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然风尘仆仆地一进门,便看见坐在轮椅上、笑得一脸没心没肺的粉嫩少年,手里端着个小匙,嘴上还沾着水渍,莫名觉得十分可爱,又可怜。
他快步走进来,接过折枝递上来的湿帕子帮他擦擦干净,仔细端详了少年一阵,似是心情大好,笑容溢于言表,嘴上却是在埋怨:“怎么自己在吃?”
陆吾漫不经心:“自己吃的香呗,坐下说说话?”
涂山然微微一愣,随即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好,等我一下。”
他转向端坐在另一边、正在看书的白神医,朝他弯腰一礼,若不是被后者及时拦住,怕是要跪在地上了。
苏玉见状,连忙代为跪下,恭恭敬敬地行叩拜大礼。
他总共拜了三拜,第一拜白神医,感激道:“多谢神医救命之恩!”
第二拜涂山然,诚心道:“恭喜陛下,总算是在大婚前,等到公子苏醒。”
最后拜陆吾,温声道:“恭祝公子身体安康,愿公子长伴陛下左右。”
涂山然坐到陆吾身旁,保持着不远也不近的距离,折枝给他添过碗筷,便与其他几人一同退了出去。
偌大的厅堂内只剩下陆吾和涂山然两人,难得涂山然今天精神看起来还算正常,趁着他还未发疯,陆吾率先开口,道:“我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涂山然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斟了杯酒,一饮而尽,漫不经心地轻笑道:“想说就说,在这青丘,谁还能把你怎么着了不成?”
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想起前几次的遭遇,陆吾忍不住腹诽,面上却还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笑眯眯地道:“咱们先打个商量,你听了这些话以后,不可以生气,更不可以再拖我去喂狗。”
涂山然愣了愣,警惕地看着他:“看心情。”
陆吾:“……”
得了吧,这厮根本不按套路来的。
涂山然难得见他吃瘪,心情愈发好了,继续自斟自饮,冷冷道:“哼,看样子不是什么人话。”
陆吾不信邪道:“你真不想听?”
这人没有好奇心的吗?
涂山然却道:“爱说不说,不说就早点歇着,明天还有得忙。”
“……”陆吾再次被他噎得说不出话了。
陆吾算是明白了,这家伙分明是有恃无恐,不管自己说什么,也不管自己是活的还是死的,他要的仅仅是将这副躯壳据为己有。
半晌,见对方还在慢条斯理地喝酒,陆吾只得自己打开局面,一本正经道:“我听闻,青丘九尾狐族重情重义,对面对感情更是情深不渝、致死不休,是与不是?”
涂山然点点头,狐疑道:“自然是。你是想求我婚后对你好一点?”
“咳,不不。”陆吾轻咳一声,正色道,“我看你对花长辞也算是情深不渝,嘶……怎么你就是一点也看不出来,我根本不是花长辞呢?”
他这问题可以说是非常无赖了,你要说看不出,那就是不够爱、色令智昏,你要说看出来了,那正好。
涂山然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冷了下去,眼神阴鸷到了极点,原本的一点点好心情,也被一瓢冷水浇得透透的,但他的笑容却愈发美艳。
“哦?这次是这个套路吗?”
陆吾茫然道:“啊?”
涂山然并不看他,手中把玩着一只酒杯,神态高傲至极,语气也冰冷至极:“你忘了,没关系,我可以帮你回顾回顾。”
“第一次,你答应与我成婚,结果,我满心欢喜地掀了红盖头,看到的却是花萦。”
“第二次,你又答应与我成婚,结果,我等了三天三夜,连个人影儿都没瞅见。”
“第三次……第三次更绝,你直接杀了我父皇,逼疯了我母君,害得我幼妹变成痴儿,然后……然后一死了之。”
说话间,他手中的酒杯已经不知所踪,星星点点的粉末自他手中洒落,昭示着他想将眼前之人挫骨扬灰的疯狂渴望。
然而,他却笑了,笑得异常的残忍,他道:“都说事不过三,所以我很好奇,这第四次,你还有什么办法,让我得不到你。”
“结果……呵呵呵,花长辞,是你越活越回去了,还是我看起来越发好骗了?”
陆吾再次傻了眼。
怎么还有这一出?他想到了那一花一狐的关系定不只是那段记忆那么简单,却没想到竟还有如此狗血的过往。
这些事情他尚不知全貌,不便予以置评。
虽然心中对此事尚有疑虑,但戏还是得演。
于是他一边在心里向花长辞致歉,一边摆出一脸夸张的愤怒,反问道:“什么?花长辞竟能做出如此禽兽不如的事来?!难以置信,我竟与这样的人用过同一副躯壳?!”
“闭嘴!”涂山然一巴掌拍在案上,冷着脸警告道,“你敢再说他一句坏话,我便割了你的舌头下酒!”
