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镇威寺庙。

熊熊烈火中，兰濯池与卿如是悄悄走进破败萧条的寺庙内，滚滚浓烟着实呛人的很，卿如是猛地咳嗽起来。

兰濯池向身后瞥了一眼，默默递过妃色香囊，卿如是接过香囊，上面绣着一对翩跹在芙蓉花上的蛱蝶。

卿如是闻道一股淡淡的草本香气。

“这香囊是百草宗宗主用重千草所制，有防烟尘、助灵台清明、看万里的功效，你戴上试试。”兰濯池莞尔，补充道。

当初还是兰濯池到四海游历，百草宗的宗主将这香囊送予他，传闻道这香囊千年不朽，是用天山白蚕丝织就而成，煞为珍贵。

当然，其实是兰濯池不要脸，软磨硬泡要来的。

兰濯池微微弯下|腰肢，将香囊系到他的衣襟上，卿如是的眼前果真恢复七分清明。

卿如是四处寻觅孟长策的身影，却从始至终没有搜寻到，迷茫道：

“小师兄在哪里？”

兰濯池运起体内真气，默默闭上双眼，将识海放出一圈看庙宇景象，终于在一个隐秘的角落找到了些许的蛛丝马迹。

兰濯池一直都没有回应，卿如是紧张地看着兰濯池，不知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却见兰濯池的身形微微一抖。

“怎么了？”

卿如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尽管卿如是问了三遍，兰濯池却久久没有回应卿如是，兰濯池双眸紧闭，冷汗从额上一滴接着一滴地落下。

这是他前所未有所见到的现象。

原本之前用识海看修仙者的魂灵时，都能看到一个完整的个体才对。

可是怎么会……

为什么他探查到孟长策的魂灵是——

支离破碎的，散的到处都是？？

……

如果在识海到处都能看到淡青色魂光，那么，孟长策到底在哪里？

总不能这个人已经被妖魔撕成碎片了吧，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孟长策早就殒命了。

但是，如果他已经死了的话，那魂灵为什么会找到？兰濯池百思不得其解。

没关系，先找找看。

找到了，不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兰濯池掩饰内心不解，转身时面上却是一副风平浪静：

“没事，跟着我，我知道他在哪里。”

卿如是：“在哪里？”

兰濯池身形顿了顿，他的眸底黯淡，继而朝着灵光看起来最多的地方警惕地踱步走去：

“他在……”

他会在哪里。

其实兰濯池自己也不知道。

孟长策偷偷躲在寺庙内，听到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声响，当即昂起头，试探问道：

“师父，是你来找我了吗？”

这着实让孟长策吓得一激灵。

孟长策骤然收回灵海，果真看到了蜷缩在观音像下、灰头土脸的孟长策。

“是为师。”兰濯池应道。

只此一句，叫孟长策心上涌出无限暖意。

正当孟长策满目希冀地站起身，千机扇在兰濯池的手中上下飞旋，化为白刃。

尖锐的白刃直直地抵着孟长策的心口，孟长策震惊地看向兰濯池，却见他眉目中如有万丈冰寒，只剩下绝情二字。

孟长策万分不解：

“师父，这又是何故？”

兰濯池没有留半分情面，将白刃又往孟长策的脖颈递送了一点。

坏了，掌门这是做什么？

卿如是拦下孟长策的白刃，也来求情：

“掌门？他怎么了？我们不是来救他的吗？”

“如是，你让开一点，我怕误伤到你。”

兰濯池微微偏过头看卿如是，再看向孟长策时，眼中温柔稍纵即逝，换上无情无义：

“说，你为什么待在这里？”

孟长策空咽一口，如实回答道：

“我刚刚看见了画皮妖，我就用灵力杀了他，但是他纵火烧了这个寺庙，我晕过去就逃不出去了。”

他顺手指了指身旁衣料烧得焦糊的人。

卿如是走过去，伸出手扳回那人，看到面容果不其然正是画皮妖。

也不知画皮妖生前经历了什么，双眼万分狰狞地睁着，似乎还有话未曾说完便已绝了命，他的脖颈上还有道血壑，深可见骨。

真是好生奇怪的死相。

可是小师兄不是并不会武么？

然而听到这番话，兰濯池眼中的杀意并没有减退，白刃已经几近乎划破孟长策的脖颈。

孟长策的喉咙上下滚动，满眼畏惧地看向兰濯池：

“师尊……妖难道不该杀吗？”

