晃,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朝着裴府深处、那守卫最为森严的祠堂方向潜去。他的步伐轻盈而精准,巧妙地避开了所有明哨暗卡,仿佛对裴府的防卫布置了如指掌。
祠堂内,长明灯幽暗,可能因为是神裔,所以裴家的祠堂修的格外大,摆在最上面的是一副神像,但看不清样貌,底下刻着古文,应该是记载这位神仙的生平。
裴照雪正独自一人跪在冰冷的蒲团上,对着满堂祖宗牌位。他脊背挺直,却透着一股沉重的疲惫和深深的挣扎。
“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照雪愧对先祖。他低哑的声音在空旷的祠堂里回荡,充满了痛苦与迷茫:“我身为神裔,枉费百姓爱戴,神明庇佑,生于此间二十载,未立寸功,明知百姓受苦,却无能为力,不敢祈求庇佑。”
他痛苦地闭上眼:“然则,承桑生性单纯质朴,若非因为我,她也不必经此劫难,我亦不能看她冒险,如今被迫要借他人之躯,行此有违本心之事,求列祖列宗庇佑。” 他重重地将额头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阴影中,谢临远如同壁虎般紧贴着祠堂高大的梁柱,将裴照雪的自语尽收耳中。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幽深的眸子里,翻涌着冰冷的讥诮和一丝了然。果然,这位“光风霁月”的小公子,并非全然无辜。看来这个自诩神明后裔的裴府,也藏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谢临远无声地扯了扯嘴角,身影如同青烟般消散在梁柱的阴影里,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大婚当日,城内热闹非凡,从城门口到城主府,十里长街尽铺红毯,两侧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和来自四面八方的宾客。丝竹鼓乐之声震天响,喜庆的鞭炮炸开一团团红雾。
然而,在这极致的喧闹和喜庆之下,暗流汹涌得令人心悸。
栖霞小筑依旧被无形的阵法笼罩,寂静得如同坟墓。承桑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腕上的玉镯,眼神飘忽地望着窗外模糊不清的红色天空。
城主府内,巨大的礼堂张灯结彩,宾客云集,觥筹交错,笑语喧哗。裴元正腆着肚子,满面红光地接受着众人的恭维。易管家穿梭其中,笑容满面,眼神却不时扫向礼堂入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
裴照雪身着大红喜袍,站在礼堂中央。他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但那笑容却僵硬而勉强,眼底深处是无法掩饰的紧张和忧虑。他的目光不时飘向礼堂侧后方紧闭的厢房。
按照白玉京的规矩,新娘出了娘家门后要先去真君庙祈福,但是承桑没有娘家,一直居住在城主府,所以她要从栖霞小筑出门,从后门前往真君庙,再绕一圈回到裴府。
时辰将至,承桑已经穿好那身华美繁复到极致的凤冠霞帔,端坐在巨大的铜镜前,数位侍女在她身后,动作轻柔地为她整理着最后几缕发饰和沉重的凤冠。
明明是大喜之日,这屋子却静谧的可怕,几个岁数小的侍女噤若寒蝉,手一抖,为承桑梳妆的侍女将一只红宝石耳环扫落在地,滚到了门口。
一只素白的手将耳环捡起,递还给侍女,承桑在镜中看到来人,面露惊喜:“拂月仙尊,你怎么来了?”
为了保证计划万无一失,所以一直瞒着承桑,拂月总觉得她行迹可疑,不得不防。
“我来瞧瞧新娘子,沾点喜气。”拂月说笑道。
她今日也着了一身红装,不过比不上承桑的嫁衣华贵。站在镜子后面看着承桑,即便同为女子,她也不由感叹承桑确实生了一张让人一见倾心的脸,难怪有人对如她痴如醉。
承桑想一出是一出,拿着象牙梳问拂月:“仙尊,可否麻烦你帮我梳发啊?”
