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焕感觉自己受到了很大的震撼。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只是听到阿遥说求求他的时候，他心里突然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哀。

虽然只跟阿遥见了两三面，说的话也没几句，但裴焕已经察觉到了，阿遥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他跟霍道长之间应该是有仇的，他那么讨厌霍道长，自己的涸水珠还被霍道长拿走了，对阿遥来说，霍道长就是他的仇人。

但现在，因为实力不够强大，他不得不低声下气的去求自己的仇人。

天啊，怎么可以这样！

生平第一次，裴焕有了锄强扶弱的冲动。

虽说，他锄不了那个强，也不知道该怎么扶这个奇怪又神秘的弱。

带着阿遥的诉求，裴焕这一次是自己走出沼泽的，出了沼泽，他立刻御剑而起，眼睛盯着下面，四处找霍道长的身影。

天已经黑了，裴焕找了半天才发现，这周围一个人都没有，霍道长肯定是回去了。

裴焕一脸呆滞，他是回客栈了，还是回浮天宗了？

回客栈好说，要是回浮天宗了，在没戏可看的情况下，清里肯定不会帮他再去找一次霍道长，那么问题来了，只有他一个人过去，浮天宗的大门还能对他开放吗？

看看，浮天宗的眼高于顶已经深入人心到何种程度了，连裴焕都意识到这一点了。

裴焕火急火燎的往回飞，看见客栈那两盏高高挂起的红灯笼，裴焕轻巧的跳下来，如今已经是子时，其他人该睡的睡，该休息的休息，连客栈掌柜都坐在柜台后面打起了盹。

袖珍的庭院中央，只有一个冷清的身影坐在其中，裴焕往前冲的动作硬生生停住，然后，他往前小小的走了两步。

“师父，您还没休息呢。”

心虚了，所以连敬称都用上了。

清里撩起眼皮：“如何？”

裴焕眨巴眨巴眼，开始装傻：“您说什么？”

清里看着他。

裴焕低下头，开始老实交代：“我跟阿遥和好了。”

清里：“……”

你还真是跟什么人都能交好。

敲敲不知用了多少年的木头桌面，他催促道：“谁要听这个，那个阿遥又跟你说了什么？”

裴焕张口就要回答，但是想起阿遥说那句话的表情以后，他又闭上了嘴，过了一会儿，他说道：“阿遥有话，让我告诉霍道长。”

清里等了片刻，没等到这句话，就知道了，小傻子这是不准备告诉他。

真行，出去一趟，还有自己的小秘密了。

他眯着眼，裴焕顶着他的视线，却岿然不动。

在他看来，这是阿遥和霍道长之间的小秘密，作为一个合格的中间人，裴焕没意识的时候就不提了，现在既然意识到了，他自然不能随随便便的告诉别人。

即使那个人，是他最亲最爱的师父。

发现裴焕不打算就范之后，清里就挪开了视线，望着木头桌面上一道道深刻的沟壑，清里说道：“还记得我让你下山历练，为的是什么吗？”

裴焕点点头，“记得，是为了让我看到更多，不论美好，还是脏污。”

清里哼笑一声，说不出里面是什么情绪，“那你就留下来，好好的看吧。”

说完，清里站起来，他要回房间了，经过裴焕的时候，裴焕愣了愣，突然转身，“师父！”

这一声有些大，楼上某扇窗户推开，不知道是哪个弟子听到下面的动静，好奇的探出了脑袋。

裴焕却没注意楼上的动静，他看着被他叫住的清里，没来由的有些紧张：“师父，你呢？你要留下，和我一起看吗？”

清里望着裴焕的眼睛，自然能看出他眼中流露出的不作伪的情绪。

他在害怕。

这么多年，清里一直以为缺了一魄对裴焕的影响就只有智商，现在看来，似乎还有胆量上的影响。

上一世的裴焕可没那么胆小，也没那么黏他，上一世听说有下山的机会，裴焕报名的比谁都快，不论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他都不会打扰清里，等历练结束，他就带着山下的礼物回来了，都是送给清里的小东西，有凡间的糕点，也有秘境中的珍宝。

上一世清里对说走就走的裴焕颇有微词，但他不会告诉裴焕，毕竟这样显得他作为师父非常掉价，而到了这一世，看着不愿意离开他身边的裴焕，清里也没觉得心情有多美妙。

*

最后，清里也没回答裴焕的问题，他只是又在客栈中住了一晚。

第二日一早，昨天不知道被水拍了多少回的霍道长就找到了他，其实他再等一等，裴焕就去找他了。

霍道长不请自来，裴焕连忙开门，对着这位和自己师父同辈而且同实力的道长，裴焕自然不敢懈怠，他把霍道长请进来，准备给他也泡一壶茶，把霍道长哄得高兴点，然后再跟他提阿遥的事情。

然而他的茶刚端出去，霍道长就摇了摇头，示意不必：“昨日下午，我见你进了沼泽，你可是见到他了？”

