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二妖所言，太阿山确实设了防止妖物入内的关界。

在尚未进入正式界门之前，沐卿云发觉，北岳在山中布了多重结界和困阵，寻常妖类难以感知。

沐卿云自步入上山路一直在暗中观察数量，到进入山口的时候，数字令他暗为吃惊。

结界设了九重，困阵十方。

看来确实对妖提防得很严密。

这更加验证了之前得知的秘辛。

如此严防死守，可能不只是为了防御。

沐卿云和秋辞抵达山口前的长阶，还未近至，山口前，几位负责看守的弟子就迎了上来：

“来者何人？速报身份！”

“云岚仙宗，沐卿云。”

“云岚仙宗，秋辞。”

“原来是尊者及其弟子大驾，请随我们入山。”

之后他们一路通行无阻，专门负责引路的弟子带他们进入山口。

入山之后，两人进入山间步道，道路尽头通向深山某处，周围翠林环绕，空谷鸟鸣幽啭，山间景致倒是不错。

沐卿云问前方引路弟子：“前来支援的其他门派可否到齐？”

“前来者十之有八。”弟子回道。

“看来我们来晚了一步。”

“不晚，尊者，其实能来这么多门派，也是我们没想到的，虽然人数未达到预期，不过目前的人手协助北岳已经是绰绰有余。”

“其他门派现在何处？”

“在山中小阁休整。”那弟子对答十分客气，“各位千里迢迢自各地奔赴而来，行途劳顿，宗主有令，务必让大家暂时先歇着。大家先休整好，是比后面行动更加重要的事。”

“宗主有心了。”沐卿云赞道。

-

行了一程山路，弟子带他们步入一处凉亭。

凉亭对面的山上屹立着一方六层高的阁楼，阁楼间隐有人迹，这端凉亭与那头阁楼之间连接着一方特制的绳索。

接近这头凉亭的绳上，缀着一方竹椅。

引路弟子为他们介绍这竹椅用途：“此物名为御风竹车，关键部分由北岳特制机关构成。”

弟子轻拽凉亭之上悬挂的铃铛，一声清响声之后，竹椅滑向这端，最终在他们面前降落：“休息的地方就在对面，二位若是想要细细欣赏这山中的景致，可坐在这方竹椅之上，中间这段路程很长，是为俯观山下美景而设，二位可愿一试？”

“你想试试吗？”沐卿云征询秋辞的意见。

秋辞没有一分纠结，点点头：“我想试试这个。”

“那好，为师与你同乘过去。”

-

竹椅很宽敞，两人坐上不久，绳索微动，竹椅上的机关被触发，开始载着他们行向对面。

山下青林缓缓于视野流过，按照他们平时御剑的速度，从这一方过去不消须臾的工夫。

或许是因为他们平时来来去去的速度都太快了，如今缓速下来行在高空，反而有种奇妙的感觉。

秋辞心里这种感觉较之沐卿云更为强烈，他颇为好奇地张望着周围，又觉得这竹椅上的机关奇特，就扭身朝上当机关索看去。

就在这时。

靠近沐卿云一方的那只手被轻轻握住。

沐卿云把住他手腕，提醒似的道：“竹椅稍微有一点颠簸，你御剑不便，还是要小心一点。”

秋辞目光停在那只紧握住他手腕的手上，心里暖流暗起。

刚点头应了声“好”。

结果下一秒，绳上机关不知哪儿出了差错，在经过中间某一段路程的时候，整个竹椅骤然晃动起来。

秋辞没有坐稳，头向一侧倾歪，靠在了沐卿云的侧肩。

沐卿云也感觉到了突然靠过来的少年。

他鼻尖快要贴近少年的头发，因此嗅到了对方发上的淡香。

……

沐卿云以为接下来还会出现什么差错，保持着警惕，手稍作用力地抓紧了秋辞，准备随时飞离。

然而竹椅度过这一段之后，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原本的颠簸也停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

沐卿云察觉到应该没有问题了，对秋辞说：“现在应该暂时安全了。”

秋辞听后，慢慢坐直身体。

被沐卿云抓住的那只手保持着不动，声音轻和对身边人道了谢：“谢谢师尊。”

“无事。”

一直到停靠，秋辞方才加快的心跳都没有平息。

-

御风竹车抵达对岸，两人刚落了脚，又有弟子前来热情接应他们。

“二位请随我上阁楼，酒宴早已备好，以犒劳诸位。”

“北岳的待客之道还是如此热情。”沐卿云忍不住再赞道。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诸位远道而来才是真的辛苦。”

