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天知地知

唯一可供安慰的便是此事虽然令人恐慌,但解决起来还算是简单。魏涯山和解淮其实只需要去一个就行了,更何况万剑峰出事,所有的门主几乎都到达现场,这个走火入魔的弟子就算是半只脚已经踏入阎王殿了也得被他们给拉回来。负责看顾万剑峰的阿喜灵力低微,但好在有叶云盏专门为她研制的软甲护身,虽然重伤,却也所幸捡回了一条命。

回风门为她日日夜夜拿药吊着,终于是从鬼门关拖了回来,而睁开眼第一句,她便张开嘴,喊了一声:

“魔族!”

这事让在场所有人都极其不安。魏涯山立即封锁了消息,不许知道此事的人乱传,目前也只有内门寥寥几个弟子和诸位门主知道。而柳轻绮听闻此事后更是郁郁寡欢,连话本都不看了,整日就是坐在窗边玩烛台,或是晃着扇子盯着远方一株云杉树发呆。

不过好在方濯倒是没为他偷偷去万剑峰却不带自己这件事而生气。他知晓此事事关重大,他到底是个弟子,就别在这种程度的危机上凑热闹,故而倒也有些善解人意之态。不过柳轻绮倒是学乖了,什么也不瞒他,连带着阿喜遇袭到她醒来的这期间发生的所有事他都给他讲了个遍,而主题也很鲜明,一点不加掩饰:

“怎么办?”

这仨字都快写在柳轻绮脸上了。万剑峰本便应当是非常安全的,铸剑堂一年到头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来铸剑,每一把武器都会经历数次考量方才会放上万剑峰,而在过往数百年间,万剑峰出现差错不出十次,可在这短短五年内却便已经出现两次走火入魔事件,不能不让人忧心。

而最重要的是,听阿喜醒来后哆哆嗦嗦的叙述,他们更发觉,此事可能与魔族有关。

“……几年前那次走火入魔,并未伤人。后来也查清了是铸剑堂一时不察,使得其中所蕴蓄灵力超过了那名弟子自身的承受能力。但这一回……”

柳轻绮揉揉眉心,有些说不下去。方濯皱眉道:“但这一回,问题却没出在剑上?”

“说不好的就在这里。剑本身,的确没有任何问题。弟子此前状态也很好,在走火入魔后也不过只是体内灵力运转紊乱,有爆体而亡之难,但究竟是为何会让他走火入魔,现今却没有任何解释……”

柳轻绮说一会儿,就要用手捏捏眉心,或者顺着下去掐掐鼻梁。他的手始终在脸上没放下来过,短短几句话,便换了几个地方摸。方濯知他心里焦虑惶恐,便拉了他的手意图安慰。几年前走火入魔那档子事他也记得,还是半路遇到了裴安之,才得知此事,免了他的万剑峰之行。而若没有那回,说不定现在,伐檀就无法到他的手里了。

时运如此,也只能得一声叹息。而后来他也悄悄去探望过阿喜,询问过她为何会突然说出“魔族”二字,阿喜给他的解释却是,她也没有证据,只是看到当时那个弟子行为诡异、神色狰狞,行动言语均不似常人,浑浑噩噩甚至还提到了“蛮荒之地”。她不知道为何一个生于斯长于斯的振鹭山弟子会在走火入魔后提到蛮荒之地,自然而然,也就将此事与“魔族”挂上了钩。

但这名弟子后来脱离危险后,问及此事,却完全没有任何自己语出惊人的记忆。而他体内自然也没有其他诡异的气息,就连手中的那把剑,在被镇压下来后都安静万分,仿佛从来没有失控过。

阿喜虽然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但苦于无凭无据。不过此事之后,魏涯山便换了一批万剑峰的守卫,负责引导挑剑的弟子也换成了铸剑堂的某位铸剑师,阿喜暂留回风门接着休养,在她彻底无虞后大抵会为她寻得一门新的差事。

而同时,似乎是为了昭示世事能有多么波卷云诡,在振鹭山之外,竟然还有门派在不为所知的情况下骤然爆出惊天大案:

就在方濯回山一月后,明光派突然下了掌门令,号称姜玄阳杀害同门隐名逃逸,要将他抓回师门。

然而就在这道掌门令下了不过几日,明光派便又是一道消息传来,说姜玄阳大义灭亲、为门除害,非但不该被通缉,反倒应当嘉奖。而这两条消息几乎是前后脚传来,方濯还在从外门回观微门的路上,便被早就蹲守在这儿的唐云意给抓了,也不含糊,上去便是一句:

“死的是不是凌弦?”

方濯也是刚知晓这两条消息没多久,同样的惊疑不定,却也只能说:“我也不知道。不过能让姜玄阳做出这种事的,按照我们现在所知,大抵只有凌弦。”

“疯了吗?他疯了吗?”唐云意急得直拍大腿,“大师兄,你说得对,他是真蠢!若他不知道凌弦这个事儿就好了!”

“明光派出了内鬼,他早晚会知道的。若是直接抹杀,也算是他的做派。”

“那他就这般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了?”唐云意说,“别说燕应叹了,就说他们家那破烂掌门,估计都不可能放过他。他还算是这明光派唯一的一个较为坚定的弟子,他为明光派而杀凌弦,可自己却因此事被杀,明光派不是更会落入难以转圜之境地?”

唐云意可能是代入自己了,竟然也急得有点像热锅上的蚂蚁。方濯长出一口气,觉得现在他的情况估计也听不下去别的什么话了,只好附和了他一路,等到把唐云意终于送回观微门、看着他进了屋,他转身正想走,唐云意却突然又从门中探出个头来,喉结上下动了动,咽了口唾沫,有些犹豫地抿抿嘴唇,最终还是说道:

“……大师兄你,那面真心镜,你用了吗?”

