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云画尊。”

“尊你个——”

“鬼”字即将发出，薛漓转念想到此用词极为不雅，把即将说出口的话生生吞了回去。

这孩子怕是有什么天大的误解。

身边弟子陆续往大殿前的广场走，排好队等候着负责人宣读选师结果，薛漓也想尽快过去，无心与秋辞争辩，只拍拍孩子：

“乖，咱们不争了，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秋辞不明白薛漓怎么突然就不与他辩论了。

“知道你有多傻多天真。”

薛漓双手将剑环于身前，走了。

留秋辞一脸懵地仵在原位。

-

看着周围人陆陆续续都往指定的地点去，秋辞理理身上的弟子服，迈着步子随其他人向前，等待着选师会的开始。

众人在师兄师姐的引导下列于殿前广场。

“大家有序列好队，稍作等候，结果将于即刻公布。”

天气与初来那日一样晴好，阳光照耀着的一切都开阔通达，殿前牌匾的鎏金字体庄重而充满质感。

秋辞踮着脚，探着脑袋朝殿内张望。

之前殿外聚集的那些前辈似乎还在内里议事，周围弟子兴奋地议论着今日将入何人门下。

就这时，一干前辈从殿中走出，在众人里，秋辞看到了沐卿云。

沐卿云走在队伍之中，秋辞注意到，在他出现在众人视线不久，周围响起的议论声比之前更剧烈了。

秋辞隐约间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尊者”，什么“云”，并发出碎碎惊叹。

因为声音太过嘈杂，他一时没有听清楚。

秋辞视线不自觉被殿前的沐卿云吸引，沐卿云今日着装一改往日的随性，端方如浩然君子。

平时他身着素衣多些随性，今日更多的，则是持重的气场。他站姿端然如松，往常习惯半披的墨发今日以冠冕束起，无澜的静眸落在广场上，却没有在看自己。

他白衣出尘，面上并无寒霜，但立在众人之间，仍让人感觉他周身有种不易接近的气场。

为什么云画尊叔叔也和其他前辈站在一起？

难道……他也是云岚仙宗的某位宗师吗？

沐卿云和其他长老列在门前阶上，面对着众人的方向等候稍后结果的公布。

秋辞感觉，云画尊叔叔的气质与往常也有些不一样了。

好像变得有点……生人勿近。

看到这里，心里愈加好奇起来。

直到半盏茶后，列于中央的廖谨尘面向阶下众弟子，发了声：

“众弟子请凝神谛听，分师名单已经确定，接下来我将为诸位宣读。”

“拜于水云谣仙子门下，入藏剑峰的弟子是： ”

“沈心决……”

“薛漓……”

秋辞听到熟人名字，下意识去搜寻，只见薛漓立在他前方，和他隔了好几个弟子。

薛漓看上去神采飞扬，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念出之后，开心地朝身边祝福的人拜了一拜，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

水云谣仙子便是立在廖谨尘左位的银发女子，她看着与廖谨尘年龄相近，听着结果的同时朝着台下弟子微微点头，温柔的目光和气质亦如她的名字。

水云谣门下弟子确定完之后，被叫到名字的弟子便在专人的带领下分流，准备赴向藏剑锋。

薛漓走之前，对秋辞挥挥手道别：“我先出发了秋辞，之后有机会再见。”

秋辞也朝她挥挥手：“再见，可是以后还有机会吗……我们不是被分到不同的地方了吗？”

薛漓笑答：“无妨，六年之后就是新一届弟子问道比武会，期待到时候能看到你。”

“我一定会加油的！”秋辞听她这么说满是信心。

“加油。”

想起还有一事，薛漓趁最后离开时飞快地对秋辞说：“对了，秋辞。”

薛漓：“你师父到时候不吃鸡肉干的活，记得给我留一袋。”

秋辞懵然时。

少女发尾扬起，踏着快步跟上了队伍。

她怎么知道他未来的师父不吃？

秋辞不解的同时心说，或许他以后可以多抓点山鸡，云岚山说不定有很多人喜欢这个，要是以后把口碑打出去，兴许还能拓展一下业务，赚点钱什么的。

这么一想，可真是太美好了！

-

接下来，廖谨尘开始宣读下一个名单：

“接下来是入我门下，入玄妙峰的弟子。”

这一批名单公布完，秋辞还是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

看着身边人陆陆续续走了，他心里不免也着急起来。

风期被分到了玄妙蜂，离开之前也快速上来同他道别：“我先走了秋辞，以后有机会，咱们再一起玩儿。”

“嗯。再见。”

-

秋辞随着最后一批人候着，接下来，应当就是公布易椿门下的弟子了吧。

他听其他弟子说过，云岚仙宗有三大授业方向：剑道，炼器，术法。三大长老主要掌管门内事宜，只因他们分别在各自领域造诣深厚，放眼整个上修都是佼佼者。

三位长老分别是水云谣，廖谨尘和易椿，那么毫无意外，剩下原地的他们，一定将拜入易椿长老门下了。

果然，秋辞所想的跟廖谨尘掌教所说的一样。

廖谨尘宣读最后的名单：“拜入易椿长老，入望月峰的弟子是——”

“褚云。”

……

“禾瑜夕。”

