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上方濯不会自讨没趣来挨他的骂,他不喜欢折腾这种意外。但在此后的数年里,他实在因一件事而找了太多次骂:此骂与他本人的品行倒也无关,主要是叶云盏烦了。最开始他还津津乐道,但是在方濯七日找了他四回后,他开始拿个小本子,请教他人这世上最恶毒的辱骂方法,且背得滚瓜烂熟,只等方濯入瓮,妙音绕梁将他骂死。但方濯从来不怕这个,因为他说叶云盏没有那种可以勒令诅咒生效的气质。叶云盏问他什么意思,方濯有求于他,老老实实地说:
“你看起来像是会被诅咒的那个。”
他想了想,加上了一句:“被诅咒的内容大概会是‘你每次吃饭都会狠狠咬到勺子’之类。”
叶云盏被这恶毒的诅咒击溃了,愤怒地揍了他一顿。结果第二日吃饭时真的咬到了勺子,整个人难受得一个劲儿发抖,活像走在山路上踩到一条蛇、随后低头一看跟蛇一块儿抖,就怕大头朝下席地而躺,自我精神得解放,目中无人地冲着那酸软的牙使劲敲。他难受了一个中午头,诚惶诚恐,午后就把方濯请来了东山门,巴不得请上八抬大轿(要不是没钱),恳请方大师收回诅咒。
方大师想了想,说:“我要吃山下的白菜猪肉水饺,只要十二个。”
叶云盏说:“这有何难?我给你买五人份的,每盒都分成十二个,你带回观微门分着吃,也算是师叔的一点心意。”
方大师又说:“那你再给我买一把山下铁匠铺打的新的剑,对练的时候我不舍得用伐檀,要结实的,但也不能那么结实,既可以削铁如泥又能一折即断,其坚硬程度完全由心掌控,这样我就可以一边拿着这把剑同弟子对战,一边又能及时松手放水,给他们增加自信心。”
“……”叶云盏道,“你这么做又有什么用呢?”
方濯说:“这样会让他们超越自我、打败逆境,在即将放弃的时刻发觉希望的宝贵并且奋勇争先,从而在一切事务上都会保持一颗勇往直前的心。”方濯顿了一下,说道,“当然,主要是因为入门之战又快到了。师尊说要搞自信训练,现在最重要的是就是让他们觉得自己很牛。”
水饺和剑平心而论都不难,如果方濯真的想要,叶云盏也不介意想法子把他的头骨给卸下来。只是对于满口扯皮来说,不停地重复更是一件难事,在亲身体验了方濯持续不变的问询和自己已经将相同的话重复了三百遍的恐怖经历之后,叶云盏认为若他再不满口跑马车狠狠地把方濯气死,他就是世界上最大的包子。
大抵也正是这种想法才终于支撑着他说出那句凶神恶煞的:“他是怎么想的?他还能怎么想?知道你爹或者妈是黑虬,他气得差点晕过去,在桌上就同我们说,回去就要把你的头给砍掉、心给挖掉!”
方濯之沉默从未有如那时,愣怔茫然而又令人生疑。他用那双幽深的眼睛一瞥叶云盏,随即默不作声地走了,看得叶云盏心中爽得不行。生前哪管身后事,是否会伤到方濯的心他才不管,毕竟最初明明是面前这个人才是大晚上不睡觉也过来扰他不得安眠的恶人。叶云盏一头栽回床上,拉上襟被,美美睡下,在那心满意足的快乐中梦到自己一顿大吃三个土豆和六碗茄泥。
只是可怜他那时报仇心切,全然没有想到一点:方濯这每天都跟支穿墙树似的做派,一天到晚缠着他师兄不撒手,搞得柳轻绮出个门都得给他报备、对着自己骂了三回这混蛋霸王做派,怎么今天就突然一反常态,大晚上的不呆在观微门烦柳轻绮、反而来披星戴月地找自己诉衷肠来了?