拂月心中有事,顺势接过象牙梳,漫不经心随意给承桑梳了两下:“听闻凡间女子出嫁前,都是由全福全寿的长辈给梳发,今日我能为承桑姑娘梳发,是我之幸事啊。”
承桑也笑:“不,是我之幸事才对。”
她这一笑,全然不似之前的痴傻。拂月手中一紧,不安的情绪在心中蔓延。
拂月最后将一支华丽非凡的步摇稳稳插入承桑的发髻,指尖在那冰冷的宝石上轻轻拂过。
房门被轻轻叩响,喜娘喜庆的嗓音传来:“吉时已到——请新娘出阁——”
承桑深吸一口气,在喜娘和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起身。沉重的凤冠和嫁衣让她步履有些蹒跚。她蒙着厚厚的红盖头,眼前只剩一片刺目的红。
谢临远站在阴影里,目送着那抹刺目的红消失在门外喧嚣的光影中。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缓缓抬起手,指尖捻动着,一缕极其微弱的、与那金簪同源的灰黑色邪气,如同小蛇般缠绕在他指尖,被他悄无声息地吸入体内。他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近乎贪婪的幽光。
拂月紧随其后出来,招呼谢临远跟上自己,两人绕近路,先一步去了真君庙。
裴家人说自己是神裔,就证明此地有神明的踪迹,这个真君庙据说也是曾见星君临凡,所以百姓才设立下来,女子出嫁前来此祈求婚姻顺遂,幸福安康。
拂月和谢临远到的时候,裴家花轿还没到,实在是嫁妆彩礼太多,送亲的队伍走起来太慢。相对而言殷自衡扮演的假新娘就寒酸多了,两个轿夫一顶花轿,就把穿着红衣的“新娘”抬到门口。
真君庙内有一小房间,专门留给新娘祈福的,旁人不得擅闯,以免冲撞神明,所以那两个轿夫到了庙门前就走了,只有一个穿桃红衣裙的侍女陪着她。可怜殷自衡下来的时候还带着厚厚的盖头,看不清眼前的路,那侍女也不说扶他一下,咣当一声,直接撞到门上了。
“什么鬼啊,拂月这次肯定欠我个大人情,下次见了她,我定然……”殷自衡骂骂咧咧把盖头扯下来,盘算着怎么从拂月那里讹一个感谢。
“定然什么呀?殷少主说说,想让我怎么还你这个人情?”拂月从真君像后面走出来,看着眼前的殷自衡,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
倒也不能说难看,殷自衡这张脸还是漂亮的,拂月此前还给了他易形丹,掩盖了他的男子身形,所以穿着嫁衣,顶多就像是个略带英气的姑娘。至于他身边那位姑娘,其实就是卓邵,没他打扮的这么花枝招展,看上去顺眼多了。
但拂月毕竟和殷自衡早年相识,她见过无数次这个小霸王嚣张跋扈的模样,他两人之间还是那种看见对方恨不得抽死对方的关系。如今看着他扮作女儿模样,拂月忽然觉得,有种憋在心口多年的郁结之气,一瞬之间释放出来的感觉。
便是一向正经的谢临远,看见如今的殷自衡,也万份庆幸自己当初听拂月的劝,没有一门心思非要扮新娘,不然今天被拂月取笑的就是他了。
见这师徒二人如此没良心,殷自衡气得跳脚:“拂月,是你让我这么做的,你居然还嫌弃我?”
“没有啊。”拂月微笑:“只是没有见过如此俊俏的新娘,一时忍不住而已,今日之事,还请殷少主多多包涵啊。”
拂月替的是承桑,她也换上了红嫁衣,只是没有戴凤冠,浅浅上了一层妆,清冷潋滟一张脸,桃花眼波光粼粼,就是谢临远第一眼看过去也不由心中一荡,更别提本就对拂月怀有其他意思的殷自衡了。难得见她如此好声好气和自己说话,还有什么好纠结的。
外面丝竹管弦之声渐近,裴家的花轿就要到了。
我们男主换算成现在的身高将近一米九,这个个子扮女装就有点恐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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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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