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两人等所有百姓都平安归去，才回了客栈。

“秋辞，之后出发的路上，不可对那两只小妖放松警惕。”

回程时，沐卿云对秋辞道。

“师尊是认为他们表面答应，其实并未诚心想与我们合作吗？”

“也不全是。”

沐卿云道：“虽说我们从他们那里，得知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秘辛，但是，仍然无法确信，他们所说就完全是对的。”

两人进入客栈房间，沐卿云合上门，殷切地叮嘱秋辞：“人心难测，在这世间，任何人的话，都不可全信，人是如此，妖也是如此。”

“那我的话呢？师尊。”

秋辞随沐卿云缓缓坐在桌前，突然这么问。

沐卿云不解地看他：“什么话？……”

“我不久之前，在巷子里说的话。”

秋辞认真看向烛火中的沐卿云：“我说我是偶然路过深巷，那你相信吗？”

少年定睛看着他，静静等他的回答。

“为师……当然相信……”

这一刻，沐卿云对他撒了个谎。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弟子。”沐卿云回视他的眼睛，微微笑着，用着自然寻常的语气说，“我们久伴了这么多年，彼此都很了解，你善良单纯，心性纯挚，不管说了什么，为师都选择无条件相信你。”

一听到“善良”“单纯”之类的评语。

秋辞心里某个角落突生了点逆反**。

师尊还是不了解他。

还是觉得他像小孩子。

他决定说出真相：“那师尊，你的相信，可能错了。”

“为什么？”

“因为我刚才是骗你的。”

这次，他决定坦白了：“我根本不是偶然路过，我从信火节结束，就一直随在你的身后。”

“是么？”沐卿云讶然，“你为何要这么做？又为何要对为师宣称偶然路过？”

沐卿云想要让他们正视之前争执的问题，问秋辞：“是因为之前的小误会赌气吗？”

“有一点点这个原因。”秋辞答。

“但是师尊。”

秋辞突然倾身向他一点，烛火里眼眸盈盈发亮，凝视着面前的人：“我其实……”

“其实什么？”沐卿云手轻托着腮，想听他回答。

“也会为你担心。”秋辞说。

沐卿云因他这句话心尖颤了下。

果然。

秋辞之前一直偷偷跟着自己，是出于担心。而他让秋辞回客栈，说他自己能够解决这个问题，也是出于对秋辞的担心。

他们其实，都在为对方着想。

秋辞凝视着他认真道：“你怕我遇到危险，就让我先回去，但是你不知道，我其实也在担心你遇到危险。”

“以后有这样的事情，可不可以还是带上我。”

“我能保护好自己的。”

少年接连道。

沐卿云心里有些感动，此刻他没有办法忽视面前少年挚真而袒露的心声，点点头，应答：“好。以后，为师尽量不这样。”

“时候不早了，你且上榻休息吧。”沐卿云起身，去拿一旁的坐榻。

“师尊不回榻上休息吗？”秋辞皱起眉。

“为师静坐就可。”

沐卿云将坐榻铺好，准备坐下，却听少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可那床榻分明能容下两人，师尊为何要坚持静坐？”

秋辞说着，来到沐卿云面前蹲下，执起他一只手，轻放在自己额上柔软的发间。

“以前小的时候，每一个雷雨夜，师尊都与我同枕一榻，陪着我。”

沐卿云顺着他的动作揉揉他的发：“你长大了，为师不可能常伴你身旁，日后雷雨交加的天气也好，其他天气也好，你都要学会独自面对。”

秋辞听及此，缓缓松开了沐卿云的手。

师尊不可能再常伴自己身旁。

只因为他长大了。

他坐回床榻，躺下时，沐卿云已经阖上了眼，开始静坐俢憩。

秋辞侧身躺着，远望着桌前的人。

他们明明隔得那么近，却又仿佛那么远。

-

“我们的头领就关在那几座峰群之间，入山之门就在前方山谷。”