……

周围的人接连从他身边离开，秋辞却迟迟没听到自己的名字，心里不免紧张起来。

为什么还没有我？为什么还没念我的名字？

……

直到周围人全部列队走到一边，现场只余他一人。

现场最后一个人也走开之后，他周围顿时间空空落落。

他双手指头紧紧绞在一起，不可置信地望向周围早已空了的场地。

抬眼望向殿前。

目光不经意正前方的沐卿云对上。

沐卿云也看到了他，视线遥遥与他交汇。

只是，与自己此时此刻的震惊不同。

沐卿云仍旧是淡静如水，他立于阶上，平和得仿佛周围一切都与他无关。

就在秋辞几近灰心的时候。

阶上，廖谨尘出声宣道：

“最后一个名单，是拜入云华尊者门下，由尊者亲传的弟子。”

此话一出。

周国众弟子大惊。

“什么什么我没听错吧？！”

“云华尊者亲传？！ 是谁啊？！”

“该不会是那边那个小孩儿吧？！”

……

众人的哗然里，秋辞清晰地听到了廖谨尘念出了名字：

“秋辞——”

是他？

云华尊者？沐卿云？

……

他心中思绪被打翻，跌落一地的同时还有自己之前的幻梦，周遭哗声响在耳畔，无数目光的注视下，他仰着脸，见台阶上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人朝他走来。

那是被他称为，‘云画尊’的人。

可方才廖掌教却称他为——云华尊者。

沐卿云。云华尊者。云画尊。云青木。

……

无数个名字，伴着昔日的人影，此刻交叠在他眼前，终是化作了面前人的模样。

原来他叫沐卿云。

“云青木……沐卿云。”秋辞心里响起这两个名字时，猛然悟出了真相。

他终于明白薛漓之前为何一次又一次地震惊，也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直在犯愚蠢至极的错误，心里百味交织时，沐卿云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阳光明耀。

从秋辞的角度看过去，光芒就像是被沐卿云的肩身顶住。

云画尊……不对，云华尊者，仿佛笼罩在光芒里。

但几缕明光还是从沐卿云身后透落而下，洒进秋辞眼底，晃得他快要睁不开眼睛。

“云华尊者……”

“我是。”沐卿云以这两字回应，旋即对秋辞伸出手：

“从此之后，你便入我门下。”

他的声语，一如之前在简云居面对他时那样，始终温和不变：

“从今天开始，你便是我的亲传弟子。”

……

那双手探过来，秋辞却僵默地看着，并未抬手行合握之礼。

因为心里的疑惑先于其他事务，他急于对沐卿云求证：

“苍鹭山我要找的老道人，也就是你么？”

“是。”

所有的答案尽数揭晓。

心念之人如今就在眼前。

然而，秋辞似乎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他心里，此刻完全被惑然和伤感占据了主导地位。

他最后问沐卿云：

“你为什么要骗我？”

……

孩子问出这个问题，沐卿云早有预判。

他预想过选师会最后会出现这一幕场景，既然他已经决定将秋辞收为亲传弟子，那么之前所有对秋辞的隐瞒、欺骗，也一定会迎来真相大白的时候。

也终会迎来，被孩子当面质问的时候。

他预设过会发生这一切，却没预设过，该如何回答。

面对秋辞直诚的注目，以及同样直诚的问题，一向稳重冷静的他竟不知如何回答。

他想，不若当面对他道一声抱歉。

正欲张口，廖谨尘的出现及时冲破了此刻的僵化局面。

“小屁孩儿，你怎么还不叫师父？！”

廖谨尘见沐卿云手伸着，而那孩子一直没行握礼，直接将秋辞的手抓了，按同沐卿云掌心：“你师父叫你，你就要答应哦！”

手松下去，廖谨尘见礼仪完成，对沐卿云：“好了就这样，我去玄妙峰看看今年新入门的弟子，师弟，我先走了。”

“好，师兄慢去。”

廖谨尘临走之前拍拍秋辞肩膀：“小孩儿，好好珍惜这个机会吧！多少弟子都想拥有你这个机会，能得到我师弟亲传，可真是你三生修得的福分！”

说罢，御风而去了。

不过，沐卿云在孩子的脸上并没看到太多欣喜。

他知道秋辞还在因为疑团困扰，然而……眼下自己无心无力再应答他的问题。

因为确实是他有错在先，如今不好圆回来，他很无奈。

加上他一时也答不出，便决定跳过，转移话题似的，对秋辞道：“我们去碧溪峰吧。”

“不是简云居么？”秋辞问他。

“简云居是我隐世居处，那儿灵气也稀薄，比不得云岚仙宗，不利于修行。云岚仙宗灵力充沛，才是最适合你们的修行之地，日后，你主要居碧溪峰修炼。”

“哦。”

沐卿云如之前那般，捏诀成器，准备带着孩子离开。

只是今日，沐卿云发现，孩子的兴致也没有之前那么浓了 ，他拉他时，他才慢慢站上来，立于飞行法器上时，呆呆木木地站在他身前，肩背都紧紧地绷着。

一路上也很沉默。

沐卿云试着打破这种沉默。

于是他努力地搜寻了一番可以用在此刻的话题，想到了什么，问他：

“你是不是，为我准备了鸡肉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