陆吾并不在意他的威胁,重要的是他得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
涂山然一早就知道,他不是花长辞。
这就好办多了!
陆吾心里开心,却不能表现出来,因为他现在要演的,是一个委屈吧啦的孤魂野鬼,他尽量表现得像个受气包,却又不能太过,以免真的被割了舌头。
“哎呦好凶哦,我背了他的锅,做了他的替身,明天还要代替他嫁人,发几句牢骚,你这就不能忍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演技问题,涂山然竟然不上钩了,默然半晌,突然把话题绕了回去,并丢给他一个灵魂拷问。
“你若不是花长辞,如何能将他的识海恢复得跟从前一模一样?”
但是这个问题,陆吾早就想好了怎么回答。
“你又进不来,怎知和原来一模一样?”
当初他的识海还是一片废墟的时候,涂山然都说进不来,如今不但恢复到了这个程度,又有他大神司的神魂坐镇,别说是涂山然了,就算是白尘,若不是挂着他的神之心,也做不到不请自来。
很显然,涂山然是在诈他!
涂山然被他反将一军,却也不落下风,大言不惭道:“我进不去,自然有人进得去,我大青丘国,还缺心道高手不成?”
“再说,我可以在外面看啊。”
陆吾心念一闪,这家伙说的心道高手,总不会是白尘吧?
随即否认了这个猜测,世外神仙禁止干涉世事,白尘一向稳重,断然不会轻易触犯星海公规。
这小狐狸还是在诈他。
陆吾继续走自己的剧本,同样大言不惭,道:“你那心道高手没告诉你,我其实是一只即将消散的孤魂野鬼?你不会真以为那么大一片识海是我修好的吧?”
涂山然:……
陆吾接着道:“实话跟你说了吧,我的识海,是白神医修好的。”
涂山然眼神微动,审视地看着他,满眼的不信任。
陆吾道:“你不信可以问他啊。”
“我自然会去问。”涂山然道,“不过,就算是他替你修好的,那又能说明什么。”
陆吾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好笑道:“诶,我说小狐狸,你是色令智昏了吗?”
“花长辞可是举世闻名的妖神,天下谁人不识?若白神医在我的识海里看到的是花长辞本尊,你觉得他会帮我修复识海吗?”
涂山然:“……”
气氛一度十分尴尬,陆吾该说的也都说了,坐了这么久也有些累了,靠在椅背上,打了几个呵欠,耐心地等待着涂山然入坑。
许久,涂山然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你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
说罢,他便匆匆离去。
陆吾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捏了把汗。
小白啊,接下来可就看你的了。
当晚,寝宫内只剩下陆吾和折枝两人。
折枝给陆吾讲了几个睡前故事,陆吾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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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梦,陆吾回到识海中静修。
走过郁郁葱葱的树林,逗了逗灌木丛中正在给幼崽哺乳的猞猁,小动物微微抬头,茫然地看着夜幕与星空,却看不见那近乎透明的神魂,所有的触碰,仿佛只是一缕微风。
陆吾笑意满满,不禁暗叹这片识海的自我恢复能力。
琴人阁前的空地上围起了几大圈栅栏,里面的土地划分成规整的格子,部分格子里的土壤翻得蓬松柔软,看上去像是用来种植物的。
瀑布下的溪流上修起了一座竹木桥,桥下不时有红尾鱼游过,更添几分活跃的气息。
纯白而透明的小团子在水中跳跃,扰得鱼儿时而聚、时而散。
一见陆吾回来,白团子连忙窜出水面,蹦跶到他面前,欢快道:“主神~”
陆吾指了指那边的种植园,问道:“你圈了这么多地,是要种什么的?”
吾忘道:“这不是吾忘圈的,是白尘仙尊圈的~”
陆吾微微一愣:“白尘?他又来了?”
“嗯。”吾忘乖巧点头。
陆吾愈发困惑:“他……说什么了没?”
“咦。”吾忘道,“主神,你怎么学他说话呀?”
陆吾:“啊?”
吾忘坦然道:“白尘仙尊也问了这句话。”
“哦,然后呢?”陆吾一头雾水,怎么听不懂呢?
吾忘道:“我就把主神之前说过的话,告诉他了呀~”
陆吾:?
我说什么了?
一边想着,一边走近了那些栅栏,发现每个种植园的门上都挂了块藤编的牌匾。
有药园、花圃、口粮等等。
白尘这是把家当都搬来了,是打算在这儿常驻呢?
“哦,给我一把锄头。”陆吾挽了挽袖子,准备进去帮忙翻翻土。
吾忘却道:“主神,我看您还是别进去的好,白尘仙尊叮嘱过了,不让您进去的。”
陆吾:???
请问这到底是谁的识海?
吾忘看出他的心思,幽幽道:“这都不错了,主神,他没把咱们赶出去就很好了。”
陆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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