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辞原本的打算就是将肉干送给师父吃。

原本心心想着的师父是“云青木”，但身后人的问询很奇妙地，让秋辞很快将这个名字和沐卿云联系在了一起。

“本来还有两袋……”秋辞低着声说，遗憾尽数表露出来，“但是昨天晚上，纳海被蛇祟撑破了，里面所有的东西都飞了出来，肉干全落在地上了，没法儿吃了……”

想起昨晚那件事他就伤心，纳海损失了不说，连同里面装着的物件，他的竹蜻蜓，他的食物，还有一系列杂七杂八的被他视作宝贝的玩意儿，全都被折腾得残脏不堪。

事后他再偷偷去了纳海被毁的事发地点，无比心痛地将散乱在地方零碎物件捡起，有些还没完全坏，他重新收了起来，有些完全毁了，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那两袋鸡肉干飞得到处都是，沾裹着泥灰。

决计是，不能给师父吃了。

-

“所以，是尽数都被毁了么？”沐卿云心有遗憾，问道。

“嗯。”

沐卿云心知孩子定然难过，想起碧溪峰的环境，有了安慰他的办法：“别难过，碧溪峰环境优渥，有很多的野物生于其中，溪中鱼极为肥美，山鸡野兔也数不胜数，你去了那里，定然收获颇丰。”

又道：“纳海这样的灵物，我这里还有很多。之前那个要是毁了没有关系，我再给你一个，你要是新制了肉干或者其他食物，随时都能装进去。”

沐卿云说到这里，感觉到孩子的肩膀似乎动了动。

接着孩子终于转了过来，对上他：“那我再重新做一些鸡肉干。”

“好啊。”

于是沐卿云带秋辞回碧溪峰后，同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熟悉环境。

而是带着秋辞去了山林，带他一同抓山鸡。

事实果真如沐卿云所说，一进山林，秋辞便听到山鸡的咕咕鸣唱。

两人抵达声源之处，秋辞对沐卿云比了个“嘘”的手势。

沐卿云明白他意思，无声无息地随在孩子身后，两人慢慢靠一处刺藤缠绕成的笼子。

秋辞指向那里快速说：“就是这儿！”

于是沐卿云迅速将手里折来的木枝化为弓弩，递给面前的孩子，孩子接过之后，屏声静气地靠近那笼子。

透过缝隙，秋辞只看到几道飞速掠过的残影，接着他快速向内放出了箭。

刷刷声过，却没感知到动静。

秋辞毫不犹豫地深入了丛林里。

沐卿云感觉孩子的身体异常灵活，几个闪身就钻进了丛林最深处，他也想徒步进入，但因为身高受限，只好动用灵力暂时挥开周围路障，小心地随在孩子身后。

秋辞身入林中，不出多时果然有所收获。

沐卿云正要往里深入，孩子突然自一丛蕨叶后冒出来，因为动作太快直接撞在了沐卿云身上。

而沐卿云刚好躬着身子，于是孩子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撞入了他的胸口。

沐卿云刹时就听到了一阵清响的“咚”。

他修为深厚，受到外力自然能毫发无伤。

但秋辞显然不容乐观。

孩子撞到自己的一瞬间就吃痛地揉了下脑袋，与此同时两手拎着的山鸡落到了地上。

沐卿云轻拂开孩子的手，去为他揉刚刚被撞的脑袋，用灵力为他减轻疼痛：“为师给你揉一揉，还痛吗？”

“有点儿……”秋辞头顶彼沐卿云指尖轻按着，痛苦消解的同时，忍不住问他，“云画尊叔叔……我刚才撞到你的时候，好像撞到了一堵墙。”

秋辞：“你的身体好硬啊。”

“……”

“是因为有灵气护体。”沐卿云道。

“还有。”沐卿云不免要稍稍纠正一下孩子对他的称谓，“你不必再用以前的称谓了。”

沐卿云强调：“不必再叫我云画尊。”

他为他揉完之后，慢慢松手，静静看他。

似在等待什么。

秋辞会意后，顺从地改了口：“师父。”

