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黑袍人发了话。

那是一个低而哑的男性声线，如一把潜伏在黑夜中的钝刀，在山间来回磋磨，清楚传进沐卿云耳中。

“云华尊者，可否暂时收手？”

此人竟然知晓自己的身份。

四名弟子此刻都落在黑袍人手里，沐卿云无法再轻易出手。

黑袍人知道沐卿云身份，而沐卿云却不知道他的，而显然，对方着一身黑衣，完全是在刻意将自己的真面目隐匿。

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沐卿云心知，对方是将这几位弟子当成人质，用以和他谈判，否则凭他的优势早该出手，也不会故意拖到现在，故意让他看到云岚弟子被困的场景。

沐卿云收回星原：“放开他们，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出来。”

“不愧是尊者。”

黑袍人冷笑一声：“我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尊者，我们以物易物可好？”

黑袍人指指沐卿云身后的蛇祟：“我用你们云岚四位弟子的性命，换取你身后渊求的性命，如何？”

“好。”

沐卿云没有丝毫犹豫，手中星原收回之后力量也顷刻退散，原本压制在渊求身体上的符文也尽数退散。

“很好。”

黑袍男子也收了手中力量，几名弟子脱力坠地，沐卿云飞身向山头，结风印接住他们的同时，黑袍男子也转眼飞至天坑之底。

黑袍人宽袖一挥，一道金流闪过之后，渊求便和他同时消失在了现场，整个过程没有一点停顿，完全发生在须臾之间。

沐卿云无暇顾及天坑之底的情况，将几名弟子托着放下之后，忙检查他们的伤势。

“你们受了内伤。”

沐卿云判断出之后，眉宇紧锁：“那人在刚才困住你们时，在灵力中融入了化灵之术……”

“好歹毒的人！”一位弟子怒声叱的同时，喷出一口鲜血。

“我记得……化灵术不是上修术法吗？此人竟然是修士？！”

“太缺德了！竟然助纣为虐！”

另外几名弟子同样义愤填膺，带着中气的论声没持续多久，他们就口吐鲜血：“咳咳咳……早知道刚才就接近他，掀开他面袍，看看究竟是个什么叛徒！……”

“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无用。”

宋闻山擦擦嘴角溢出的血，对正在救治弟子的沐卿云说：“尊者，我们是否要暂回信驿阁？”

“嗯，先回去。”他将那名伤势最重的弟子扶着，对方晕倒在地，完全失了生气，“信驿阁里有一些药物，你们的内伤急需医治。”

“是否要继续追查那蛇祟？”宋闻山询问的同时，拿出乾坤盘，“乾坤盘能根据现场妖祟留下的痕迹，比如血液、残余的灵力，锁定对方的藏身之处。”

“你们的伤要紧，先回去医治。记住，不管在什么任务，只有人力尚存，才能继续行动。”沐卿云见宋闻山脸色苍白，当即做此决定。

“那好吧尊者……咳咳……”

“我先去天坑拾一物。”沐卿云还有件重要的事情没办，在和众人离开此地之前，重新掠至天坑底部。

在堆积如山的石群角落，他捡起一物。

是一个拨浪鼓。

鼓身染着血迹，沾染着泥土的鼓面有着明显的裂痕。

他抬手轻轻将灰尘拂尽，又将鼓面修复，接着将其随身带上才离开了现场。

-

荒郊一处坟地。

乌鸦立于墓碑上，发出凄厉的叫声。

月亮被云层掩盖，稀疏的光线自云中洒下，一块杂草丛生的碑前，一个巨物突然从天而降，接着砸落在坟茔。

乌鸦被惊飞，坟头沙石滚滚，渊求的蛇身扭动着，嘴大张着吐着信子，因为痛苦而发出低沉的嘶嘶声。

黑袍人从天缓缓降落，立在他面前的一块墓碑上，斗篷里一双锐利的眼睛透出满是寒意的光。

“怎么样？你现在是不是很难受？”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毫无波动：“是不是觉得，五脏六腑都像在被什么东西撕咬？正如你之前将一个又一个凡人吞吃入腹？”

渊求仍旧在地上痛苦挣扎着，嘴里发出微弱的求救：“救救我……我不想死……”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救你？”

“因为……因为你将我从沐卿云手里救了出来……”

“万一我只是顺道路过呢？”

黑袍人蹲在碑石上，枯如竹节的手指朝地上一指。渊求化做人身，蠕动着身体，抓住黑袍人垂在地上的衣摆继续哀求：

“求求你！……只要你能救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你觉得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有多少利用价值？”黑袍人任由他拽着自己衣袍，立在碑上岿然不动，“你妖丹已碎，修为尽毁，等同于一个最低级的废物，哦不，连凡界低等的牲畜都不如了，现在，随随便便一条狗都能吃掉你。”

“求求你……！”渊求仍旧不死心，紧抓着渊求的衣摆，他潜意识认为，这人既然能从沐卿云手中将他救出，那他就一定有办法救自己。

果然，在他的苦苦哀求下，黑袍人终于出现了松动：

“我可以救你，甚至，还可以将你的妖丹复原。”

渊求抓着的手瞬间不动了，渴求地望着对方。

只听黑袍人又道：

“但你必须帮我完成一件事。”

