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全场哗然,用手想方濯都知道,这下沈长梦是真的惹起众怒了。
他倒不是很愤怒,只是觉得有点惊讶。沈长梦一定会在传位大典上干点什么惊世骇俗的事他也能猜到,但没想到竟然能如此一步到位。他本以为最多他也就是在这骂骂燕应叹鼓舞大家一起诅咒魔教勿忘初心,没想到这人直接以风雨剑为誓,要求修真界都跟着他一起讨伐魔教去。
虽然燕应叹干出那种事情来,修真界早晚有一天都会打到蛮荒之地去,把魔族的威胁彻底消灭,但想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提倡是一回事,统领又是一回事。白华门今非昔比,又何德何能可以带领着修真界诸门去讨伐魔教?谁扯这面大旗,谁便成了首领,谁制定出详细计划,其余门派便实际上受其差遣。这些心高气傲的门派怎么可能甘居人下?沈长梦提出此事,已经足以让自己立上风口浪尖,再威迫众门都听他的,无异于找死。
故而忽见此变,方濯眉毛先是一皱,倒没觉得有多气愤,只是觉得奇怪:
上回见他还心平气和、面若冠玉的,看着不像是冲动的人。什么时候疯了?
沈长梦确实是疯了。他决定筹划此事前,绝对没有和振鹭山商量过。云婳婉睁大了眼睛,叶云盏更是直接站了起来。他转头冲云婳婉嚷嚷道:“这是怎么回事啊,师姐,怎么回事啊?怎么突然就要去讨伐魔教总坛了?”
“师尊。”
方濯紧张地坐直身子。柳轻绮看着那把剑,眉头紧皱,似乎在辨认着什么。场面一片混乱喧嚣,狂风骤雨中,他的身边竟然衬托出某种惊人的和平。听到方濯喊他,他慢慢摇了摇头,半晌突然一把抓住魏涯山的手腕,和他说了什么。
魏涯山原本还算平静,也许是压抑着自身情感——他紧抿着的唇角总有一瞬间的波动,这代表着他也很紧张。闻言确实猛地一拧眉毛。
他倏地转身问柳轻绮:“你确定吗?”
柳轻绮道:“我怎么可能不确定?大师兄,我和这一把剑在一起待了那么长时间——”
话音未落,魏涯山一把甩开他的手,起身冲平章台上喊道:“沈掌门,借一步说话!”
沈长梦看向他,眼底滚着黑雾沉沉的骇浪惊涛:“等大典结束后,再与魏掌门会话也不迟。”
魏涯山大步走上平章台。柳轻绮猛地起身,一只手钳住方濯的手腕,另一只手过去捞廖岑寒,低声喊道:“云意,云意!喊你师妹!”
唐云意早就醒了。早在众弟子山呼海啸迎接新掌门的时候他就醒了,这会儿正转头盯着各派看。被喊得一转头,人明显有些惊慌,眼神心虚地闪动了一下:“怎么了?师尊?”
柳轻绮干脆道:“方濯,你带着他们几个先走。”
方濯皱眉道:“干什么?咱们问心无愧,为什么要走?”
话音刚落,手腕便一痛,一股不容置喙的巨大的力量猛地将他从座位上提起,柳轻绮推了一把他的肩膀,把他推到过道上,又过去拉唐云意,闻言瞪了方濯一眼,满眼的怒火与惊异几乎要跳出来,咬着牙说:“让你走你就走,废什么话?”
转头又喊道:“云盏!”
叶云盏跳过椅子:“走,咱们趁乱离开这里。师姐,你带着清霁她们走吗?”
方濯不知可谓,模模糊糊地被叶云盏猛地一拍后背,踉跄两步出去。他一转头,看到柳轻绮紧跟着魏涯山到平章台上去了,一时气急攻心,沉声道:“他到底要干什么去?”
唐云意神魂激荡,跟着跑了两步,眼神迷离,吓破了胆似的。他的目光凝视着地面,恍恍惚惚地站在原地,半晌才喃喃地说:“我说呢……”
一只冰凉的小手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腕。君守月的惊呼猛然从身后炸起:“那是什么?”