“嗯。”

沐卿云当即应下，得到他的答复颔首微笑：“从今往后，你便叫我这个。”

-

山鸡成功抓到，秋辞就地取材，将鸡处理洗净之后用盐和香料腌制好，提溜着带回去。

碧溪峰花林终年不败，桃李成蹊，四季如春。

重重花林中央坐落着一处小筑，这便是秋辞之后的住处。

“你日后便在此地静心修炼，山周围我设了结界，不会再有上次的妖祟进来伤你。 ”沐卿云领他到小筑门前。

“那你呢师父？你不住这里吗？”

“偶尔入住此处，但不常落脚。因为为师每月可能会暂别一段时间，要下山去。”

“下山做什么？”秋辞忙问。

“去人界除妖祟。”

沐卿云本是心平气和地跟秋辞说起实情，却注意到孩子眼里又一次闪过失落。

他手抚上秋辞肩：“但是，其余留在碧溪峰的时间，为师都会亲自授你修业内容。”

“哦。”

秋辞将腌好的山鸡随手挂在旁边树枝上：“那师父，最近我们要学什么？”

“目前是引气练体。”

“好，那师父，能不能等我把山鸡熏上再去练？我很快的。”

“不要紧，你先制完这些，我们再开始也不迟。”

“ 嗯！谢谢师父！”秋辞就取了山鸡，找了处平坦的空地开始料理，小筑前清溪流过，溪水潺潺，孩子蹲坐在溪边处理食材，沐卿云就立在一边看他忙碌。

熏制上火时，有需要搭把手生火的地方，沐卿云就会出手帮他。

孩子手法很熟练，不消多时就搭建好了熏架，生了火，将鸡肉放置在架上熏烤。

沐卿云端端正正候在一旁，不声不响地看着孩子忙碌。

若现场来了第三人，会吃惊地发现，现场的画面有奇妙的和谐。

一人在做，一人在看，彼此互不打扰，但都全身心投入。

而正好，第三人偏在这时候就出现了。

廖谨尘甫一抵达现场时，就看到一阵冲天的烟，伴着飘然而出的烤肉香味。

定睛一看，竟是秋辞蹲在一丛架子旁，目不转睛地往柴火堆里添柴。

而秋辞的师父，他的师弟，竟候在秋辞的旁边，时不时地还给他递一块枝丫之类的什么过去。

这两人没修炼，而是在这儿烤鸡？

“咳咳咳…… 师弟，有个事找你。”

廖谨尘出声惊动了这份和谐，朝他们走过去。

沐卿云对于他来碧溪峰早有预感，只是因为忙着帮秋辞生火所以就没来得及迎接。

听到背后廖谨尘出声，师徒俩同时回了头。

沐卿云随廖谨尘站到一边：“师兄，有何事？”

廖谨尘直入主题，严肃道：“大概五日之后，北岳仙宗号召上修仙盟开一个探讨会，探讨内容与除治妖祟有关。如今你已出山，上修各派也早已得知此事，正好趁这个机会，联立各大宗门共商除祟事宜。”

顿了顿，又道：“云岚仙宗此次派你为代表出任议会，宗主那边让我亲自来问问你意见，不知你意下如何？”

“尔等愿前去参议。”沐卿云当即应下，竟是一点也未犹豫。

“好好好，你能答应就太好了！”廖谨尘得到他这样的回答后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不答应呢，毕竟此行路远……来来回回挺麻烦的……而且你也不喜集会……”

“什么？”沐卿云没听清楚廖谨尘后面的喃喃言语。

廖谨尘笑着朝他摆一摆手：“无事，哈哈哈哈……无事。”

聊完正事，两人一同去看秋辞那边的动态。

廖谨尘走在沐卿云前一点的位置，盯着秋辞忙来忙去的身影，询问沐卿云：“宗主让你开术法一脉广收弟子，散育桃李，你拒绝之后竟只单收了这个小孩儿，这是为何？”