他那时候除了睡觉什么也不想,起床气大得能掀翻整个振鹭山,又一时没控制住自己对方濯口出恶言,第二天神清气爽醒来后、被顶着黑眼圈的柳轻绮气势汹汹咬牙切齿迎面而来一顿乱揍也是情有可原的事。那时他才知道当天晚上两个人闹了一点小别扭,柳轻绮一脚给方濯踹出庭影居,也踹碎了他的安全感。
可怜方濯从发觉自己的魔族血统后就一直处于一种精神过敏的状态,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惹得他竖起耳朵,叶云盏的那句话尽管一听就能知道他在放屁,可在这种人的心里就不一样了,他把它当成一种放屁的箴言,浑身气焰登时消失,惴惴不安地去找柳轻绮,搞得柳轻绮被他强行从睡梦中唤醒,烦得要命,抬起手想扇他,但一看到这双眼睛,本来要落到他额头上的巴掌就软了,最后轻轻摸摸他的脸,咬牙切齿地叹了口气。
好在柳轻绮只是脑子不好使,语言表达能力还算过关,强撑着眼皮给叶云盏那有意的“报复”收拾烂摊子,但还是被折腾得一晚上没怎么睡好。第二日他怒气冲冲地赶来,甚至还是方濯把他送来的。结果人就是这么个人,看到叶云盏神清气爽,他愤怒不已,但气还是一下子消了。
他大早上的就赶过来兴师问罪,叶云盏也觉得很稀奇,要知道柳轻绮是个报仇都想等到午后的人,这么早就能让他爬起来的肯定是大事中的大事。只是幸运又不幸的是,土豆和茄泥已经把他撑得昨晚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看他看起来如此生气,还以为柳轻绮过来是要找他一起教训方濯,一时喜笑颜开,乐呵呵的。
“师兄,怎么了?”他笑嘻嘻地往外探了探脑袋,“那小子人呢?怎么没进来?”
柳轻绮看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火蹭得一下又冒了起来,一把抓住他的前襟。
“我问你,你昨晚跟方濯说什么了?”
“什么?昨晚怎么了?”叶云盏一头雾水。
柳轻绮耐着性子说:“他来找你问那年在天山剑派的事,结果你说瞎话唬他,有没有这回事?”
“什么?什么?”叶云盏眼神一动,但只是一瞬僵硬,依旧慌慌张张,“他来找过我了?”
柳轻绮一闭嘴。他盯着叶云盏看了半天,也没从这人脸上看到一点恍然大悟的迹象,咬着牙一攥拳头,想给他一拳,但到底还是没动手,只压了嗓子,恶狠狠地威胁道:
“以后这话不许说了,类似的话也不许说了,再敢在这儿扰乱军心,以后你跟他睡一屋!”
“哎,哎,哎,”叶云盏吓了一跳,眼睛瞪得老大,“不不不,这不合适吧,这不合适吧!”
柳轻绮道:“你不知道我昨晚——”
他盯着叶云盏,声音戛然而止,脸青一块白一块,终究还是没说出口,瞪了他一眼,放下了一句不算狠话的狠话后,就气呼呼地走了。只是背影露出些许恹恹。叶云盏趴在门框上,看着他幽灵似的飘移出了东山门,不敢去送,只扒着门,远远地喊道:
“师兄,你要是挨欺负了,记得跟我说啊!我去替你报仇!”
风里传来柳轻绮一声暴怒的“滚”。随后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走得愈快,很快就消失在视野中。叶云盏这才松开扒着门框的手,方感觉到掌心一片黏腻,全是汗。他草草往衣服上擦了擦,又探头确定柳轻绮确实不在附近,方才赶紧关了门,喃喃自语道:
“吓死我了,好在方濯这家伙没骗我,装失忆果然有用……”
叶云盏对天发誓,最开始柳轻绮来揍他的时候他真的没想起来怎么回事,不过他也不是傻子,很快就从土豆和茄泥之中脱身,只不过不敢承认,怕柳轻绮真把他的脑袋削掉下酒吃。但为此实则早有预测,知道就他俩碰在一起早晚得出事。
方濯那颗脆弱的心在遇到这种事的时候更容易变成陶瓷碗他知道,但却不能理解他为何如此顺畅地就相信了自己放的屁。但凡他用自己那总是喜欢写以自己为主角的苦情小说的脑子稍稍想一想就能知道,柳轻绮都不让别人对他的身世有任何非议,他自己能这么说?
