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焕回来的时候,房间里的烟火气已经消散干净了,他走进清里的房间,然后转身把门关上。
清里看他一副兴奋又不敢表现出自己很兴奋的模样,不禁皱起眉:“你们又想做什么?”
裴焕本来也没想瞒着清里,他憋不住的笑了笑:“师父,我们准备借着今晚的机会,偷偷出去调查。”
清里是个严厉的师父,可他只在自己的规矩上严厉,别人的规矩,幽绝城的规矩,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哦了一声,清里只提醒他一句话:“别被人发现了,我可不给你们收尸。”
裴焕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被发现以后,星轮意城主会杀我们吗?”
清里撩起眼皮:“我也是今天才认识她,这种事我怎么知道。”
“不过——”他回忆了一番,“在你们到之前,我没经过通报,而是直接进了城主府,那个叫青冥的护卫以为我是刺客,出手就是杀招。”
裴焕默不作声的看着他,他能说什么,总不能说自己师父是活该吧。
清里从回忆里抽身出来,一抬眼,就看见裴焕这个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全写在脸上的表情。
其实他的意思是,青冥对他动手的时候,不像一个只是固守职责的护卫,他的表情太狠,不知道的还以为清里灭了他全家。
清里只防不攻,他以为自己稳操胜券,谁知道后来渐渐的竟然落了下风,要不是他也用了自己的真本事,恐怕他现在就只能躺着说话了。
幽绝城有这样一位高深莫测的护卫,清里是没想到的,而且这位护卫对城主极其忠心,想想看,假如被他发现,做客的客人竟然不听城主的话,半夜鬼鬼祟祟游荡在城里……
又瞟了裴焕一眼,清里微微一笑:“马上就入夜了,你们记得抓紧时间。”
没想到师父这么支持自己,裴焕高兴的应了一声,很快就出去了。
在他的背后,清里哼笑一声,转身去了内室。
吃苦头去吧!
*
此时天刚擦黑没多久,月亮都没升起来,裴焕和陆悬月坐在院子里等人,而被等的杜惜雀迟迟就是不出来。
裴焕对今晚上的行动抱以很高的期待,这可是他第一次参与悬案调查,但是过了这么久,他连位置都没挪过。
他不禁问陆悬月:“她究竟在做什么,怎么还没好?”
陆悬月:“再等等吧,保养偶人就是这么慢。”
裴焕发现了,只要跟杜惜雀相处,每一天他都能学会至少一个新知识。
“偶人怎么保养,也要从上到下的用云鹿皮擦拭几遍么?”
他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小石头板正的站在地上,□□,然后杜惜雀忙前忙后的替他擦身……
裴焕突然沉默下来。
他有什么情绪,是真的全都写在脸上,陆悬月看了他一眼,连她都忍不住扯了扯嘴角,“给关节滴点油,再把眼睛、心脏之类的地方用平安宗的药泡一泡,你说的擦身子,小石头平时自己就能做。”
裴焕:“……”
好吧,是他想多了。
他和陆悬月几乎从没独处过,现在坐在同一片夜色下,裴焕突然觉得,陆悬月好像没有她平时表现的那么冰冷。
“连这个都知道,你是不是经常去平安宗?”
陆悬月摇了摇头,“只去过一次,平安宗……很好,感觉那里的人都没有什么烦心事,我也想多去,但是没有时间,我的时间大部分都用在修炼上了。”
裴焕叹气:“我也是,长老们都说我的勤奋是其他弟子应当学习的,可我也很想出去玩。”
陆悬月:“你还小,不必给自己这么大压力,你有个那么好的师父,偶尔放松一下,不打紧的。”
裴焕笑笑,“你也觉得我师父很好吗?”
陆悬月:“当然,什么都让你做,连闯祸都支持你的师父,世上可不多见。”
裴焕不好意思的摸摸自己的脸,他想要再笑一下,但是看着陆悬月,想起她此行的目的,裴焕立刻把笑收了起来,他试图转移话题:“你看,月亮好圆啊。”
陆悬月抬起头,看见刚刚从夜色中展露头角的月亮,就像是一个月饼,被人切掉了三分之一,你可以说它亮,但不可以说它圆。
“不用这样。”
裴焕把仰着的头低下来,看向身边的陆悬月。
她一脸坦然的说:“我有一个邪修师尊,我知道,你知道,大家都知道,我已经不是小姑娘了,你不需要在我面前掩饰什么。当然了,我知道你是好心,是为了我着想,但是我比你们想象中的坚强很多,我没那么在乎这件事,你看我都能来亲自调查他的去向。邪修也好,正人君子也好,他是他,我是我,我的求道之心,不会因他的身份变化而产生半点影响。”
裴焕呆呆的看着陆悬月,她说的十分恳切,而且一直盯着裴焕的眼睛,好像要把这些话说到他心里去一样,通常来讲,这时候裴焕应该送上几句发自真心的夸奖,像他过去和别人相处那样。
然而看着陆悬月,他纠结了很久,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作为回应,就在这时候,杜惜雀带着小石头从房间里走出来,站在两人面前,杜惜雀满意的拍了拍小石头的肩膀,“一切就绪,咱们出发吧!”