弟子领着两人上了阁楼，楼里大堂聚集了不少其他门派的人。

此刻众宾欢颜，大家推杯换盏，相谈甚欢，内里景象一派和谐。

有人认出了沐卿云，靠近门口座位，两位来自蓬莱的长老站起来，主动上来迎接。

“云岚仙宗的云华尊者来了！”

“云岚来人了？！欢迎欢迎！”

“有幸相会，慕白拜过。”

一番寒暄客套，沐卿云在弟子指引下落了座：“尊者和弟子就坐这一席，酒饮和佳肴皆已备好，请随意取用，不必拘礼。”

弟子即将离开，在这之前，沐卿云压低声音问他：“我们所行之事，何时开始？”

“不着急，尊者，等诸位歇息好之后，我们才开始行动。”

“可否一问，此次需要我们做什么？”沐卿云试探着先问。

弟子显然知情，立刻回答：“是进入鸾族封印的渊窟，灭掉鸾族及其同党。”

没想到这次行动，竟是这个。

他们接下来既得入窟，就能亲眼确认，这鸾族踪迹是否属实。

-

北岳待客之道一向妥帖，沐卿云两人刚入座不久，就有专人挨席敬酒，听对方介绍，此人来自北岳，是负责管理太阿山事务的山护。

山护开始挨席挨席敬酒。

沐卿云远见此幕，在对方还未至之前，低声对秋辞：“你不胜酒力，稍后以茶代酒。”

听沐卿云这么一说，秋辞觉得，自己也不全是不胜酒力。

他就试着为自己辩解，俯在沐卿云旁边低声：

“我没有不胜酒力。”

“上次牧江流给我喝的那个酒，本身就很容易醉。”

秋辞又特地强调，再一遍：

“我酒力没有师尊想象得那么差。”

……

少年是如此确信。

沐卿云也不多驳辩，就只好依他：

“好……为师相信你。”沐卿云以防万一，又转言，“不过……”

“不过什么？”

“如有不适，可告知为师，为师可以帮你通脉化解。”沐卿云提出针对后续“意外”的解决之策。

“记住了……”

秋辞嘴上应着，心里却有股不服输的劲儿冒了上来。

怎么就给师尊留下了这样的印象？！

他酒量明明不差。

很快轮到沐卿云这一桌，山护为他们亲自斟满，举杯相敬：

“云岚远驾而来支援北岳，深情厚谊，北岳铭记在心。这一杯，是我奉宗主之命敬二位的。”

出于礼节，沐卿云和秋辞举杯起身：“不必言谢，上修团结一心，这是我们应尽之责。”

一杯饮完，山使再斟满一杯：“这一杯，是我敬二位的，久闻尊者高名，晚辈敬仰非常，今日得见，幸甚相逢。”

“山使客气了。”

沐卿云在饮这一杯时，目光悄然掠向秋辞。

他发现。

秋辞在饮完第二杯酒时，耳廓爬上了几分红晕。

果然，秋辞不宜饮酒。

眼见山使已经给他们斟上第三杯，沐卿云紧忙道：“山使，我的弟子不胜酒力，这杯以茶代酒，还请见谅。”

沐卿云说着，将桌上的茶换到了秋辞面前，接着对山使道：“满酒当然要尽饮，他的酒，由我代饮。”

“好。”

……

秋辞迷迷糊糊，还没反应过来面前发生了什么。

山使对两人相敬，沐卿云掩袖喝完自己的，接着又举起秋辞面前的那杯，尽数饮了。

秋辞这才发现自己的酒不知什么时候被沐卿云端走了。

哎？……

怎么回事？……他的酒呢？

“尊者大度，鄙人再去其他桌敬酒，望二位吃喝尽兴。”酒酣之后，山使拜别。

“好的。”

沐卿云和秋辞重新坐下，沐卿云再见秋辞时，少年的脸颊在短时间竟也染上了淡淡绯色。

桌下，沐卿云连忙抚住他腕上灵脉：“为师这就为你驱散酒意。”

“师尊，我看上去醉了吗？……”

秋辞殊不知，自己在问出这句话时，定在沐卿云脸庞上的眼眸已然转成虚焦。

“醉了。”

沐卿云清晰地感觉到，秋辞的眸里没有了平时的神采，醉酒之后目光都染上了朦朦胧胧的醉意，黑曜石般的双眸像浸在了一汪水里。

“很……很明显吗？”少年有些不依不挠。

“嗯。”

沐卿云手指按上他灵脉，开始为他驱散酒意，低声对他说：“你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场合，下次再有这样饮酒的时刻，为师决定，都给你挡了。”

“我可以喝一些的师尊……”许是因为醉酒之后意识模糊，少年说话也仿佛未经大脑过滤，“我长大了，真的……我也并不是完全不胜酒力，我还是可以……可以喝一些的……相信我师尊……”