几人连忙抬头。暴雨倾盆,乌云密布,黑雾墨汁似的往下滴,稍稍一搅便能搅出一池黑水。隐雷藏于云后噼啪乱响,摇落的一地树叶子像篝火烧灼时蹦出来的火星,甫一落地,便化为灰烬。
一道黑影猝不及防出现在方才柳轻绮坐的位置上。手掌微抬,撑着侧脸,身着一身黑袍,头发束得一丝不苟,坐相却实在逍遥,尽管只是一个背影,却莫名便能让人想到那一张看不见的脸上应当满是笑意。
方濯瞳孔微缩,被叶云盏推着往前走的步子骤然停住。他下意识抬手按上腰间,尽管对这一道背影还不是那么熟悉,但入眼却依旧如一枚尖刺捅入瞳孔,浑身上下的骨头都似乎在此刻痛得一抖:
“燕应叹?”
廖岑寒一震:“他就是燕应叹?”
几人都纷纷回身。似乎还没有他人发现这里已经多了位不速之客,这黑袍人也不知道是否听到了他们讲话,稍稍侧了侧脸,但却并没有回眸。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平章台上一幕——魏涯山正不知道在和沈长梦说着什么,柳轻绮站在平章台侧边,看着满堂风雨,看着振鹭山的方向。
——也看着他。
方濯不知道柳轻绮那一刻究竟在想什么。有那么一瞬,他感到自己身边的空气仿佛也已凝滞。所有的目光中心都凝聚到面前、那个眼神交汇的地方,空无一物,但却又好似拥挤不堪。
柳轻绮保持着侧身的姿势。这代表着他原本打算上平章台,却不知为何突然回了脸。这一眼就撞上燕应叹,看到他的仇敌、他的痼疾,生长在眼前,容色和善、似笑非笑地与他打了个招呼。
他没有皱眉,眼神也没有半分波动,甚至连面部表情都没有如何变化,冷淡的一张面皮下不知藏着懵然还是已然看淡的冰凉,甚至在燕应叹起身时,他都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眼神随之往上移了移,正对上他的眼睛。
“我来取走我的东西。”
这话是伴随着一声惊雷一同骤然炸响的。燕应叹并没有回头,但声音却已经响彻了满堂,所有人的争执都瞬间停下,数双眼睛一同投向这一处焦点。他原本还在柳轻绮的椅子上,但下一秒,就已然出现在沈长梦身边,暴雨如同火光映烁,衬着他的脸扭曲如水底暗光,唇边一抹笑容却是怎么也抹不去的,立于沈长梦身侧,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两手抱于胸前,像模像样地行了礼:
“拜见沈少主——噢,不好意思。”
“现在应该是沈掌门了。”
沈长梦并没有发觉有人临近他身边,闻言骤然回身,风雨剑下意识横于身前。燕应叹笑容蔼然,如看一个经久未见的小辈那样和善,笑嘻嘻地说:“好久不见了,沈掌门还是如此风华正茂——嗯,比十年前多了些稳重,也多了些坚毅,若是你大哥还在,想必一定非常欣慰。”
沈长梦一口牙都要咬碎,眸中杀机一闪,恶狠狠如茶盏当啷落地、碎成一滩:“燕应叹,你还敢来?”
燕应叹道:“我为什么不敢来?沈掌门有约,燕某必然赴约。毕竟也是曾经的天下第一大派,若是就此放了鸽子,岂不是不给掌门面子?”
“曾经”二字他咬得极重。深藏在暴雨中的一双紫黑的眼睛写满愉悦,似乎对自己的语言艺术非常满意。沈长梦后退两步,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了,喊了句“保护掌门”,登时都围在他身边。台下有当年大战旧人,见此情形也大震撼之,指着平章台愣了半晌,才终于喊出声:
“魔尊!他真的没死?”
“哎哟,怎么说话呢,怎么好那么容易就死,”燕应叹不悦地看他一眼,“老朋友都还活着呢,我怎么舍得死?多活两年,活成王八那么长的年岁,一百年后还能跟诸位一起把盏共话、风流饮罢,是不是?”
他这本来是恶心人的话,谁料说着说着却莫名把自己逗笑了。燕应叹旁若无人,自顾自地说完便笑了一气,连连哀叹道:“唉,唉,你们修真界真是一辈不如一辈。以往我杀你们父兄时,还能跟我脸贴脸地听着他们与我对骂几句,有时候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心想自己可真是作恶多端、罪不容诛,你们骂的真是一点错都没有。结果现在能逞口舌之能的也没了。没有意思、没有意思。”
沈长梦喝道:“燕应叹!修真界诸门都云集于此,你既然敢来,今日平章台就是你的葬身之处!”