更何况,当时的情景,实则他已经一五一十同方濯讲过了:柳轻绮并没有说这样的话,相反,他几乎不曾思考,完全都没有犹疑。只是神色略有微妙,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时才终于告诉叶云盏,当时在蛮荒之地时,正是他误打误撞进了被乐念封印起来的黑虬栖息地,才得以逃脱魔族的追捕。
而当时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进去的,只是进去后好像身后的人就迷失了方向、找不到自己的身影。后来他发现此地有极为强烈的魔息,他一呼吸就感到头晕眼花,但这些气息似乎都丝丝缕缕向着方濯涌去,而方濯在昏迷中也不见什么异状,他自己靠得近些,那不适感更是有所消减,心头才隐隐有了这般猜测。
“但当时我也不知道他是否与黑虬族有关,像你之前说的那样,我也信了魔族这么多年的说辞,”柳轻绮微微皱起眉头,“直到后来,我在那处地方寻找魔石时,才在某处洞岩上看到了某种类似古书记载黑虬族和夕兰族的标记,我才发觉,也许他可能是。”
“但是,他是或不是,对我而言,没有任何区别。”
他说得斩钉截铁,但神色却很凝重。想想也知道,做下一个承诺简单,坚守本心对他来说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众口悠悠,他能责令自己、甚至是方濯与他的血统和解,这俗世万千又如何能去坦然接受?所要考虑的东西太多,就算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定,但却也无法高兴起来。他自然要顾虑这些,一旦决心如此,就更要考虑这条不能回头的路到底应该怎么走了。
叶云盏见他心情看起来不是很好,连忙贡献自己跟来的价值,说:“怎么没有区别?黑虬族可都是它魔族圣女的血亲,以后魔族再来挑事,咱们就把这事儿提溜出来溜一遍,看看他们还好不好意思作威作福?”
柳轻绮看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给什么一拳一个小朋友之类的回复,柳泽槐倒是觉得有趣,抚掌大笑起来。
“其实也未尝不可,表哥,要知道,只要这事儿出现了,那就一定有他的用处,”柳泽槐笑着一搂他的肩膀,“放心吧。谁就说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儿?至少方少侠现在的修行绝对不成问题了。当他成了天下第一,与黑虬是否有血缘又有什么关系?”
柳轻绮道:“只是……”
“好了,不要只是了,”柳泽槐迅速地冲叶云盏使了个眼色,“话至此,咱们现在谈谈别的。你徒弟现在在振鹭山闭关,有的是人看着,就算是魔族想要顺水推舟,估计也没那么容易。”
柳轻绮来也不是为了方濯这一件事,看柳泽槐有开启下一个话题的意愿,也只能点点头。只是抬眼时,却总觉得柳泽槐的神色似乎没有那么从容。
他立即明白过来,坐直身,看看柳泽槐,却被他一抬手:
“没事。叶门主不是外人,坐在这儿就是。”
接下来的事叶云盏就不知道了:“要聊什么?”
“聊点陈年旧事,”柳轻绮有些欲言又止的,“云盏,要不,你还是……”
“没事,我说了,叶门主不是外人,”柳泽槐长出一口气,再抬脸时,之前的那点笑意也好似被一盆水浇湿般,彻底消失了。
“只不过,我担心有些事你接受不了。”
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是看着柳轻绮的。多年好友,一个眼神就能了解对方所思所想,柳轻绮即刻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他的目光下意识一歪,朝着窗外的阳光投了一处去,沉默一阵,说道:
“水牢?”
“嗯。”
柳泽槐点点头。他突然笑了笑,又摇摇头。
“多年情谊,终是毁于一旦了。”
“……那,他说了吗?”
