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说，要给他买话本子。

这是秋辞怎么也没有想到的。

他从未表露过对于这方面的兴趣，在云岚仙宗修习期间，他偶尔会去拜访其他峰的同伴，他知道薛漓比较喜欢话本子，有几次去藏剑峰的时候，闲来无事时她都在看话本子，据说她还是“冷门”话本资深收藏家。

他自己不感兴趣的原因是，他觉得，那些书本上缠绵悱恻的故事都是人为杜撰出来的，虚构的东西，不及现实生活中自己真切的感知。

现在，师尊居然主动要给自己买话本。

这是何意？

不过，师尊做的决定，总有他的几分道理，师尊给他买东西，他从不推辞。

秋辞乖乖地应了：“可以的，那就谢谢师尊了。”

沐卿云领着他，转眼到了卖书的摊铺前，沐卿云看着封面上的题字，仔细为秋辞挑选了一本。

是方才演绎的《两世花缘令》。

“这个故事温情感人，你暂且先看这个。”

秋辞点了点头，目光却不自觉被其他封面吸引了去。

他看着那本《修真绯色秘闻》，指着它说：“师尊，我感觉这一本，似乎很接近我们的生活，讲的似乎是修真界的故事。”

秋辞请求：“师尊，我还想看这个。”

“……”

沐卿云看到前面“修真”两个字还好，看到剩下四个字，登时产生了一些联想，当场说：

“不妥。”

“为何不妥？”

“……是因为……话本里反映出的，未必就是生活中最真实的状态，书里的内容如果带有一些虚构的、不真实的情节，我们可能反而会被其误导。”沐卿云很是正经地道。

“哦。”

沐卿云准备快速结账以带少年离开，秋辞目光继续流连摊铺，指尖点过某本书，迅速抽出来。

沐卿云付完钱回头，准备叫秋辞离开，却见少年手里拿了两本书，向老板付钱。

钱付完之后，少年转回来，笑对他：“我们走吧。”

沐卿云目光下意识地，在少年新买的两本书的书脊掠了一下。

其中一本是方才他不让买的《修真绯色秘闻》。

另一本是。

《梅寒帐暖龙阳香》。

……

少年转眼间已经付完了钱，沐卿云也不便出声阻止，老板将他们买的书都打包，分成两个袋子，归归整整地装好。

“欢迎下次再来！”

-

回程路上，沐卿云将自己手里的《两世花缘令》给他，郑重地说道：“这些话本子，权当是调剂，你断不可沉迷……”

“放心吧师尊，我只是比较好奇，顺手就多买了几本，什么时候有时间，什么时候就看。”秋辞坦然道。

“顺手买的吗？……”

“嗯，我就觉得，这几本书的封面挺好看的。”秋辞说着将其中一本摸出来，示意沐卿云看其封面。

那是《梅寒帐暖龙阳香》，书封以淡墨点了几枝梅花，用笔奇巧。梅上洒了细碎白雪，简笔勾勒出清丽的画面，能让人不自觉想到雪天里淡淡的梅香。

梅枝之间，则是行楷写就的书名。

秋辞这才注意到上面的书名，指着那上面几个字对沐卿云：“而且，这书名也取得极有韵味，一个‘寒’字，一个‘暖’字，两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令人感官十分清晰，不过师尊，徒儿对这‘龙阳’二字不甚理解。”

“‘龙阳’是何意？”秋辞不解问。

沐卿云：……

沐卿云原本想为秋辞普及相关知识，但到这里，却说不出口。

他愣了有那么片刻，像是在思考。

然而思考之后说出来的话，却跟具体事实毫不搭边：

“龙阳大概就是……龙的阳气。”

“龙的阳气？”

“……龙分阴阳，阳气之龙，最具有神性……”沐卿云暗自佩服起自己胡编乱造的能力，面不改色地跟秋辞普及，“大概……书中涉及的内容，就跟龙有关吧……”

“哦。”秋辞颔首，沐卿云这么说，他自然以为书中讲到了龙之一事。

不过具体是不是，得等之后再细看。

沐卿云也是没想到，如今世风竟然开放到了这种地步，各种类型的话本在人间流传，人们还乐此不疲地追捧。

书摊旁边抢到书的顾客直接蹲坐在街侧，兴致盎然地翻看起来，一边看，一边兴况十足地议论着上面的内容。

“不是吧，你看，第一话就这么刺激的吗？”

“修真界也这般？太夸张了吧？”

“嘿嘿嘿……甚是有趣……”

沐卿云目光往那边一掠，路边两人端着的书，正是《修真绯色秘闻》。

因为这个，回程途中，他对《修真绯色秘闻》生了点兴趣，很好奇人间的话本子对于修真界会有怎样的描述。

还有半日就抵达云岚，两人在一处山谷暂歇。

秋辞被山里景致吸引，他卸下身上外衫和琐物，挽起袖子和裤腿，踩进清澈的流水里，顺着谷间的溪流缓缓行下。

“师尊，这里风景很美，溪水很清凉，你要不要也下来感受一下？”

日头盛极，但被头顶浓绿筛下，只剩下碎碎浅浅的斑驳。

少年小腿的一半都漫在溪水中，他褪去了靛色外衫，内里月白的交领纱衫映着林间水色，显得整个人干净又清爽。

少年站在水中对他笑邀，笑容恍如被溪涧映亮：“真的很舒服，师尊不若也来感受一下？”

