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卿云看向怀间突然受了惊的秋辞，任由他抱着，抬眼见远山紫电闪烁，伴着低低滚过来的鸣音，轻轻拍拍孩子以作安抚：

“你害怕打雷吗？”

怀里孩子点头如捣蒜：“怕！……从很小的时候就怕……”

“不怕，我们很快就回去，待在小筑里就看不到打雷了。”

“嗯！……”

两人刚回小筑，天就落了雨。

秋辞的熏鸡还晾在外头，他连忙七手八脚地将东西收进了屋里，免得被淋湿了。

沐卿云每日须得静息参道，对秋辞说：“天色向晚，你料理完你的事宜之后，便早些休息吧。”

“师父晚上不休息吗？”秋辞感觉他似乎要回自己房间。

“我很少休息，体质与你有异，每日按惯例会静息打坐。”沐卿云答。

“哦。那师父晚安。”秋辞隐有不舍。

“嗯，晚安。”

-

沐卿云目送秋辞进了卧房，便也走向自己的房间，他以火诀燃亮室内长明灯后，坐在地席上，阖眼入定，屏退周围的一切，开始沉心自己的世界。

他如今步入通天境中期，需时常平定心气，才能根固此层阶的修为。

通天境之后，若历劫成功，便可步入飞升之阶。

而如今上修，步入此境者不过寥寥几人。

他便是其中之一。

空外雷声鸣鸣，夜空中时时划过闪电，幽亮的蓝紫色照彻夜空。

外界雨声同样贯彻天地，檐间雨流如注，流落在地，打得院间檐下的枝叶连连震颤。

沐卿云静息时，并不是对外界全无感知，他部分灵识游离于外，对于外界微弱的变化会有所察觉。

他静坐了大约一个时辰，游离的一缕灵识却感知到一声连着一声的动静。

这动静似乎是……哭声？方向来自秋辞居所的方向，待他清楚辨认出那声音是什么之后，忙从席上起身，接着推门出了房。

-

沐卿云轻轻打开秋辞房间的门，被眼前景象惊愣。

孩子紧紧抱着团被子，瑟缩在床的角落，头低低地埋进被子，额头以下的位置全被裹得严严实实，眼睛大睁着，并发出夹带着啜泣的抽吸声。

听到门响动的声音，孩子才缓缓地将眼睛移出来，看到立在门前的沐卿云，用着略微低哑的声音轻唤：“师父……”

“为何未睡？ ”

沐卿云重新燃亮了房间里的灯火，慢慢走向他。

“外面的雷声好大……我害怕……不敢睡觉……”室内灯光归于明亮，沐卿云清楚地看到，孩子的脸上留着清亮的泪痕。

“我怕……我怕睡过去之后……雷就跑到房间来了……”孩子一边说着，脑海里浮现出以往经历过的有关于此的恐怖回忆。

沐卿云沉叹一口气，坐在他床畔，抬手以指腹轻轻为孩子拭去脸上泪迹。

“不怕，为师陪你。”

沐卿云安抚秋辞的同时心里惭愧起来，方才他只顾着自己的修炼，而忽视了孩子。

早知他害怕，他便在方才回来之后就过来陪他。

“谢谢师父……”

有个人能在这时候陪着自己，秋辞自然就能心中安定。沐卿云给他掖好被子，坐在他床畔，看着他重新躺下。

他突然很好奇，为何秋辞会如此害怕打雷，见孩子睁着眼睛，似乎还未从方才的恐惧中缓回神来，他便寻些话题以缓解他此刻的紧张情绪，问道：

“秋辞，你为何害怕雷天？”

“是因为，小时候的一些事…… ”秋辞缓缓回忆道，两手抓着被角一五一十地给沐卿云讲述，“八岁那年一个夏天，有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雨，我和爹爹住在一个山神庙，那个庙的茅草被风吹飞了一大半，我和爹就睡在庙里的角落。天上一直在打雷，我一晚上都睡不着，周围又湿又冷……”

“有一道雷劈到了庙里的石像上，然后砰的一声，神像就被炸碎了，一些石块还砸到了我和爹身上，很痛……”

“那天晚上我们一直没睡好……我特别怕雷会落到我身上，爹就抱着我说，闭着眼睛就好了……可我还是睡不着……”

“还有一次……”

孩子又继续说起关于以前打雷的不愉快往事：“还有一次是我九岁，我跟爹爹逃难去另一个郡县，可是，我们到那里的时候，在一个山头看到了好多尸体，很多人身上都插满了箭，还有一些长得很奇怪的动物在吃他们的尸体……”

“爹爹说那个是妖。然后，天上莫名其妙就打了雷，劈上了妖怪的尸体……那道雷离我们特别近，我当时特别怕会劈到我，然后就拉着爹拼命地跑啊跑啊……雷电真的太可怕了……”

关于雷电的经历给小时候的秋辞心中留下了很多阴影，以至于现在回想之时都感到害怕。

“不怕，秋辞。”沐卿云轻轻安抚，手隔着被子，轻轻拍拍他，“雷鸣本是一种常见的天象，待你以后修有所成，还会在渡劫的时候正面迎对雷霆，这是一个很自然的过程，也是每个修者必经的过程，所以不必害怕。”

“一定要经历那个吗？……”

“嗯。”沐卿云实话实说的同时，又带了些鼓励的语气，“不过，你那时候已经练就了一副无坚不摧的身体，区区惊雷，对你来说不过像被挠了一下，轻轻松松就渡过去了。”