廖谨尘得知此事之后，跟宗门上下的人有着同样的不解，他正好趁这个机会当面问沐卿云：

“莫不是这孩子身上有什么过人之处？”

“并无过人之处。”沐卿云答，如话家常的普通口吻，“他只不过是一介凡体罢了。”

“那是缘何？”脑子一热？

“只因我与他有缘。”

“有缘？”

“嗯。”

……

一旁，秋辞将他们这几句对话听得清清楚楚，蹲在他们前面，故作专心看火，实则竖起耳朵偷偷在听。

“对，有缘。”沐卿云接着道，“这孩子来苍鹭山寻我拜师，而我无意间发现他并将他救下，他成了我苍鹭山百年来的第一位拜访者。秋辞故乡与苍鹭相隔千里，正所谓有缘千里方相会，我有所感念，便收他为徒。”

好像是这么个理，好像又哪里不对。

廖谨尘一时间也说不上来。

但他也不是那种钻牛角尖的人，考虑事情头脑回路也光滑，嫌麻烦不擅长多想，于是就不再问这个了。

聊了几句其他的之后，他便拜别了沐卿云。

-

廖谨尘离开之后，秋辞拍拍手上的尘灰站起来。

沐卿云问他：“好了吗？”

“还没好，需要用香料至少熏制两个时辰。不过我现在可以暂时离开这儿，等它自己燃尽就好了。”

“好，那我们先回小筑。”

两人向小筑走，沐卿云走在稍前，秋辞跟在他稍后的位置，秋辞方才听了廖谨尘与沐卿云的对话，有同样的问题想问沐卿云。

“师父。”

“嗯？秋辞有何事？”

“我想问问你，为什么要收我为弟子。”秋辞停下来，“而且，还只收我一个。”

沐卿云几乎没有犹豫地答：“因为我们有缘，仙门收徒，历来讲究一个‘缘’字，你们之前初入仙宗，讲究一个‘仙缘’才通过初选，而你一开始就打算拜我为师，而我正好有意收你为弟子，便是顺应缘分。”

秋辞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以秋辞目前的理解能力，理解起沐卿云现在说的话着实有点困难，沐卿云发觉了孩子满目的疑问，就换了一个浅而易懂的方式解释：“就是说，我俩有缘，只要有缘分，就能成为师徒。”

沐卿云觉得这解释相当通俗了。

“哦。”秋辞很快就理解了他说的这个“缘”，又记起沐卿云还有个问题没回答，接着问他，“那你为何只收我一人？”

“因为，为师精力有限。”沐卿云停下来认真同他解释，“为师除了授徒，还得时时下山除祟，或是忙于其他事务。若是像其他长老那般门下收多位弟子，恐力不从心，疲于应对。”

“就是说，会很容易累吗？”

“嗯。”

秋辞突然想起一事。

之前一个给爹爹提供短工的叔叔也有这个毛病，也总是说很容易疲惫，然后那位叔叔经常找郎中开药，郎中说，问题出在肾脾。

秋辞就关心地问沐卿云：“师父，郎中说这大概是脾肾阳虚的问题，你需不需要去找郎中看看，抓副药什么的？”

沐卿云琢磨了好一会儿，才琢磨出秋辞的意思。

“……”

“不，也不算是累……” 沐卿云只能换一个说辞，尽量用直白的语言同他解释，“就是担心分心，无法顾及多个方面，最终无法将事情做好。”

“哦，我明白了！就是说，一心不能多用！”秋辞明白了。

沐卿云就顺着他的意思：“对。就是这样。”

-

两人步入小筑，内里设有卧房和专门打坐静修的居室，空间都很敞亮。

秋辞东张西望找了一圈，却没见到厨房。

沐卿云正准备说带孩子去静修室，准备授他一些吞吐纳灵之法，转头秋辞却已经跑了个没影。

走出门，看到孩子在居所周围东张西望，像是在找什么。

“你在寻何物？”沐卿云问他。

“师父，这儿没有厨房。”每去一地，秋辞最先关注的是有无厨房。

沐卿云招手示意他过来：“用不着厨房的。”