“……”方濯笑了一下,“我实话讲吧,云意,我不信。”

他就这样立在原地,冷静地凝视着他。振鹭山上起了微风,卷起一点细雪吹过眼前,像一张隔开过往与未来的帘。唐云意的手指扣紧了掌心,沉默一阵,尴尬地笑了一笑。方濯眉头微皱,想要上前拉他,却被唐云意侧了个身位,没让他碰到。

方濯心一沉。他早就觉得近几日唐云意的心绪似乎有些不对,但碍于这家伙平常犯神经的时间也不少,故而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这回才觉得不好,这回避的动作甚至都带着些疏离了,两人相识十几年,何尝有过这样的避让?但见唐云意好像不打算让他抓,方濯也就收了手,立在他身前大概两步的位置,刚想开口说话,却被唐云意抢了先。

“师兄,我知道你不信。不信是应当的,毕竟这是燕应叹的东西。魔教的东西,的确……”

“你误会了,”方濯连忙道,“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不信真心镜。从小我就不信这个,早就有人说它是假的了。”

他还想解释什么,唐云意却挥挥手示意他别说了。他靠着门,有点垂头耷耳的气势,这种颓废在他身上还向来不多见。唐云意将手从袖子里抽出来,又悄悄地钻回去,像是想通什么似的点点头,再开口时,语气已经变得有些淡然了。

“师兄,我承认是我骗了你。燕应叹当时给了我三枚珠子,我自己用了两枚。”

“你——”

“我问了第一个问题,为了验证这枚珠子是否管用,又问了第二个,却得到了意想不到的结果。”

唐云意打断他,随后抿抿嘴唇,抬起眼来:“我问的是当日白华门一事。我想知道沈掌门所说的,是不是真的。”

“……你问的,是我?”方濯道,“你为何问这个?你分明知道,十年前我才十岁出头。那时的我何德何能,可以如此轻易地便破坏白华门的灵力护障还不被他们知道?”

“我自然是不信的。正是因为我不信,所以我才问,我刚更确定这面镜子是不是真的。”

这的确也说得过去。唐云意还不至于到相信方濯会在十年前狠狠踹白华门一脚这种事,或者说,在场各位、认识他的不认识他的,都不相信这档子事,因为年龄。唯一能挂上钩的便是观微门上下,只现在没有证据,还在观望中。而唐云意提到这回事,方濯也大抵明白为何了,说道:

“所以,连续两个问题,真心镜都给出了正确的答案。你便认为这面镜子可能是真的?”

“不是。”唐云意却道。方濯呼吸窒了一下,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唐云意说道:

“我本来想问你,但当时出了意外,在你的名字我还没说出口的时候师尊在外面拍我的门,我一时不慎,应了他一声。”

方濯一口气都提到了嗓子眼。唐云意的嘴唇抿成一条线,观察着他的反应,低声说:“而那个时候,真心镜亮了。”

“……所以你是想说,十年前白华门一案,可能与师尊有关?”

“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那面镜子的确是这样告诉我的。”

“太荒谬了。十年前他年岁也不大,他能有这样的能力,又怎么会被燕应叹抓?”

“他是不可能,可如果是另一个叫‘师尊’的呢?”

方濯眉头紧皱。唐云意在他面前大抵还是保留了一点年少时期的习惯,不由往后退了退,整个人都几乎贴在门板上,越说,此前那种平淡的气度便越崩裂,脸上表情再也隐藏不住,隐隐露出些许不安来。

他试探性地说道:“我是说……但我也只是在猜,燕应叹说真心镜是他做的,而这个镜子风靡于二十年前。我们能看到什么,很有可能是想让我们看到这些的人让我们看到的。他将这珠子交给我,倘若,早已做了手脚,想要我从中看到什么,或者,想让谁看到什么……”

“可尽管如此,让我们相信——”

方濯卡了壳。他突然感到一阵头晕,体内气血似乎又有些控制不住地奔涌。自打他的魔族血统觉醒以后,这种情况就经常出现,也幸好他数十年如一日未曾懈怠,底子很好,只需平心静气便可压下,始终没出过事。

这回可能是因为情绪波动实在微妙,虽然不大,却令人始终立于焦虑恐怖之顶点,竟然又有了缠绕纠葛、破体而出之相。他按住眉心,内心默念清心咒,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而重新冷静之后,他也终于可以面对那无声的“真相”,说出那个他早有预料但却迟迟不肯确定的结论:

“你是想说……沈长梦要针对的人,其实是师祖?”

“不止是我们有师尊,师尊他也有师尊,”唐云意道,“观微门内,除了他,还能被称为‘师尊’的是谁?”

“这面真心镜,到了我手里,除了咱们师门,谁还能再经手?”

“他知道我秉性,也知道我没什么主见,就算得了真心镜的真正用法,也许也不会自己贸然下决定。他当然知道我避魔教不及,得了这么个东西,我要么会来找你,要么会求助师尊,无论谁问这个问题,怀疑的对象都不会是彼此,必然是——”

“此事你先压在心里,千万别往外说,特别是师尊,”方濯干脆利落地打断他,“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在得以证实之前,不要告诉任何人。”

唐云意忙点点头。他不用方濯说都知道,此事可不是小打小闹,一时不慎就要掉脑袋的活计,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方濯叫他先在屋里待好,他去寻真心镜过来,唐云意丝毫不加质疑,只是在方濯转身要走时又喊住了他,看到他转身,才不安地眨眨眼睛,低声说道:

“大师兄,我只是说如果,只是如果……若是当年白华门灭门的确与师祖有关,那……”

“那最害怕的事情便会发生,不出三年内,天下必大乱,”方濯深深看了他一眼,“甚至可能,危难的正中心,就在我们振鹭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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