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如是倚在桃花树下,不知为何,直到圆月悄无声息的攀上树梢,他始终都毫无困意。
他拿起木炭与附着宣纸的木板,他在朱门的罅隙之中窥探兰濯池的身影,偷偷描摹起来。
还说自己好看呢,兰濯池不也是美人胚子?
卿如是回想起这些日子的经历,忽然想起来“万神会”,万神会三十年一届,许多修士会在趁此时间段修炼,以来在此日上神坛飞升,更有神界长老为飞升的修士点授朱砂。
当然,兰濯池也不例外,不过他只是图个新鲜而已,倒是没想过什么飞升。
门内,兰濯池手中的折扇换成了一种极为狭长的白剑,毕竟千机扇之类,并不能用于万神会此种正规的场合。
几番长剑飞舞,他的手指在白剑之上缓慢游移,忽然剑光一阵变幻,剑气与流光闪烁,犹如蛟龙游弋。
兰濯池的剑术并不似他人那般,是依靠着浩大的剑气硬碰硬,相反,兰濯池会旁敲侧击的寻找敌方的弱点,以一种看似破绽的弱点,引诱敌方入瓮,再一举攻之。
卿如是听见自己的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握着木炭棒的手微微一滞,转头看去。
却见孟长策身着薄衣,怀中还抱着一些经卷,方向是朝着藏经阁的方向。
卿如是收起木炭与纸张,朝着孟长策挥挥手,满面笑意:
“二师兄和三师兄说的果然没错,大师兄很喜欢看书呢。这是要去藏经阁吗?”
“不要说话!”
孟长策见到卿如是,脸上并没有多少笑颜,相反他伸出手捂住了卿如是的嘴,四下警觉地望去发现并没有发现,才放下手去。
卿如是大为不解:“……”
他看到卿如是怀中的画。
兰濯池么?
卿如是画师父做什么?
孟长策不多加考虑,他蹙眉说道:“你是一直在这里在画画么。”
卿如是看到他注意到了画,赶紧用胳膊将其挡住,但是还是无济于事,毕竟对方已经看见了。
他有些尴尬地赶紧换了个话题,他回应道:“是,是的啊。师兄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孟长策摸摸自己的下颌,看向远方漆黑如墨、连绵不绝的山脉:
“桃花酥噎得慌,打算出去转转消食。如果有人问起,便说没见过我便好,毕竟师父并不喜我们午夜出门。”
卿如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那我就不送师兄了,师兄早早回去歇下啊。”
话还未完,孟长策便走向了远方。
“嗯。”孟长策爱答不理地回应道。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孟长策的背影,卿如是的内心油然而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
“嚓——!”
白衣带着长剑以肉眼几近乎不可见的速度飞驰而来,卿如是的脖颈感到一丝凉意,但是却恰到好处并没有伤害到自己,背后却传来一丝不该有的暖意。
“掌门师尊……你……”
卿如是转过头,弱弱地说道。
兰濯池只是故意为之:“怎么,不回来歇下么?外面冷,容易染上风寒。”
卿如是低声道:“我等师父练完剑呢。”
倏地,兰濯池双手轻轻环过卿如是的臂膀,珍重地将长剑摊在两手掌心,卿如是伸出手触碰通体雪白的剑身,却被冰得浑身一激灵。
怎么这么凉?!
卿如是猛地缩回手。
不同于其他凡人与妖族,像是卿如是这种凤族后裔,躯体一般都偏热,是以对于冰冷更为敏|感。
“此剑名为快哉风,为师给你从铸剑山庄拿来的。喜不喜欢?”
说是从铸剑山庄带来的,其实不过是卿如是昏迷的时候,兰濯池亲自雕的白玉剑。
兰濯池从腰间取出一柄绘着青鸟的长伞,将快哉风插|进伞骨最内,油纸伞撑起,挡住万千即将飞落的桃花。
卿如是清晰听到兰濯池胸膛的心跳声——
很稳,有力。
所谓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掌门师尊,那是不是还有浩然气?”卿如是问道。
月光清辉下,那一双清澈见底的眸瞳中,兰濯池看到了小小的重瞳晃动。
看顺眼了,反倒是不觉得可怕了。
兰濯池指了指腰间的另一柄长剑,果不其然,他瞥到通身翠色的长剑。
“果真聪慧,浩然气是与你的快哉风一对。”
快哉风,浩然气,与你是一对。
……
这些话很难不让卿如是遐想着什么,只是他不敢说,唯恐说者有意,听者无情。
或许自己对他的感情,并不是那种有关风月的喜欢,而是依赖的喜欢吧。
“我很喜欢。”
卿如是抱着长伞,笑语盈盈地说道。
凡人的一生很短,也很长。
长到八苦皆长,短到只是卿如是生命长河之中微渺的一小段而已。
卿如是乃凤族后裔,即便不飞升,也可观千载春秋,所以,卿如是很想陪他的一生。
“掌门师尊是要准备历练飞升么?”卿如是问道。
“不飞升,怎么保护你们?你说是不是。”
兰濯池捏捏卿如是的脸。
着实是惹人爱怜。
卿如是的长睫弯且翘,他抿了抿唇:“掌门师尊所言极是。”
兰濯池擒着卿如是的手,领着他往郜风堂走:
“跟我回去,我烹好了药,应该已经放温了吧。”
卿如是垂眸:“多谢师尊。”
之前那只玳瑁猫立于窗前,它警惕着朝着窗内看去,步步逼近窗边奄奄一息的老鼠。