“都这样了他又怎么能不说呢?”柳泽槐笑着叹了口气,“这家伙骨头从来没硬过,除了卖女儿的时候。欢姨阻止了他那么多次,甚至以命相护,可最后他不还是决心烧死自己的亲生女儿?最后也不过只是燕应叹给他的那个找不到头的承诺,到现在他也知道这绝不是真的了。”
也许不管过了多少年,柳轻绮在听到燕应叹这个名字时做出来的反应绝对不会如他表面上呈现的那样淡然。尽管他早已有猜测,但听说许家的确曾经与燕应叹有过交易时,他还是感觉到一股仿若生自骨中般的窒息。接下来,在柳泽槐这金碧辉煌的卧房中,他能听到的也只有接下来的几句自白:
“……但到底,血缘在这儿,亲手烧了女儿也实在不忍。所以他才想尽办法想要烟苍嫁给我,只可惜,烟苍并未倾心于我,我同样也不想那么快就娶亲。但是,他又不敢让自己的女儿嫁给柳一枕的徒弟,外加你后来又遭了那样的罪……他更不敢了。”
许烟苍此人,也许是因为没有儿女之情,又或者始终因为心中有愧,柳轻绮很少跟人提过。这么多年兜兜转转也许也就一个柳泽槐,一个方濯,旁的人要么只略听一二,要么连听都没听过。他略略瞪了瞪眼睛,心里一知半解,但看柳轻绮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他也不敢多说。
而柳泽槐也没有顾及他这个算不得太知情的人是否会因这几句话胡思乱想。一道伤疤,不仅横亘在柳轻绮的心上,同样也会让他想起来便夜夜无眠。他的手放到桌上,像虚虚握着什么,可掌心什么也没有。只有声音骤然下沉,掺着点释然,有如敝旧时光。
“我与她从小一起长大,也从来没有想到过她父亲会是这样的人。为了所谓的长生谎言,甚至不惜献祭自己的女儿……而我没娶她,你也没娶她,因为有他这样的父亲,没人能救得了她……”
柳泽槐抬起眼来。
“因为她的生辰与那所谓的燕家女完全一致,你知道这件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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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可能包括叶云盏在内,都不明白为什么这“燕家女”在此前分毫不显,却在柳轻绮终于得知此人存在后突然到处都是。她似是无处不在,连一个似乎完全都不能与她扯上关系的女子都能在自己身边发现她的身影。燕梦缘,一个原来没有名字的人,却在此刻突然拥有了她的人格,展现了她的身份。他依旧不知道她是谁,但是却已因此跨越千山迢递,以至某处不为人知的所在。
对于柳泽槐来说,关于许烟苍的许多事情,也许他接受起来要比其他人更加困难得多。再怎么样,两家数年交好,他与这大小姐也是从小玩到大的交情。只不过当时年轻气盛,又觉婚娶之事不能将就,所以也从来没有过和这青梅竹马结亲的打算。只是不想,他当年不愿被人摆布,却酿至如今大祸,但事实上,若让他自己想一想当年若是真的与许家结了连理,到今日回望,也许也会后悔。
没有别的原因,也实在是没办法:没有儿女之情总不能硬生生牵出来一段爱恋,此生若只能做朋友,便不可能强行使之成为一对爱侣。更何况许烟苍喜欢的也不是他,强行贴合最终导致结局也不会比想象中好多少……唯一能成行的不过就是柳家看在许家的面子上好好待她。可她这样的人,从来一意孤行不愿意为身外之物而妥协,又怎么会忍受得了这样封闭而亦步亦趋的日子?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放在柳泽槐面前的都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听从安排,一条是助她抗争,只是过去数年,他依旧悲哀地发现这两条路没有一条通往好的结局。他以前虽然也不是什么善茬,但从小接受到的教育也是让他仁善行事。父母塑他心性,天山剑派磨其心魔,这么多年过去了,早些年的气盛早便在“惊鲵堂主”这个身份中悄悄地隐藏入暗角,也比任何人都知道,以他现在的身份,他该怎么做、又该做什么,他完全不需要别人的指点,只需一思、一想便可知悉,凡事完成得滴水不漏,人人赞不绝口。