丹雀手指所在群山雾绕，隐见云间露出的山尖。

太阿山四野，山雾霭霭，群林峻茂。

几人降落山中，这里四顾无人，周围重嶂岩叠，光线难以穿透丛林照到这里，四周显得十分幽暗。

丹雀在前方带路，秋辞随在其后，接着是沐卿云。

鹤泽则缀在最末尾。

山路崎岖，大家步行了一程，走到了丛林最深处。

“这路上有困阵，山中还有陷阱，你们要小心一点。”丹雀回过头来提醒他们一句。

“我们会小心。”沐卿云应。

丹雀说完转回头时，面朝着前方深林，她脸上表情在这瞬间陡变，变得冷锐狠厉。

她脚步踏上森林中的某块石头，紧接着，周围早已布下的机关在这时候显出了原形。

沐卿云和秋辞周围的泥土突然塌陷，紧接着两人坠入了地下长达数丈的深坑。

两人措手不及，落下之后，上空又笼罩下来一道巨网，网上被施了妖力，他们被紧紧网住，困在其中挣扎不得。

一瞬间两人身体不稳，秋辞快速反应过来，下意识用双臂护住沐卿云。

沐卿云感觉自己倒向后方，接着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扶住。

察觉到猎物落网，丹雀和鹤泽一改之前和善的模样，站到了深坑之前，向内张望。

丹雀发出带着恨意的笑声，声语传入洞中：“中计了吧！你们该不会以为，我们真的会带你们过来吧？！做梦！谁不知道你们这些修士都是骗子！”

“就是，别以为昨天晚上你们放了我们，我们就会被感动！人界与妖界，根本没有信任！”鹤泽也朝下方厉声喊道。

“好了，鹤泽，现在别废话，直接把他们埋了。”丹雀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离开坑洞之前对鹤泽令道。

鹤泽应声：“马上解决。”接着，单手抄起旁边一块巨石，准备丢下坑。

却在这时，坑底突然爆出一道金光，鹤泽连人带石都被震得退了出去，接着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地上。

他再抬头，原本掉入陷阱的两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飞了出来，双双在他的面前站定。

“你……你们不是被收妖网困住了吗？！”

“我们早有防备，这些东西困不了我们。”秋辞沉定回答。

原本在一旁守着的丹雀见状惊慌起来，下意识想逃，面前突然降落下一把剑，横飞着挡住了他的去路。

秋辞操纵着剑，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你们跑不掉的。”

“呸！狗修士！阴险狡诈！”

“我们何来阴险狡诈？自始至终，我们都在诚恳地与你们对话，是你们不愿意相信我们。”沐卿云一手负于身后，看着他们道。

鹤泽吓得双腿发抖，但还是维持着最后的镇定，回呛他们：“谁知道你们是不是骗人？！当初……当初我们头领就是这样被骗的！被北岳骗走，然后就被抓走了！”

“北岳如何欺骗？”沐卿云盘问。

“北岳……”

“有人在那边！！”

上空，群山之巅传来一阵杂音，听上去像是有很多人，紧接着，一群身着绛衣的人现了身，影子透过林间缝隙被看得清楚。

“北岳！！！是北岳的人！”鹤泽惊恐万状，直接跳进了之前作为陷阱的坑中，趁附近还有丛林遮挡，丹雀也赶就近找了方悬崖，直接跳了下去，挂在崖边。

……

未几，四名身着北岳宗服的弟子现了身，见现场狼藉，又见沐卿云和秋辞两人，询问：“我们乃北岳巡山弟子，二位速报身份。”

“云岚仙宗，沐卿云。”

沐卿云拿出云岚仙宗令牌，现场弟子听闻名字，脸上表情瞬间转换，朝之揖礼：“原来是尊者大驾！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为首的弟子见沐卿云身旁秋辞：“这位是？”

“我的弟子。”

“幸会。”“幸会。”北岳群人继然拜会。

“方才我等寻山之时，听闻山谷中突传动静朝闻声赶来，不知是何原因？”

弟子询问沐卿云的同时来到了深坑边缘，朝内里望去。

鹤泽躺在深坑底部的黑暗里，害怕到了极点。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方才跳入坑中，沐卿云已经用幻术掩盖了洞中的一切，所以从外界看里面，所见的景象都是沐卿云构建的。

“我们按照之前北岳的密函，赶来太阿山支援。只是密函中并未提及入山地点和注意事项，我们走着走着就迷了路，来到了这儿。”沐卿云指指那巨坑，“途中突发异变，这条路，兀然炸出这方巨坑。”

“突然就冒出来的？！”

“是的。”

北岳弟子围着那坑洞打量了一圈，观察了一番，最后判断：“定是鸾族残余势力布下的陷阱！恶妖企图害人！二位可有受伤？”

“并无大碍，危险发生之时，我们及时躲避开了。”

“那，二位可有在附近发现妖祟或者其他妖物？”