“嗯，你可以的。”

沐卿云暗叹口气，忍不住摇了摇头。

有时候，对于秋辞一些固执的坚持，他还真是无法理解。

沐卿云手移开之后，给秋辞斟了杯茶：“你喝点水，再稍微阖眼休息片刻，就能恢复。”

秋辞这次竟很听话。

他接了沐卿云递过来的茶，仰起脖子一骨碌灌了。

接着静静坐好，双手放在膝头，安安分分地闭上眼睛。

看起来很乖顺。

-

酒宴结束，山护来现场通知大家，却不是关于接下来的行动，而是让他们继续休整：“阁上还有专门的休息区，大家随我暂歇。”

在座的蓬莱仙宗代表发了话：“不歇了，北岳这番招待完，我们也应该出力办事了。”

“是啊，我们灵山派来这儿都三天了，这三天每日都歇身此处，吃喝玩乐，实在是过意不去。”

“如今来了这么多人，对付区区鸾族不在话下，还请北岳安排任务。”

周围大家意见极其一致。

山使听罢，问大家：“可是大家方才饮了酒，需要暂时调息，不如稍作休整，到一个时辰后，再随我前去渊窟？”

“酒力我们都能通过运气化解，山护无需关心。”

“是啊，你看我们状态，依旧像之前那般生龙活虎，丝毫没受到影响。”

“事不宜迟，勿要耽误时间。”

“没错，我们早一点结束行动，也才能早一点回到各门各派嘛！希望北岳理解。”

大家依旧坚持，山护就遵循大家意见：

“既然大家一致决定，那，请诸位随我前去渊窟。”

-

众人进入渊窟之前，需要穿过很长一段的山洞甬道。

逼仄潮湿的空间里，众人不得不屈身前行，前来的人二十有余，因此队伍拖得很长。

“鸾妖就封印在这里面吗？”

有门派发问：“这空间如此狭小，那么大体积的妖祟是怎么塞进来的？”

此问一出，周围传来低低的笑声，但其实大家都很好奇这个答案。

山护走在前方，手中执着一盏长明灯，为大家解释：

“其实最初这里并无通道，大概十天前，鸾妖被我方擒获之后，挣脱封锁逃到了太阿山群峰深处，在交手的过程中，山峰崩塌，地面塌陷，山石形成窟洞，鸾妖被埋其中。”

“我们在封印那方窟洞之后，为了观察阵眼和鸾族动态，就在这座山里打通了一个甬洞，方便随时查看鸾妖动态。”

“不久之后，有一些妖祟潜入山中发现了这方甬洞，试着从这里进入渊窟救出鸾妖。”

“我们就在渊窟周围暗设下了陷阱，给妖祟来了一个瓮中捉鳖。因此，渊窟周围还有不少困住的鸾族余孽。”

“瓮中捉鳖？！这招实在是妙！”周围门派听闻盛赞。

众人往前方走了一程，洞穴的空间逐渐开阔，之前宽度只能容下一人，但现在，两人绰绰有余。

山护这时候提醒大家：

“诸位周围的山壁里，封印着擅长幻术的鸾族妖祟，大家沿途经过，一定要万分小心，万不可迷失在幻境。”

山使提醒之后，大家接下来路都行得万分谨慎。

沐卿云认真观察着周围山壁。

灯光里，可见两侧山壁上绘制着一些扭曲的彩色纹路，那些纹路组合成了类人类妖的形状：人脸长身的怪物，尾椎拖着长长的彩色翎羽。

沐卿云根据以往所知，辨认出了这个怪物的名字。

蜃食鸟。

此鸟能够制造虚幻之境，让沉迷其中的人长梦不醒，而在人坠入幻境中时，蜃食鸟会吸食人身上的精气，直到人的精气被吸干，幻境才终止。

“周围封印着蜃食鸟，大家一定要注意好，千万别沉入幻境中！”

山使提高声音提醒大家。

众人早有防备，毕竟大家都是一些修为非凡之辈，在对方提醒的时候，提早做了预备。

“放心吧山使！我们会做好防备！”

……

他们沿着洞中不甚宽敞的通道继续向前走，两侧皆是蜃食鸟诡异的图腾。

山使走在前，举着长明灯，回头提醒大家：

“这是蜃食鸟，大家一定要注意好，千万别沉入幻境中！”

“放心好了，我们绝对不会！”“别说那么多了！赶紧带我们继续向前走！速速解决那鸾妖，我们才好早点回去”

……周围连串应答声传来。

沐卿云却顿停了脚步。

不对劲。

这样的场景，出现了两次。

同样的提醒，同样的对答。

他陡然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入了虚幻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