裴焕愣了一下，点点头，“见到了。”

霍道长本就挺拔的坐姿，这下子变得更直了，“他对你说了什么？”

还没等裴焕回答，霍道长又问：“你能跟我形容一下他的长相吗？”

裴焕早就形容过了，肤色，瞳色，还有格外俊秀的脸，阿遥的特征他早就告诉过霍道长，然而这一回，霍道长要的是细节。

眼睛大不大，嘴巴长什么样，鼻子高不高，眉毛是淡还是浓。

裴焕有问必答，这些他都描述了一遍，然而霍道长看起来依然很纠结。

人的长相确实是千奇百怪，但美人基本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问这种问题，其实根本无法想象出一张相似的脸。

还是裴焕想了想，又想起一件事，“阿遥穿的是道服。”

霍道长一怔。

“什么道服？”

裴焕默，道服不都长得差不多吗。

他试着形容了一下，“墨绿色，领口是白色的。”

指了指自己袖子的位置，他说道：“两边袖子上，都绣了一圈黑色的花纹。”

那个花纹裴焕就形容不出来了，因为他看不懂那是什么纹样，不过他觉得他能画出来，站起身，他要去找纸笔的时候，余光里看到熟悉的纹样，裴焕倏地把头转了回来。

瞪大双眼，裴焕指着霍道长的袖口：“就是这个花纹！”

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有点激动，裴焕讪讪的把手放下，然而霍道长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失态，他现在脑中乱成一团。某个被他刻意忘记很久的画面，又回到了他的脑海中，让他的心不停下坠。

裴焕看了他一会儿，他重新坐回去，轻咳一声，想要吸引霍道长的注意力。

霍道长抬起眼，裴焕对他笑了一下：“阿遥昨天说，他还是想要涸水珠，希望您能把涸水珠还给他。”

霍道长指尖动了动，他想要抬起手，但是最终没有抬起来。望着裴焕，霍道长的脸色渐渐变化，他好像做了什么决定，“麻烦你再帮我一个忙。”

裴焕：“……”

这几天他别的事情没干过，就剩下帮忙了。

霍道长的这个忙说起来也很奇怪，他想让裴焕再走一趟沼泽，但这一次，他不用去找阿遥，只要他见到那片水泽，然后，带点里面的水回来就行了。

裴焕搞不懂他要水干什么，困惑之余，他还阴谋论了一下。

那些水都是阿遥弄出来的，他的腿都跟水融为一体了，霍道长该不会是想偷点水出来，然后害死阿遥吧。

清里听到他的猜测，额角抽了抽，“你以为伪灵为什么叫伪灵，就因为他们和真灵一样，很难杀。”

裴焕仰头，不理解他的话：“很难杀是有多难杀？”

看看裴焕，清里用了一个他能理解的说法：“我用尽全力，也只能把伪灵打散，但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恢复成原型。”

裴焕睁大双眼：“死不了？！”

清里嗯了一声：“死不了，只是元气大伤，让他养个五六十年，就能养好了。”

只能说，幸好这种生物没有任何攻击力，要不然，早就被某些贪婪的人抓走驱使了。

裴焕震惊了，他可是见过清里一剑削掉魔域入口的人，那样的威力，都杀不掉阿遥，看来阿遥安全了。

但是这样问题又来了，“那霍道长要里面的水，究竟是想做什么？”

清里怎么知道，他又不姓霍，也不喜欢别人叫他道长。

……

好在，等裴焕把水偷出来以后，霍道长就说了他的目的。浮天宗有一个法器，注入某个人的血，或者修为，或者任何一个从那人身体上取得的东西，就能看到那人的部分记忆。

这法器的存在一直是个秘密，很多浮天宗的弟子都不知道他们宗门还有这样一个东西，但是各宗的宗主，以及长老们，都是知道的。

这个法器是浮天宗的倚仗之一，用来对付敌人和俘虏，非常好用。

几百年前，这个法器还只有浮天宗的长老们知晓，现在其他宗门也知道了，有时候，就会有人过来借，只是别人不一定有浮天宗那么变态，在不同的人手中，它能发挥出不同的功效。

自从知道霍道长要回浮天宗拿那个法器，裴焕就变得无比沉默，他觉得这样做是不对的，怎么可以不经过同意，就去看阿遥的记忆呢。

但是霍道长不会跟他商量，他只是通知了一声，就回浮天宗了。

清里看了看裴焕纠结的神情，提醒他道：“有些事情，看着就是。”

裴焕只哦了一声，光看他的表情，清里也看不出来他究竟听没听进去，没听进去也无所谓，反正等撞了墙，他就能听进去了。

只过去半个时辰，霍道长就回来了，没想到他回来的这么快，裴焕跑出来，才知道，原来霍道长根本没拿到法器。

就在霍道长出关的第二日，金银宫的月无来到浮天宗，把那个法器借走了，据说，是要给他的病人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