卿如是听到这话的时候，浑身不觉战栗。

远方火光骤然爆破，纵使房梁完全倾塌，兰濯池依旧没有放下白刃，反而追问道：

“我的问题还没问完，当年我赐你的字是什么，还记得吗？”

他还是不信眼前的人是孟长策。

毕竟孟长策的根骨不是仙骨，现在依旧没入筑基期，怎么会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内就死了。

即便是他晏书澈和晏书澈徒弟的阵法所致，按画皮妖的死相也并非除魔阵法所致，而是法术所为。

孟长策沉了沉，如实回答道：

“长策便是师父赐我的字，当时师父为我起名之意为‘振长策而御宇内’。对么？”

白刃缓缓挪下。

回答分毫不差。

“好。我还怕你也是画皮妖变得呢。这样，为师就放心了。”

兰濯池的面容上又是满面春风，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

原来只是为了测试小师兄啊。

卿如是也是头一次看到变脸这么快的人。

孟长策的脸上也难得露出一点笑意：“幸好。”

但是他眼瞳中倏地惊现两道魅影：

“师父，小心身后！！”

真正的魔物，终于来了。

兰濯池也早就听到了那细微的声响，他将白刃再次拼凑成千机扇，向身后用力掷去。

折扇划破长空，发出刺耳的声响。

却见卿如是早就抢先一步，朝着那团缭绕的魔气飞也似地奔去，背后如火如荼的羽翼骤展，他手中蓦现泛着灵光的长鞭。

长鞭振，万鬼哭嚎。

卿如是头也不回地说：“我殿后，掌门照顾好小师兄。”

而吸取了寺庙真气的魔物怎会是好惹的，瞬间化为十三分身，黑色的雾障与经文将卿如是包围其中，像是即将要将卿如是囫囵吞下。

万千黑金色的经文落在卿如是的身上，仿佛铁烙落在肌肤上，叫人灼痛难耐，不比断肠散的效果好上多少。

他强忍疼痛，用银鞭劈掉其中魔修的幻象，玄色翎羽簌簌而落。

要偿还兰濯池给他的恩情。

……

庙宇中观音左侧眼角落下血泪。

周遭忽然响起木鱼的敲击的声响，渐渐地那种声响完全充斥着卿如是的头颅，甚至有人吟诵经文，恰好便是除妖咒。

“都鲁用瓦达、大地约他嗡阿露尼 皮舍地皮纳、白热纳、陀尼、攀陀攀陀尼……”

刚开始一人念《楞严咒》、后来是十人、再到后来就变成了百人、千人、万人。

卿如是的眼前骤然出现四大金身修罗，他们眉目狰狞，两手分别指向天地，一番天旋地转后，再睁眼便看到修罗的手指纷纷都指向地。

白骨林立四周，万里流血漂橹。

他仿佛处在一个火海之中，身穿绮罗的凤族妖后站在年幼的卿如是面前。

而卿如是仔细看去，却意外发现妖后的四肢百骸都用沉重的玄铁链紧紧束缚，上面还布满了陈旧血迹。

下一刻，卿如是就站在病床前，看着心电图机的线慢慢归于平缓，为尿毒症折磨多日的母亲用尽最后气力看向卿如是。

画面无限轮转，卿如是听到两人重叠的声音：

“苍穹在剥夺你的珍爱的同时，也会赐予你更为珍贵的东西。万物便是有舍有得，等价平衡，阴阳相衡。”