“是挠痒痒的感觉吗？”

“嗯。”

“差不多是像这样吗？”秋辞说着，手从被子里探出来，指尖不轻不重地挠了下沐卿云的手心。

像羽毛落在了心上。

“可能还要稍微重一点。”沐卿云微然一笑。

“这样的吗？”

于是孩子又加重了一点力道。

但感觉还是不太明显，沐卿云手心被孩子的小手挠着，莫名有点痒意，酥酥麻麻的，传到了心里。

他就笑了出来，和煦和气地说：“差不多是这样。”

于是孩子将手探了回去，沐卿云抚了抚他的头发：“快睡吧。”

孩子就听话地闭上了眼睛，安心地睡了过去。

竟是一夜好眠。

果然，在这样的场合，需要有人陪着。

有大人在，有个人一直在身边，才不会感到害怕。

沐卿云那夜在他床畔守了很久，到寅时左右才轻声离了秋辞房间，带上门之后，并为他划了道隔声符在门上。

这样一来，孩子便不会听到雷声了。

-

第二日天明，檐下滴雨，芭蕉叶片被雨水洗濯，显得愈加青翠。

沐卿云静坐时分，收到了来自北辰晔的传信。

半空灵流荡开，字文渐次浮现：

“慕白，宗门上下有事相议，速速前来重霄殿。”

沐卿云更衣后便整装而出，房间的门甫一打开，便嗅到雨后空气的清气，下过一场雨，一切仿佛都是通透明亮的。

离开之前，他悄然入了秋辞房间，当看到床上孩子裹着被子睡得正香，他也感到一阵心安，重新退出门去便放心地离开了。

-

今日仙宗召集上下长老，议的主要是北岳召集仙盟共抗妖祟之事。

重霄殿内，大家就议会内容，很快就商讨出了最终结果。

“云华尊者，你且记，云岚仙宗虽是三大仙门之一，但共战妖祟的最后决策，还须得由北岳和蓬莱而定。”

说话的人是易椿长老，他鹤发绛衣，坐于北辰晔侧位。

北辰晔担心沐卿云对此结果仍有疑惑，便在易椿长老说完后同他解释道：“云岚近些年因对抗妖祟，人力，财力，物力多方损耗颇重，须休养生息一些年月，若是有人提议短时间大规模投入力量抗击妖祟，请出言表明否认态度，这也是为了云岚上下的发展考虑。”

“若是上修各派一律主战呢？ ”廖谨尘直问。

“若是大家观点纷纷一致，那便战吧。”北辰晔既是回他，也是回应在场的所有人，“毕竟人心所指，不可违逆。”

“不过，议会之时，我们先不着急表态，先看看其他门派作何看法，我们再下定论也不迟。”

北辰晔说到这里，面向沐卿云。

沐卿云明白了大家的意思。

云岚仙宗对于出战，持的是保留意见。

这是从宗门整个发展角度做出的考虑，必然也经过一番讨论。

而沐卿云此次参会，也仅是代表云岚仙宗传达宗门的旨意。

议到尾声，他便朝北辰晔以及现场众人拜过：“慕白知晓，一定准确传达云岚旨意。”

“辛苦你了，慕白。此行路上，一路顺风。”北辰晔道一声平安。

“多谢宗主。”

“不过，尊者此行是否要多些随行之人？只尊者一人前去参会，途中无人照应是否方便？”坐在沐卿云对面的水云谣仙子发了话。

“多谢仙子担心，慕白一人没有问题。”沐卿云面向水云谣道谢。

“仙子你也不必担忧，这次派师弟去，足见咱们云岚的诚意。”廖谨尘对水云谣回，也是对在场其他人，“如此重量级人物咱们都派出去参与仙盟议会了，师弟出马，一个顶十个。至于师弟途中能不能照顾好自己，答案是肯定的。”

廖谨尘冲沐卿云微颔下巴，眼睛迅速眨了眨：“毕竟，云华尊者实力不容小觑。放眼整个上修嘛，那可是……”

“咳咳咳……”

沐卿云手握成拳，轻抵在下巴轻咳了几声，示意廖谨尘赶紧打住。

廖谨尘收到了他的意思，这才坐正收了话。

在公开场合如此捧高他，廖谨尘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以前也经常这么干，现在同样还是。

每次都让他挺无措的……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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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出发的日子，此去北岳行路漫长，须得提前出发，以免误了时间。

沐卿云回碧溪峰之后，准备同秋辞道个别再去北岳。

天晴风朗，他降至院中，隔着一段距离就看到了秋辞的身影。

孩子不知什么起的床，此刻坐在廊上，双腿自廊间扶栏中探出，身体被一旁青翠宽阔的蕉叶遮住一半。

透过蕉叶，秋辞看到沐卿云的瞬间，双眼顿现出光芒：“师父！”

沐卿云朝他走去。

“地上湿冷，不宜久坐。”

沐卿云伸手将孩子拉起来，秋辞就抓住沐卿云的手，听话地迅速站了起来。

“为何坐这儿？”沐卿云问。

“我坐在这儿等你回来。”秋辞说，“刚才醒来之后没找到师父，挨个挨个儿去了所有的房间都没看到您，就想着，在这里等您回来。”

“为师去重霄殿议会了。”沐卿云告诉秋辞，“走时见你还熟睡，便悄声离开了。”

“哦。”

秋辞见人已回来，拉拉沐卿云袖子，开心地仰脸面向他：“师父，那我们去吃鸡肉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