“为什么啊？”

“待你习得纳灵之术，便无需进食。”

“就算不吃东西也不会饿吗？”

“嗯。这是每一位修士的必修第一课，以灵气为身所纳，也有助于更快步入高阶。”

“那好吧……”

虽说习得这个之后似乎要远离各种吃食，但秋辞还是很听话地应了。

跟着师父修炼，从此以后，就要好好听师父的话。

-

沐卿云带着孩子来到山头一处灵气充沛之地。

山风轻拂着两人衣衫，秋辞感觉到一股浑然天成的清爽之气，在他呼吸时，这股清气于身体一些经脉悄然游走着。

这正是碧溪峰灵气最充裕之处。

沐卿云对他道：“日后，你每每练习吐纳便来此地。”

“嗯，师父，我感觉到好像有一丝力量，像水流一样在我的身体里游来游去。”

“你有感觉？”沐卿云正说教授他基本奥义，却被孩子的一番话微微震道。

“就是有种怪怪的力量，在身体跑来跑去的。”秋辞说着的同时盯向自己的肚腹位置，给他指指，“老是在这一带窜。”

沐卿云当即明白了什么，食指中指和无名指并上，轻置于秋辞腹上黄庭：“是这里吗？”

孩子点点头。

沐卿云若有所思，随后道：“那我便直接授你奥义，我先行示范，你且认真看。”

“嗯！”秋辞就认真观摩，并记下沐卿云所说的每一步。

“修者的第一步是打坐，唯有平心静气，才能感知周围流动的灵气。”

沐卿云开始演示，同时为他讲解：

“打坐时脊椎挺直，双手结轮印。”

“放松呼吸，闭上眼睛，静静感受四周涌动的灵气，一张一弛，一呼一吸，让灵力如水一般在你方才有所感觉的地方游走。”

……

讲到最后，沐卿云也示范完毕，问孩子：“看懂了吗？”

“懂了！”

“那便让为师看看。 ”

“好。”

秋辞当即照着做一遍，从坐下到坐姿，再到后面的结印吐纳，每一个步骤都有板有眼，和沐卿云方才所说的相差无二。

沐卿云在一旁看着，感叹着这孩子悟性极高。

秋辞将基本的坐定姿势完成之后开始吐纳，感觉到身体蕴含的灵力愈发明盛，和最初的比起来规整了不少，在体内游走的时候，没有了先前的无规无序。

沐卿云静立在秋辞身边，发现孩子此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便不声不语，不做任何干涉。

当秋辞睁开眼睛，惊讶地发现天色已暗。

他已经在原地坐了这么久！

他全身有种被洗涤之后的通透，头脑清醒，视物明亮，一转眼发现身旁师父竟然还在。

沐卿云微笑问他：“学会了吗？”

“学会了！”

沐卿云十分满意：“按照这样的速度，不出十日，你便能习得辟谷之道，这将对你日后修行或升阶也大有助益。”

“那可真是太好了师父——”孩子站起来的同时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那师父，我们现在要回去休息了吗？”

“嗯，我带你回去。”

沐卿云这次没捏物作器，而是直接对他伸出手：“路途短暂，我直接带你御风下山。”

“嗯！”

孩子将手交于他手中，沐卿云领着秋辞飞向山间小筑。

秋辞感到身轻如燕，明明身体像立在地面那般稳固，然而整个人却仿佛被风包裹住了。

山风拂动着他们的头发，秋辞嗅了一口山间的空气，发觉风里带着草木味道的同时，似乎又多了一道淡淡的土泥味儿。

这种气味，好像是下暴雨之前的预兆。

他下意识看到远山，果然，在远处重叠的山峦间，看到一道道蓝紫的闪电。

而伴着一道轰隆声，下一瞬，闪电便在他们这边的近山出现。

“师父！打雷了！”

他惊呼一声之后，当即攥紧了沐卿云的衣袖，瑟缩地藏到了他的肘间。

并两手环住了沐卿云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