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些时候，裴焕情商十分感人。

但今天的他，没有犯这种错误，最起码在清里看来，他那句话没什么问题。

既然话没有问题，那有问题的，就是人了。

裴焕慢吞吞的用法术烘干自己的衣服，他烘的很认真，都没注意到一旁的清里一直在看着霍道长，而霍道长沉默许久，才说了一句话：“他应当认识我。”

清里笑：“你可真会说废话。”

霍道长：“……”

转过头，清里看向还在一小片一小片烘衣服的裴焕，手一抬，裴焕的衣服立刻干爽如初。

他招呼裴焕：“走了。”

裴焕应了一声，他跟清里一起离开，霍道长却没跟上，回过头，裴焕看了看霍道长坚毅的背影，然后问清里：“我们不再试一次吗？”

清里望着前方：“再试多少次都一样，主人不同意，他就没法进去。”

裴焕心想，那阿遥还挺厉害的。

连霍道长都对他束手无策，只能站在外面。

如果清里知道他的想法，可能他又要笑了。

一个只会拍拍水花的伪灵，实在算不得厉害，第一日来的时候，清里就没把他放在眼里，如果他动作慢一点，没有在清里动手之前就把裴焕送出来，那他现在，应该已经奄奄一息了。

说到底，他只会躲而已，正确的道路被他藏起来了，又不代表着想要进去，就必须走这条路，把路拆了，让他无所遁形，不也可以达到目的嘛。

这样做最方便，也最快捷，唯一的问题是，这样做会伤害到里面的那个伪灵，就像强行掰开河蚌的壳，壳是开了，但里面的河蚌也遍体鳞伤了。

如果换做清里，他自然是怎么方便怎么来，但霍道长，他怕是不会这么做。

所以，他就只能被挡在外面了。

清里从不干涉旁人的事，霍道长什么想法，准备怎么做，都与他无干，回到客栈以后，清里就让裴焕收拾东西，准备今晚便回槐江山。

裴焕愣了一下，“这就回去？”

贞川等人也在大堂里，听到清里的话，他们也看了过来，这就回去啦，那个妖怪的真面目他们还没见到呢。

清里：“妖兽不是被你们杀光了吗，此间事已了，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贞川问他：“霍道长他们也要走了吗？”

清里回答的十分没有良心：“不知道，浮天宗的人是去是留，与我有什么干系。”

贞川：“……”

可是人家之所以过来，就是被你叫过来的啊。

清里忽视了其他人微妙的视线，他不是会把所有事都解释给别人听的性格，他这么急着离开，是因为他觉得，再待下去，恐怕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清里不怕浮天宗，但是他很烦被牵扯进麻烦当中。

这样想着，他看了一眼已经坐到贞川等人旁边，被他们围着问情况的裴焕。

*

清里说要回去了，裴焕其实不想回去，但他听清里的话，只能默默的收拾好东西，离晚上还有一些时间，裴焕偷偷出来，看到清里的房门还是关着的，然后他小心翼翼的离开了客栈。

他从不忤逆清里，但清里也没说一定要他老老实实的待在客栈啊，所以，临走之前，他想再去见阿遥一面，跟他道个歉。

阿遥确实说过，让他下一次再来，不要带其他人，只带着涸水珠，严格意义上讲，他真的带来了涸水珠，只是拿着涸水珠的人不是他。

发现这是自己的错，裴焕心中有愧，如果就这么让他离开，那他永远也忘不了这件事了，所以，他必须出来一趟。

只是他没想到，沼泽这里不止他一人，霍道长还在这，水不会停留在他的道袍之上，只会迅速的低落在地，而此时，霍道长的身边，就洇湿了一大片水渍。

……这是，又被赶出来了吧，还被赶出来了好几次。

裴焕隐隐约约意识到，这个画面对霍道长来说有点丢人，他最好还是换个地方下去。

又往前飞了一段，感觉离霍道长已经很远了，裴焕才跳下来，站在沼泽外，他抬起一只脚，双眼紧闭，小心翼翼的往里试探，确认没有水浪打过来，他才轻吁一口气，如常的走了进去。

没被拍出去，裴焕心里很高兴，他觉得阿遥已经消气了，然而一个时辰之后，他就发现，是自己想太多了。

跟贞川等人一样，他也开始在沼泽当中鬼打墙了。

再一次回到同一棵枯树附近，裴焕终于认清了他也被拒绝的现实，苦着脸，他站定在枯树旁边，左右看看，这里一个活物都没有，叹了口气，他望向沼泽的深处。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个方向是不是阿遥所在的方向，他只是试试：“对不起……”

“你要的涸水珠，就在霍道长身上，他……他很喜欢那个涸水珠，我跟他说了你想要的事情，他说他想进来看看，所以我就带他进来了。”

“你还在生气吗？”

裴焕的声音，穿过迷障一般的沼泽，来到了水泽当中，阿遥枯坐在那块稍小的岩石上，坐姿如同裴焕最初见的那样，一点变化都没有。

他垂眸看着通透如镜的水面，看着本应是自己的双腿的位置，如今那里只有水。

裴焕以为阿遥只有小腿和水泽融为了一体，其实不是，他的两双腿，甚至还有一部分的腰，都已经变成了透明的水色，只是有衣服遮盖着，所以裴焕没看见。

即使有那样一张精致澄澈的脸，如今的阿遥，和裴焕身边那棵枯树，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他听到了裴焕的话，然而过了很久，他的眼睛才轻轻的动了一下。

抬起头，他望向远方，就像裴焕看不见他一样，其实他也看不见裴焕，他的眼中只有白茫茫的一片，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此。

裴焕说了半天，没听到任何的回应，自言自语的他看起来有点傻，裴焕默默闭上嘴，叹了口气，他转过身，准备出去了。

再不走，他师父就该知道他偷跑出来的事了。

这样想着，裴焕加快了脚步，如果可以的话，他想直接飞出去，但贞川说过，从沼泽里面往上飞，是无论如何都飞不出去的，也会迷路，还不如走的快。

往前走了一段，然后一个转弯，惯性带着裴焕往前走，走出去两步，他才猝然发现，周围的景色变了，阿遥就在他面前，沉沉的盯着他。

裴焕：“……”

他算是发现了，在这里，有没有路都是阿遥说了算。

真是随心所欲。

沉默片刻，裴焕问他：“你听到我说的话了？”

阿遥不回答，就这么看着他。

裴焕：“……那你现在是原谅我啦？”

阿遥：“我需要涸水珠。”

裴焕眨眨眼，“可是涸水珠在霍道长身上，那个，霍道长很厉害很厉害……你不如亲自跟他说，讲明白的话，或许他会把涸水珠还给你。”

还这个字，让阿遥表情微微变化了一下，但是这个变化太细微了，裴焕看到了，却转瞬即逝，无法弄清它代表着什么。

阿遥说道：“我不想见他。”

裴焕：“……”

他感觉事情要僵持在这里了。

要裴焕说的话，他觉得霍道长性格还算不错，讲道理，守礼数，跟别人比不好说，至少比清里强很多。裴焕是真觉得，如果把事情说清楚，霍道长能把涸水珠借给阿遥，甚至，直接还给阿遥。

问题就在于，一个想要知道提要求的人是谁，另一个，却不愿意见对方。

裴焕作为一个中间人，都感到了天大的为难，“他要是不同意呢。”

阿遥又不说话了。

他一只手垂在身边，另一只手放在身前，攥的紧紧的，衣服被他揪起一部分，牵出很多褶皱。

过了许久，裴焕才听到阿遥艰涩的声音：“那就请你帮我，求求他。”

“求他，把涸水珠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