他看到身着素白衣裳的少年手握三枚铜板，方才紧紧牵起自己的手，下一刻便被魔物拽进无尽的深堑之中，再也不见了踪影。

天地间骤然落下白色纸钱。

现实与虚幻飞速旋转，卿如是难辨真假，他拼命捂住自己的头，极力不倾听刺耳的经文。

话音方落，他的眼前唯余茫茫，而不是黑暗，又是他失明的感觉。

他无法描述到眼前景象，有温热悄然从自己的脸上滑落，但是他并不知晓。

是泪么？卿如是又哭有笑。

如果是泪，他又是为了什么而伤心，又为了什么而笑？

……

直到他感觉到背后传来那足以弥补他苦难的温暖。

是兰濯池。

卿如是听到耳边有吹来的热气，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呢喃：

“不要听、不要想。这些都是干扰你的思绪的。你的苦难，都已经过去了。”

他是太虚弱了，才会被这群魔修干扰。

兰濯池抱紧卿如是，纵使周遭魔物还是不肯放过如是，魔修嗅到了大妖的气味，想要取卿如是的妖丹、想要取他那双的重瞳。

卿如是在兰濯池的怀中呜咽着，嘟囔着兰濯池听不清晰的话。

他在抖么？他看到了什么？

兰濯池思绪甚乱，他一边用千机扇对付眼前的魔物，一边用柔软的指腹卿如是抹掉他眼角的泪，说着尽可能安慰他的话：

“如是，你看看我。我在这里。”

或许是听到了兰濯池的呼唤，卿如是缓缓睁开眼，身上的陈伤骤然破裂，他的身体又是疼的一抽。

好疼，真的好疼……

……

兰濯池抚上卿如是的头，他温柔地说道:

“如是不怕，我带你回门派。好不好？”

四周只剩一个魔物，魔物伸出嶙峋的手，顺着梁柱蜿蜒匍匐而上，迫不及待地想要剜掉卿如是的双眼。

却见孟长策捡起长枪，飞身而起，朝着魔物猛地刺去。

成败在此一举。

兰濯池恰巧向身后看去，心底一紧：

“坏了。危险。”

折扇飞驰而出，一招打下孟长策的长|枪，连带着孟长策也跌落在地，而魔物却势不可挡地朝着孟长策的心口钻去。

用余光瞥到这一幕后，悠悠转醒卿如是眼疾手快，朝着孟长策面前扑去，而魔物窥见了他的重瞳，纷纷心生渴望，在黑雾之中伸出千万利爪，欲抢夺他的双眸。

兰濯池睚眦欲裂：“如是！！”

而在魔物触及卿如是的心口处时，魔雾之中发出凄厉的惨叫，当即化作灰飞烟灭。

卿如是重重跌落在地，呕出一口鲜血。

就当是还给兰濯池的人情了罢。

若是兰濯池和卿如是没有拦下孟长策的话，恐怕现在那魔物已经夺取孟长策的躯体鸠占鹊巢了。

“小师弟。”孟长策看着自己的手，却还是像原来那样使不出半点的灵力，他无力地哭嚎道：

“为什么……刚才那招用不了？”

明明他之前能够一招击败画皮妖的，怎么刚刚不行，为什么掌门在了、新来的小师弟也来了，却不行了。

……

世界重新归于平静。

孟长策痛哭起来：

“我想着，我想证明给你们看，我也可以杀了妖。不只是你能除妖，不止是晏书澈和叶听眠可以画阵法。”

他也想让所有的人在乎自己，他想让师尊肯定自己。

即便师尊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但是孟长策知道，师尊对自己一定也很失望罢。

只是很可惜，他的根骨一直并不是很好，他仿佛永远参悟不到成仙的那条路。

他只会那所有人都会的武林招数，有用的地方只有买药，他多想证明给大家看，他也能像其他人那样消灭妖魔。

只是可惜这里是修真界，不是江湖，那些武功都不及一个好的灵根，好的神骨。

兰濯池横抱起卿如是，只向身后瞥了一眼：“我们先回门派，这些事情之后再提。”

“是，师尊。”孟长策抹掉泪水，机械式地默默跟在兰濯池的身后。

卿如是悠悠转醒，他在昏迷的时候，也听到他们之间的话语。

他的灵根到底如何？如果根本不适合修仙，只是适合闯荡江湖，掌门当时为什么要收他做徒弟？

却见到孟长策的眉心忽然映出一道红光，卿如是大惊。

他是认得这印记的，这是心魔印记。

小师兄这是……入魔了？

大师兄：我要黑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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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〇〇七/心魔初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