只是……
柳轻绮与他相熟,说不用他大张旗鼓地来迎接,他也就应了。好友就是这样,千里迢迢而来也不必对坐相陪,柳轻绮说要自己走走,他也不必跟在身侧,目送着他回了自己厢房,站在庭院中,抬眼望见阳光自肩头洒落,才倏忽有一种恍然隔世之感。
他苦笑一声,终于发现,尽管两人天各一方,一年到头可能都很难见着一次面,或许也有旧可诉,但时至今日,却已经没有了叙旧的心。
上一次他来,拖着个奄奄一息的人,浑身是血,不在乱世却又仿佛身处乱世。百口莫辩,仅凭一颗心奔驰行走,至今尚未逃出深渊。
如今再来,却又是为了当年旧事,为了已经不在人世的灵魂,几乎放下了现今的一切。十年前的故事从未过去,仅仅只是时光流逝,可故旧依旧残存在心头,永远也不可能消磨殆尽。
他不想去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始至终,两个人都被牢牢困在十年前的牢笼中,就算是得到了最终的真相,也无法脱身。
关在水牢里的人是那些无影无踪的罪过吗?并非。是囿于回忆中的戴着脚镣的自己。
柳泽槐在告别柳轻绮后便自己到后院走了走。阳光明媚,暖风袭人,处处年光胜景,入眼所见花团锦簇、争奇斗艳。柳泽槐站立于门口,任由思绪风似的席卷而过。在这满眼明烟青翠、花红柳绿中,他回想起了几日前同靳绍恒说的话。
靳绍恒虽然宣称并不会对方濯的血统有任何非议,但到底,魔族血统放在这里,他也不可能就这样当一块腐烂的白菜扬了去。听闻柳轻绮将来拜访他时,他第一反应定然是先打听方濯来不来。而柳泽槐就算是已经颇有经验,但在许多方面也是比不上前辈,在征求了柳轻绮的意见后,他将方濯血脉也许来源于黑虬的事换了个说法,委婉地告诉了靳绍恒。
但也令他感到奇怪的是,靳绍恒一点激烈反应也没有。相反,他神色略有一亮,看上去倒像是茅塞顿开。
“若是如此,那当日在水牢中的事就可以解释了。”靳绍恒思忖道,“如此看来,他那身上所谓的魔族血统并非是无根无缘,仅仅只是因为在众人面前消失太多年、导致无人能识别。黑虬族乐九晞毕竟曾经当过魔教教主,乐念自己亲手杀死天碎琼,黑虬族能有这样的本事,必然也是因为他们有着某些过人之处。大抵是因为黑虬功力本就霸道,裴重魄又荒废多年魔功修行,一撞上那姓方的小子就被吸去了原有的功力。如此,也算是因祸得福。”
“得福?”柳泽槐道,“师叔,若他真的是黑虬血脉,那事情就复杂了。不知情的人可不会管他是否是在振鹭山长大。”
“但是,管他人言语干什么?修真界还能因为他可能是黑虬而去围剿他?振鹭山还保不了他?”靳绍恒不多言语,只摇摇头,“你看你说的。这孩子本身天资就不低,如此一来,更是如虎添翼。当他成了天下第一,修真界就算是再不想接纳他,又为之奈何?”
柳泽槐想说点什么,但想想,靳绍恒说的却又没错,也只能无声叹口气。振鹭山何其护短他也是知道的,只要方濯没干坏事,他是魔教教主的亲生儿子振鹭山都能把他护着。他不仅是宗门的门面,还是观微门的,看着柳轻绮的面子,振鹭山都绝不可能松口。
但靳绍恒对振鹭山怎么做没什么兴趣,倒是很关心方濯本人:“他这次来,没带着他那徒弟?”
柳泽槐也只能苦笑一声:“师叔,哪那么容易,白华门沈掌门都拖家带口直接上振鹭山了,观微门主再带着这个风口浪尖的小少侠到咱们天山剑派来,只怕又要生事。”
“说的也是,”靳绍恒点点头,有些遗憾,“只不过我却是实在好奇,这已经遗失多年的血脉究竟是如何修行运作的?以前还从来没有见到过这种情况,若要去找当年邰溯其余记录倒也不太可能。下次有机会,你还是和门主说一声,让他把方濯带来吧。”
柳泽槐一缩脖子:“带来干嘛?让你开刀?”话音刚落就得了靳绍恒一腿:“给你小子脑袋开个瓢!”