“什……什么事？”

“去云岚仙宗，帮我杀一人。”

“什么？！你要我去云岚仙宗杀人？......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做到的事！云岚仙宗结界重重，尤其是针对妖类的障碍层层密布，更不用说妖祟……我无论如何都无法进入！”

渊求感觉希望顿时破灭了，面前这个人竟然让他入云岚仙宗杀人，简直天方夜谭！

“你无须担心，我有特别的办法让你进入云岚仙宗，你只要帮我杀掉那人便可。”渊求充满信心地当着他保证，“这件事情，非常容易。”

“那人是谁？……”

“一个孩子。”

“什么样的孩子？”

“一个普通的人类孩子。”黑袍人平静地补充道，“年龄很小，你要除掉他，易如反掌。如何？”

“好！我答应你！”渊求当场应下。

“很好。”

黑袍人跃到渊求身前，手探成爪，抚在他额心流着血的地方。

渊求只感到有一股力量正源源不断地注进身体，破碎的妖丹正在缓缓修复，整具身体残缺受伤的地方，短时间竟奇迹般地被治愈。

待黑袍人收手，他已经能够毫不费力地站起。

只是运作妖力调息的时，却发现妖丹的力量并未完全复还。

“你只恢复了我五成修为？！！”渊求质问。

“五成对付那个孩子，足够了。”黑袍人沉定道，“待你完成任务，剩下的五成，我再助你恢复。”

“此话当真？！”

“当真，任务完成之后，我会来接你。”黑袍人肯定道。

渊求信子从嘴里吐出，黏了黏脸上留下的血渍，盯着黑袍人，给出回复：

“好。”

-

沐卿云对没能完成老妇的嘱托感到自责。

当日夜晚，弟子们暂时回了信驿阁，得到治疗之后暂作休息。

天明时，他一人去了桐花镇。

在废墟处，他看到了残余的纸钱和刚放上不久的纸花。

老妇蹲在废墟旁点燃新的冥纸，感知到有走过来，僵滞地抬起了头。

看到来人是沐卿云，老妇将手里的一切丢下，上前抓住他的衣袖问：“天师！天师！请问你找到我的孙儿了吗？”

沐卿云任由老妇抓着，满心满眼都是遗憾。

他摇摇头：“对不起……”

老妇会知了结果，双手慢慢松开他，而后，继续坐回到原处，点燃新的冥纸。

沐卿云沉默地看着对方凄凉无言的背影，心里想，要是自己早一点赶到，会不会就能及时将人救下？

-

“尊者！”

上空有人御剑行来，沐卿云见是宋闻山和昨夜另外三名弟子。

沐卿云诧惑几人为何突然来到这里，大家落了地，宋闻山收剑入鞘，道：“那蛇祟昨夜突然被黑袍人救走，根患未除，尊者，现在我们要不要继续寻找那蛇祟行踪？”

“你们伤势恢复如何了？”

“略作休整，可以继续任务。”

“那便继续去搜捕蛇祟踪迹。”沐卿云当即做出决定，“祸患未除，危机尚在，必须寻到此妖祟踪迹，以免它再危害黎民。”

“好。”宋闻山拿出乾坤盘，此物专用作搜寻妖祟，但光靠这个并不够。

宋闻山另一手现出一管黑血：“此妖血是我们之前所得，有助于乾坤盘寻得蛇祟来源，不过方才我们试过，因为那蛇祟本身妖力受损，仅凭妖血觅其踪迹，效果甚微，乾坤盘也无法给出明确的指示。”

“昨夜天坑有那蛇祟留下的一些残力。”有弟子提到这一点，“所以我们接下来去天坑，找找其他引子。”

“好！”“那便速速行动！”

众人当即行动，准备御剑出发。

沐卿云临走之前却暂时停了停，从怀中摸出一物。

是昨夜拾得的拨浪鼓。

他重新走近那老妇，将波浪鼓递于她：“阿嬷，这是我昨夜于天坑拾得的。”

老妇见那波浪鼓，双眼顿时现出了光，她双手将东西抓过，对沐卿云道了声谢谢：“这是我孙儿留下来的……”

说着说着，以袖拭泪，已发不出声音。

“请节哀。”

沐卿云终是不忍再看到这一幕，背身离去，随着几位弟子离开了镇子。

妖祟之乱一日未平，人间便多生一些忧思和伤悲。

他只希望接下来，他能尽自己所能，为人间带来一些安定。

-

众人重新落入天坑之底。

这里残余着昨日大战后留下的狼藉，再不复往日绿树青山的模样。

众人一番搜寻，发现一些碎石上落着些干了的血和一些妖阵符文。

宋闻山托着乾坤盘走近那符文，盘中指针果然收到了感应，有了动静。

“乾坤盘动了！”

大家齐齐看向那指针示意处。

宋闻山迅速判断出了方位：“卯酉居西，四维居巳，在那边方向！离我们大概四十里处！”

-

一行人很快随着指示抵达了渊求新的藏身之处。

竟是一处荒郊坟地。

风拂乱草，四周一片荒凉，上空传出鸦声，乾坤盘指针的颤动越来越剧烈。

宋闻山突见前方地内鼓出土石，惊道：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