继而玳瑁猫猛地朝着老鼠一跃,正好一脚踹翻了石锅中滚烫的药汤,即将洒在卿如是的怀中。
“小心。”
兰濯池的手朝着卿如是的胸口挡去。
卿如是猛然一睁眸,竟是将兰濯池生生推开,任凭那滚烫的药洒在自己身上,他咬紧牙关,没说个“疼”字。
卿如是别过兰濯池惊诧的目光,像是有意隐瞒什么一般:
“抱歉,我们妖族不让仙族触碰心口,那边有护心甲,修士碰了会有烧了一般的疼。”
那被药烫到,不也是痛么。
“是这样啊。”
兰濯池端来晾好了的药,听得窗外有隼鹰“硌呵、硌呵”的鸣叫,他从卿如是的床榻上站起身,给卿如是拉好被褥:
“有些事情,我去去就来。喝完药便早些歇下吧。”
卿如是点点头,只是兰濯池走出门的功夫,卿如是便带着倦意沉沉睡去。
但是兰濯池的心事却颇多,他不像卿如是,他想的比徒弟们加起来都多,只是他从来都不言说罢了。
是刚才那一触感知错了么。兰濯池看向自己的手。
为什么,
为什么卿如是并没有心跳呢。
只是想了一瞬,兰濯池取下隼鹰腿上的信件,上面草草写了几句话,他越往下读,眼中的神色便越发紧张。
坏了,得去一趟藏经阁。
……
更深露重,兰濯池来到藏经阁的一处月光无法照亮的阴翳之中,他伸出颀长瘦削的手旋动其中最为不起眼的经卷,听得枢纽“咯吱”作响。
大门霎时打开,里面是比藏经阁更偌大的房间,孟长策向前走去。
四周静谧地只能听到兰濯池的脚步声。
“孟长策。”
兰濯池冷冷说道。
坏了!师父来了。
“师父……”
被唤的人略带惊恐地看向兰濯池,还不忘将书背在身后。
他的内心兵荒马乱。
之前师父不是已经回到郜风堂了,不说其他,单说烹药,不也是得至少一个时辰么?怎么会来到这里。
是谁,谁告诉师父的?
这两个时辰内,只有卿如是见过师父,那一定是卿如是对不对!
兰濯池站在书架之前,他双手抱臂,一身白衣颇显不容亵渎的仙人模样,孟长策在那一瞬间有一种感觉,他明明离自己不过两尺,却好像是天与地那么遥远。
兰濯池率先打破僵局,他冷冷问道:
“你来**室想找什么?”
兰濯池不懂,孟长策究竟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没什么,我只是想提升修为罢了,徒儿过于急于求成了,让师父担心了。”
孟长策背在身后的手一紧,将那本小一些的书,趁着天黑极力往衣服内侧塞。
这些是必须带回去的,不能被师父发现。
兰濯池瞥见了他的小动作,凤眸微微眯起。
他合上折扇,靠近孟长策一些,眼眸覆上寒霜:
“长策,你可知若是一步踏错,就是走火入魔,甚至是永世不得超生。”
孟长策垂眸:“徒儿知道……”
他当然有过后悔。
但是只是知道了一刻。
“书放回去,你回去吧。下不为例。”
兰濯池背过身,像是早有预料到那样,眉目间无悲无喜。
果然,他已经对自己失望到连责备都不责备了吗?孟长策无助地想道。
“是,师父。”
孟长策站起身,将书塞回书架上,裹着外氅朝着外跑。
待到身后彻底没了步履声响,兰濯池拿下书架上的书,却发现并非是修炼旁门左道的书,只是一本记录奇闻异事的普通典籍。
难道是自己错怪他了么。
正当兰濯池想要放回书架时,忽然那本书跌落在地,他弯下|腰捡拾,却看到敞开的页面上写道:
重瞳,可洞悉未来与过去,唯独看不了自身未来。重曈子降落人世寓意着魔尊即将降世,重曈子可能亦正亦邪。传闻将重曈子除去,魔尊亦可除之,但无从考证。
兰濯池皱起眉头,又将书往后翻了一页。
纯阳体心不同凡人,为荧惑之石,鉴别纯阳之人的方法为:
每月十五日,会有符显于身,其纹殷红若血,纯阳之体见满月而反噬,其痛苦不堪言。
兰濯池合上书,喃喃道:
“传闻将重曈子除去,魔尊就不会降临……那么,卿如是他是有意隐瞒?”
若是想验证他是纯阳之体,只能等到八月十五那日。
恐怕卿如是还不是小雀妖那么简单吧,想要深入了解的话,便只能刻意接近了。
而之前一直窃听的叶听眠背后发寒,他火急火燎地跑向郜风堂。
得在兰濯池赶到之前,告诉卿如是!
……
叶听眠也不管什么礼仪不礼仪了,他竟直接闯入了郜风堂,摇醒了困顿的卿如是:
“卿师弟,别睡啦,出事了!”
而此时的藏经阁内……
“罢了。”兰濯池合上书,他看向书架上草编的、因为年久已经发黄的蜻蜓,顿时来了兴致,他将其放在掌心,仔细端详起来。
这蜻蜓还是他当时刚入京的时候自己买的,虽然是鸡肋的小物件,一直都舍不得扔掉,他觉得这蜻蜓承载了他年少的回忆。
兰濯池的指尖灵光一闪,那蜻蜓便重新恢复草绿色,叶子仿佛一掐就能掐出汁液。
“他应该会喜欢吧。”兰濯池弯了眉,转身朝着郜风堂走去。
我这已经放炮啦,好有过年的气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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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〇一一/东窗事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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