*
城主府里的下人不少,但是到了晚上,就只有护卫还在外面巡逻,他们守在灌木丛里,一路避开巡逻的火把,很顺利的就离开了城主府。
城主府的大门外空无一人,站在烛火微暗的灯笼下,裴焕还觉得不真切:“这么容易就出来了?”
杜惜雀:“他们只顾着防城外的外人,城里的人手自然会松懈一些嘛,走走走,先去陆悬月说的那条街看看,白天我没有仔细观察,如果是偶人的话,就算是我们宗主的梅香,我也能分辨出来他和活人的不同,但我还是觉得,那些百姓不是偶人。”
裴焕其实已经倾向于幽绝城里可能真的有偶人了,但杜惜雀就是不信,他什么话都没说,然后跟上前面的人。
虽然现在已经入夜了,但时辰并不晚,而他们从街尾往前看,一览无遗,一个人都没有。
三个半人一起踏在石砖铺就的道路上,从陆悬月再到小石头,大家走路都是没声的,裴焕平时会发出声音,但鉴于今晚是暗中调查,他也修改了自己的习惯,现在的他完全可以做到踏雪无痕。
但就是这样,气氛才越来越诡异了。
他们一直在往前走,而周围,是死一样的寂静,没有人声,没有脚步声,没有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没有漆黑的窗边传出的呼噜声。
连虫鸣,鸟叫,都没有。
越走,他们的动作越慢,经过的地方越多,他们的心里就越没底。
死寂的空气里,裴焕突然开口:“我看过一个志异怪谈,一个书生来到村子里,白天村民们都热情的招待他,到了晚上,他出门起夜,突然发现村子是空的,整个村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他走啊走,走啊走,终于走到了村口,然后他发现,村口密密麻麻的都是坟包,而最前面的坟包……”
杜惜雀忍不了了:“不要说了!这么晚了你想吓死谁?!”
裴焕委委屈屈的说:“我只是想给你们讲讲我看过的故事。”
陆悬月吐出一口气:“我看不用过去了,不是那条街有问题,而是整个幽绝城都有问题,杜惜雀。”
杜惜雀转回头,一脸茫然:“啊?叫我做什么。”
陆悬月问她:“你确定把一个城的百姓变成偶人是不可能的吗?”
杜惜雀:“……”
“是啊!我都说了多少遍了,你们怎么就是不信我,活人不可能变成偶人!偶人也不可能一下子冒出这么多来!一个人只能做一个偶人,假如这些人全都是偶人,那制造它们的人首先就要拥有一个城的势力,而且手下各个元婴以上。别说你我了,就是浮天宗也拿不出那么多人手啊!”
陆悬月看了她很久,然后对裴焕点点头:“我信她。”
杜惜雀捂着胸口,觉得自己要吐血了。
裴焕:“不是偶人,那这些百姓怎么回事?”
他瞪起眼睛:“真有邪修?”
杜惜雀放下手,“邪修,什么邪修能暗中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我看排外都是假的,不想让人发现幽绝城的异变才是真的。难怪无论如何都不让咱们几个留下调查,我就知道,这个城主有问题!”
裴焕想起城主那张妙龄少女的脸,说实话,是有点邪性。
然后再想想自己如今的处境,他突然有些慌:“等等,那现在怎么办,如果被发现,他们会杀我们灭口吧?”
陆悬月刷的一下把剑抽出来,脸上满是斗志,“进城不就是为了知道真相么,没道理知道真相了还要跑。”
杜惜雀点点头,“没人来追杀我们,那就说明我们还没暴露,只凭我们几人的所见所闻不一定能说服我宗长老,幽绝城被他们自己的城主掌控,如果我不带证据回去,我宗长老是不会出手解救他们的。”
平安宗是离得最近的宗门,如果他们都不出手,灵衡宗更不会帮忙了,槐江宗或许能意思意思派几个人,但肯定不会多派,因为从地域来看,幽绝城是平安宗的友好管辖范围,其他六宗不好干预,不然容易坏了现今的平衡。
想通这些道理,裴焕问:“去哪里找证据?”
杜惜雀:“既然这件事必然和城主有关,那就要从城主身上下手,不如,我们去她房间找找看?”
裴焕:“……”
陆悬月:“……”
哪怕是陆悬月这种一言不合就是干的猛人,也感觉这一步太险了,城主实力如何他们不清楚,但是那个青冥,就算他们三个半一起上,也只有送菜的份。
他们几个僵持在这,突然,小石头面无表情的说了一个字:“人。”
三人同时转头,看见不远处的地方,有个人影飞快的钻进了巷子里。
三人对视一眼,立刻忘了潜入城主房间这个计划,同步施展隐匿的法术,然后悄悄的尾随上去。
此时,月亮已经升到了最高点,今晚十分晴朗,在月光的照射下,城中的每一处都清晰可见。而一片漆黑的城主府里,只有城主的房间还点着灯,星轮意坐在窗边,还穿着白天的那身衣服,月光洒落在她身上,她望着月光移动的方向,许久之后,勾起一点唇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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