语罢,数名弟子共同拔剑,作势要攻。燕应叹两手背在身后,看着沈长梦长叹一声,温声道:“嗨,没必要。少主……呃,不好意思,”他一耸肩,“习惯了。掌门呐,你真要送死,自己一个人来就行了。我魔教蛮荒之地那么大,您想埋在哪儿就埋在哪儿,随你挑。你要是想在坟头有点装饰呢,这个,虽然我魔教总坛大部分时间都寸草不生的,但咱们可以克服困难,是不是?没必要搞这么大阵仗……我都多少年没出手了,这不难为我么。咱们将心比心,你把他们都撤了吧,啊?”
白华门向来看重对弟子们的历史教育,虽然他们基本上都没亲眼看到过燕应叹长啥样,但知道这人事迹,明白他就是灭了本门的罪魁祸首,且掀起两派大战,其斑斑恶迹,罄竹难书。但毕竟初生牛犊不怕虎,听说过燕应叹的恶,却没有亲眼看见他行恶,也就没有当年亲历者那般谨慎。看燕应叹对本门掌门这般出言不逊,一个弟子有些坐不住了。沈长梦和魏涯山都还没出手,他倒先蹭一声亮出剑来,剑锋直对燕应叹,高声喝道:
“你这魔头,竟敢如此和掌门说话,实在可恨!”
燕应叹奇道:“你掌门又不是别人,我们都是认识好久的老朋友了,开几句玩笑也不成么?”
“谁和你是朋友!”
“哎,这你就不懂了,”燕应叹眯眼一笑,“天下之大,并非只有坐在一起喝过酒的、吃过饭的、拜过把子的才是朋友。有的时候呢,交过手的、打过架的、互相骂过的,只要机缘巧合,也能成为朋友。像我,杀了你们掌门全家,你家掌门既对我恨之入骨,十年不曾相忘,难道算不上是一种朋友?”
沈长梦面色阴沉,听到正中,更是嘴唇一抖,握紧了风雨剑。燕应叹自得其乐,喜滋滋地看着那小弟子被自己顶得说不出话来,得意地望他一眼,冲沈长梦伸出手来,笑道:“来都来了,咱们也就顺便把事儿干了。来,沈掌门,把剑还给我,咱们一码归一码,我便在总坛等着你们带人过来杀我,如何啊?”
话音刚落,一把剑突然从身后骤然探出,压至肩头。燕应叹神色微动,稍稍往后侧了侧脸,却了然一笑。魏涯山一口长剑凛凛如寒潭波光,比邻燕应叹侧颈,却是眼神平和、面色如常,与手中寒铁利剑分毫不相衬:
“……我振鹭山与白华门同气连枝,白华门的事便是我们的事,阁下想要带走风雨剑,还需得我这一关。”
燕应叹盈盈笑道:“怎么,魏掌门,咱们的账还没来得及算呢,你就这么急着要学白华门,办下一任传位大典?”
“风雨剑你不能带走。”
“我的东西,当然是想带走就带走,”燕应叹道,“我现在没有杀人之心,魏涯山,你们振鹭山培养新一代年轻弟子不容易,别逼我出手。”
魏涯山没说话,只无声冲沈长梦使了个眼色。沈长梦敏锐捕捉到他的信号,当即便后退两步,推开剑刃半尺,同魏涯山攻至一处。燕应叹只是手指一弹,便将剑锋抵开数寸,脚下鬼魅般漂移不定,周身魔息乱窜,手无寸铁,却游刃有余。只是以掌为盾,便拆了两人十七八招。头顶乌云漫漫,台上沙石滚走,昏天暗地,狂风骤雨胡乱卷成一气。有几位白华门长老犹豫半晌后上了平章台,寻找机会共战燕应叹,而平章台下早已一片混乱,天际像是撕了一个大口子,轰隆一声雷鸣,四面八方袭来数只魔物,一双弥漫着血气的眼睛竖着狼似的瞳孔,伏低身体蓄势待发,爪子在地上磨了几番,咆哮声撕破大雨,山岳般潜伏,却在一声诡异笛声后不约而同扬起头颅,张开血盆大口,扑身而来。
其实我感觉整体题材还是武侠更有意思()不太喜欢开仙侠的挂,但武侠的话前面什么魂魄幻境的死而复生的没法解释,唉(怅然地咬了一口煎饼果子)(尝到铁锈)(大惊失色)(打开一看)(哦,原来是我咬碎了牙后流出的血)(悲苦地咽下去)(接着吃煎饼果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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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魔尊果然牛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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