行程稍有劳顿，沐卿云想着，或许这样也可以解解乏，于是答应了。

“好，为师这就来。”

他褪下外衫，挽起裤腿，将剩下衣袍提起，踏入水中。

双腿漫入水中的那一刻，他顿时被舒服的凉意包围。

“是不是很舒服？”

“很清凉。”

秋辞在水里显然要玩得比他更开，少年在水中肆意走动，看到水中的鱼儿，就快速追上前去。

“那一片有好多鱼！”

沐卿云随着少年慢慢跟过去，感觉他总是有一股孩子心性，每次一看到这些就忍不住玩闹。

秋辞看上去似是又要准备捉鱼了，将鱼儿快速地逐到角落，眼珠直随着水里鱼群游转。

只见秋辞身子伏低，手利落探下。

奈何这次手捉了个空。

“唉？”

少年也是没有料想到，自己这么多年的经验，在这一刻竟然失了手。

眼见鱼群灵活地窜开了，原来是这片石块间有个缝隙，并且还很宽。

鱼群通过缝隙窜出去，逃向沐卿云所在方向。

秋辞发现了，惊喊：“师尊！他们向你那边跑了！”

沐卿云见身前不远处水里出现大片暗墨色，确定那是鱼群，但他没有捉鱼的经验，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他慌不择路，直接上前几步去拦。

秋辞情急之下忘了跟沐卿云说应该怎么做，然而沐卿云上前之后，那鱼群瞬间调转了方向，再一次被逼到一处石堆角落。

秋辞朝沐卿云一瞬笑开，似乎在夸他做得对，接着赶紧追过去。

沐卿云也随之过去，他没有使用术法，踏着水在溪石间艰难地向前走着，不禁感慨，抓鱼真是一件技术活儿。

鱼儿被两人一齐围堵住了，秋辞眼疾手快，预判着它们接下来要出逃的方向，快速地探手出去——

“呼——我抓到了！师尊你看！”

少年像是炫耀战利品一般，双手捧起鱼，高高举起。鱼儿在他手里扑打着尾巴，沐卿云只觉有趣，突然也想自己动手试试。

这边逃窜的鱼很快移动到了另一侧的石堆，远处隐约可见鱼影，沐卿云踏着水过去：“我去抓那边的。”

秋辞见他也起了心，将鱼儿抛向岸上随他过去。

“我来帮你。”

沐卿云学着秋辞刚才的样子，快速踏水过去。

感受到有人到来，鱼儿赶紧调转了方向，秋辞发觉动向之后设法拦住，为了让沐卿云有所收获，他这一次在水中悄悄地施了一点小法术，设了个屏障，拦了鱼儿的去路。

“师尊，我拦住它们了，你快过来！”

“好！”

因为秋辞完美拦截，沐卿云在转身之后发现鱼儿还没有逃多远，快速地逐了过去，学着秋辞刚才捉鱼的模样，双手快速探入水中。

他似乎抓到了什么东西，手心触感黏腻冰凉，似乎是鱼儿在手里扑动。

沐卿云将手里的鱼举起来，看着它的尾巴在阳光下拍出晶莹的水花。

成就感涌现，沐卿云第一次体会抓鱼的过程。

秋辞正夸赞着“师尊好厉害——”刚说到这里，沐卿云手里一抖。

鱼太湿滑，他没有将鱼抓住，鱼“噗通”一声落入水里。

沐卿云心中一震，到手的鱼儿就这么飞了吗？不行。

他视线紧逐过去，跨步而出，平日里端庄持重的形象在这一刻竟变得灵动跳脱了。

秋辞在这时候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他。

他打算帮着师尊一起抓，结果意外在这时候发生了。

沐卿云追得太急，没留心到水里一些横生出的杂物。

一团水草盘在他脚边，因此他急着上前的时候，瞬间就被绊倒了。

太过投入，加上突然的意外，让他连术法都忘记了使用。

然而他身体失去平衡没多久，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扶住。

秋辞紧要关头奔至他身边，将他解救。

接着，秋辞顺势一带，他前倾的身子转为向后轻仰。

随之，跌进了一个怀抱。

……

两相对视，少年如墨的双眸和上空的阳光一齐落了他满眼。

“师尊，水里湿滑，你小心一些……”

少年温声道。

两人距离一瞬间拉得这般近，近到沐卿云可以感受到少年言语间带着温度的气息。

好一会儿。

沐卿云停滞的呼吸恢复过来，他站直身体，视线落于脚下溪流：

“你继续游玩，为师先上去了……”

沐卿云背过他，顶着一身湿润的衣衫快步上了岸。

秋辞看着沐卿云远去身影。

沐卿云上岸之后，以法诀将自己的衣衫恢复如初，接着从容地穿上外衫。

似乎又恢复成了平时那个师尊。

秋辞玩心未息，对岸上人：“师尊，我想去山里其他的地方看看。”

“你去吧，为师有些乏，留在原处等你。”

“那好吧。”

秋辞便顺水而下。

秋辞离开后，沐卿云留心到青石上少年放着的衣衫。

衫间有山里落下的枯叶，他为他拈了，这时候，突然注意到衣间的“纳海”。

他记得。

那些之前在镇子上买的书籍，一齐被纳进了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