靳绍恒出自医药世家,从小醉心医书,对于这些只停留于传闻、而第一次在面前出现的特殊境况当然更是上心。他本人没什么别的爱好,在这方面所倾注了所有精力,便显得更加狂热,要不是条件不允许,估计现在他就能杀到柳轻绮面前去问他一些细节问题。
但也正因为他这对于医术的痴爱程度,在某些问题上,柳泽槐才不至于跟着他那焦头烂额的朋友一起抓瞎。自然,也是因为靳绍恒听他的描述总觉得哪里不对,在嫌弃他多手多脚连几摞医书都搬不好的间隙,多问了一嘴。
“你是说,当时许家那个家主将他们家的大小姐卖给魔族的原因,是燕应叹说了会给他长生之术?”
许烟苍的事放谁心里都是一个结,柳泽槐顿了一下:“正是。”
“那就是他放屁了,”靳绍恒头也不抬,“这世间什么时候有过永生、长生之法?他听到这话时,难道就不觉荒谬?”
“……师叔这么一说,倒也是实在荒谬,”柳泽槐道,“只是听闻当时魔尊说的有鼻子有眼,说若能得到这样的邪术,他只求复生,不求长生。而他也不要什么,只要许家能献出他的女儿做个容器……”
靳绍恒打断他:“那你现在到水牢里去跟他说,老子也能让他祸害遗千年。只需要他把他的家产给我一半就行,我也不要他女儿,就要他的钱。”
“……”柳泽槐被他逗笑了一下,“师叔说什么呢。何必要他的脏钱?要的话我给你不就是了?”他叹口气,正色道,“说实在的,最开始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我也觉得他蠢,实在是利欲熏心。只不过后来听观微门主一说,我才意识到可能是真的……毕竟自始至终,除了在许家这边燕应叹有动作,其余时间基本上都在和柳仙尊周旋。”
“那也不代表着他柳一枕就能叫人起死回生啊,”靳绍恒嗤笑一声,“他要真那么厉害,当年在百宝巷中怎么就没能救得了自己?他连自己都救不了,又遑论去救别人?”
“但是当日在枯林中也是……”
“泽槐,我看你是不是有件事情没搞明白,”靳绍恒道,“你觉得‘死’是一瞬间的事吗?”
柳泽槐一愣。靳绍恒看他一眼,接着道:
“你上过战场,你也知道。有些人的死压根不是真死,而是昏迷,或者假死。有些人被一剑捅穿了心口也能勉强活下来。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死。最后耽误治疗或是伤势过重的,都没有再‘复生’过来的道理。”
“死而复生的前提是此人当死,且已死。能把他再从坟墓中拽出来弄活那才叫本事,”靳绍恒说着,随手一排银针,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当年观微门主奄奄一息,后来他振鹭山没日没夜救了数日,才保下一条命来,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在百宝巷中他没死。那姓方的小子被一剑穿心,但还没等血流尽就被他师尊带走,救助及时,外加有魔息在旁保护,他也没来得及死。”
“所以你现在说的那些例子,只不过是因为他们并没死。而这所谓死而复生之法,最不能解释的就是柳一枕自身。”靳绍恒道,“否则,他柳一枕明明可以不死,却为何一定要死?”
柳泽槐道:“那是因为——”
“那不因为什么,”靳绍恒有点不耐烦地叹了口气,再抬头时,眼神有些无奈,“泽槐啊,我只同你说一件事。你总说是当年柳一枕传功救了观微门主一命。可那样庞大的灵息基础、烟海一般的功力流动,若当真得他倾囊相送,那观微门主身上的灵息怎还会如此匮乏?”
“他师父那么多好东西,那么多源源不断、不可多得的灵息——在送到他身上以后,又都跑到哪儿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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