“并未。”沐卿云摇头。

“这里之前还没有陷阱，最近突然出现，说明深山中一定还藏有其他鸾族成员。”另一位弟子作出判断，对周围巡山人道。

“极有可能！可别放过任何一个漏网之鱼！”周围弟子严声附和。

“尊者，我们例行公事，还要巡山，不便于此久留。”弟子拜别，并叮嘱，“诸位若是入太阿山，请走东北方向，从此山出发，再翻过五个山头，那便是入界之门所在，到时候会有相应人员来接应二位。”

“记住了，多谢提醒。”

沐卿云与之拜别。

北岳弟子离开之后。

沐卿云挥手撤开洞中的幻术，对着里面的鹤泽说：“北岳的人已经离去，你可以出来了。”

鹤泽左顾右盼地爬出来，意识到自己没有被发现，很可能是沐卿云帮他做了掩护，他没说谢谢，只是在上来之后，询问的第一句话是：“你刚才为什么要帮我们？你们真的不是北岳的人？”

悬崖之下，丹雀这时候也现了身，远站在一旁，用着几分惊愕的目光打量着面前的两人。

沐卿云答：“从一开始，我们所说就是事实。我们只想从你们这儿得到一些关于鸾族的情报。”

“你们想知道些什么？能告诉的，我们可以告诉你们。”丹雀道。

“北岳方才说，他们在搜寻鸾族踪迹，所说是否属实？”沐卿云问。

“并不属实，这太阿山里，并没有什么鸾族。”丹雀上前来，“他是将我们所有大风统治下的妖族，归为鸾族。”

丹雀同沐卿云面对着面，将所知一一告诉他：“大风沦为俘虏之后，我们一直费尽心机营救它，北岳担心事迹败露，防止我们潜入太阿山将大风救走，就派了专人每日到山中搜寻。”

“是的，而且一旦被抓到，下场会很惨。”鹤泽一说到这里，就怒不可遏，“我的同伴，在不久之前被他们抓走，直接被关进了镇妖塔。”

“不只是他，很多我们的同伴，都是这样的下场！”丹雀一说到此就愤恨不平，“可我们只是普通的妖，明明没有害过人，却沦落到这样的下场！只是因为我们是大风统治下的妖，就要被赶尽杀绝，北岳修士，实在可恶！”

“你们所说，都会成为证据。”沐卿云回应他们，“若是调查结果属实，被当成鸾族抓走的是大风，按照仙盟条例，北岳的行为会受到应有的责罚。”

沐卿云：“人界和妖界历来讲究和平共处，谁先破坏这规则，谁当受到谴责。”

“和平？……呵呵……”丹雀听闻此，背过身，轻轻笑了笑。

沐卿云看到了这一幕，心里一瞬间扬起一抹不平涟漪，但他快速平复了，并对她和鹤泽保证：

“我们接下来会去寻找大风，若查明真相，定会让一切公之于世。”

“如果你们找到统领，有机会的话，可以将他救出来吗？”丹雀转过身来请求，鹤泽也赶紧上前来，同时请求，“是啊，我们所说属实！如果我们没有骗你，你们能不能想办法把他救出来？”

“我们会尽力。”

沐卿云不敢保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意外，在事情没有顺利办成之前，他不敢妄作定论。

他还是对他们保证：“若是找到大风，我们会尽力救他。”

丹雀和鹤泽闻言，目光里亮起希望。

虽然沐卿云没有给出明确的回复，但至少目前这样，比他们先前没头没脑的行动要好太多了

“之后，我们会竭力想办法，但是在此期间，你们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沐卿云对他们二人。

“何事？”

“不得再伤人，不得再搜集活人阳气。”

沐卿云正肃道：

“不论你们出于什么目的，混迹人界伤人的妖，最终结果与妖祟无异。”沐卿云的这番话既是提醒，也是警告。

“我们记住了。”两妖同时保证。

“关押大风的地方在哪儿？”秋辞问他们。得到具体地址，他们方便马上过去。

“确切的位置我们并不知道。”丹雀叹气，“只知道，在太阿山深处。”

秋辞心想，难怪这些妖牺牲了这么多人力，还是找不到他们统领，就这么莽撞地，光想着入山，到头来还不是被抓住。

“接下来先入山吧，或许我们能从北岳那里获知线索，”沐卿云决定入山之后再去寻。

“嗯，事不宜迟。师尊，我们这就去。”

和两只妖分道扬镳后。

沐卿云和秋辞取道入界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