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濯回去后好好睡了一觉。他伤得重些,刀伤深刻入骨,虽然不至于伤及性命,但也大摧元气。恰当夜凌晨,天山剑派随行的医修抵达了蔓城,方濯的显相正好刚能收回去没多久,有惊无险地接受了他们的救援。
由于此战给他的印象太深,导致他梦里都是在和鸟搏斗。麻雀鹰隼甚至还有长着翅膀的鱼,每一只都生着尖尖的喙,在耳朵旁边叽叽喳喳。就这么吵了一整夜不得安生,导致他第二日都是萎靡不振的,柳泽槐看他第一眼还以为伤势又加重吓了一跳,听闻理由,却是啼笑皆非。
“看来你和鸟有缘啊。我听你师尊说过,以前你还被你们山上的灵鸽扇过耳光,”柳泽槐把手伸进去摸摸他的额头,“行,不怎么热了。我就说你不能一直留在那儿,伤口恶化了怎么办?他那羽毛上带着毒,又给你来这么一下,铁打的人都顶不住。你要真出了事儿我和你师尊怎么交代?”
一听到柳轻绮,方濯便好似人进温泉,心又暖又软。虽是稍稍翻一翻身便痛得浑身一抖,但他还是扶着榻起身,向后张望了一下:
“林樊呢?他还好么?”
林樊一回来就先被柳泽槐拽着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随后便劈头盖脸挨了一通骂。挨骂的时候还没避着人,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惊鲵堂主原本焦急柔和的神色倏地变得凌厉,手指着林樊就是暴风骤雨般一阵骂,而骂的内容也无非是翅膀硬了不长脑子之类,骂了足有一刻钟,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回到了柳泽槐最耿耿于怀的话题:
“林樊,你就告诉我你到底怎么想的?事发突然,枝节横生,为什么不喊人?给你那烟花你是跟着饭拌着吃了还是怎么着?昨天我口口声声告诉了你不能逞强不能逞强,要是把握不大便立即放烟花喊人,你这耳朵长着就是为了好看的是吗?”
林樊在他面前那是向来一句话也不敢多反驳,垂着头任他骂,自己不发一言,颇有些娴静气息。只是他透支也相当厉害,站着挨骂,手臂还一直在颤抖。柳泽槐瞥了一眼,又一眼,再看他这么一副任君欺凌我自全盘接受的乖巧样子,心里憋闷未止,气却消了。几个在旁的弟子也颇有眼色,看柳泽槐神色有些古怪,便立即上前劝他别生气,引着他往台阶下走。柳泽槐本便也是气急攻心,是因为生怕林樊出事才发这么大的火,闻言默然不语。林樊看中机会,赶紧和他认错,这才让柳泽槐的气终于消下去,正欲开口再说些哄人的软话,忽的听到一个弟子小声在旁道:
“小师叔,这也不是林师兄一个人的错。那方少侠却不也是一意孤行,受了重伤还不喊人。”
他原只是想给林樊开脱,此话说来却坏了方向。林樊立即转头示意他别说了,不过柳泽槐说消气就消气,倒也没因为这个又重燃怒火,只是看了这弟子一眼,冷冷地说:
“别这么说。方濯没挨骂,只是因为他并非天山剑派自己人。你瞧着若是观微门主知道这件事,定比我骂得还要狠。”
林樊立即道:“那要不要弟子留个心眼,写信给观微门主?”
“写,全写上,我不好过他也别想舒心,”柳泽槐扯过他的手腕,“胳膊还痛么?今晚去见蔓城城主你就别跟着我了,好好休息休息。”
林樊本不愿意,想陪着他,可刚被他指着鼻子骂一通逞强,自己也不敢多说了,只好称是。与方濯虽是不见,可他睡得也不好,做了一晚上怪梦。梦里方觉那有关性命的争斗有多令人惊惧,竟至深夜梦醒。醒来身躯酸软疼痛,撑不起身,一看窗外,睡不足两个时辰,冷汗却已浸了一身。
他便这样带着重重的心事熬到天亮,一听闻方濯醒来便立即去探望。可巧柳泽槐刚从里面出来,林樊原想着将玉戒也还给他,结果冷不丁在门口撞见个柳泽槐,吓了一跳,立即下意识将玉戒藏在身后。
“小、小师叔,”他干笑着说,“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看看他,问问伤怎么样了。”柳泽槐上下打量他一遍,没太留意他在藏什么,顺口道,“蔓城那事儿谈好了,收拾收拾就准备进城。总在城外呆着也不像话。”他突然又想起来什么,说道,“对了,今日,靳长老便可抵达蔓城。他必会问起方濯的情况,若方濯想要隐瞒,你务必要将实话告诉他。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别被方濯给忽悠。”
林樊哎了一声,双手牢牢背在身后,僵硬着身形,无比虔诚地目送柳泽槐远去。人一消失在他的视野里他便一头钻进方濯营帐。恰好方濯正也想去找他,突然望见这人撞进来也是格外惊喜,正要说话,林樊却一把将玉戒塞到他怀中,随后迅速后退数步。
“……”方濯道,“干嘛?我已经变回来了,不吃人。你一下子跑这么远,我会很伤心的。”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
林樊连忙解释,但解释半天也只会说“不是”。方濯望他一眼又一眼,将那玉戒转着圈地看了一遍,眼见没任何瑕疵,依旧剔透晶莹,方才小心翼翼戴回手指上,心神一转,笑道:
“你这法子确实好。绑在内袖处,既不会磕碰,又可随身携带。只不过来来回回拆着太不方便。”
林樊道:“缝上不拆不便好了?保证半分痕迹也没有的。”
“可我戴着它就是为了给人看的,绑在内袖又如何能叫别人看到?”方濯用手揩一揩那玉戒光滑侧面,望其光华流转、温柔如水,忽的明白过来,有些惊异地抬头。
“你不会是害怕别人误会我们之间的关系吧?”
林樊猛地涨红了脸:“你你你,你可别瞎说!我对你可一点意思也没有!”
“我对你也一点意思没有,”方濯道,“我对我老婆忠心耿耿,天地可鉴,这辈子都不可能变心的。你死心吧。”
“哎!”
逗林樊向来很好玩,不过逗过头了也可能会发生血案。方濯在林樊的脸即将由青白转化为恼羞成怒的紫红时截了话头,从善如流地转移了话题:
“我听说你被训了。怎么回事?”
林樊正要大恼特恼的羞愤被猛地扼杀在摇篮里。一提这事儿他就蔫了,既没有一日前迎战曲银光时那般干脆坚毅,也没有初时被柳泽槐训斥时的镇定。面见着朋友自然也就展现出了真实的自己,林樊摸摸鼻子,既有些窘迫,但却又有格外的坚定附着于其上,小声说:
“我只是希望别总是麻烦小师叔。他对战楚惊楼,想必也并不是很容易。”
方濯对此深有其感,只不过他不敢说。柳泽槐可能看在振鹭山的面子上不骂他,但是也可能会看在柳轻绮的面子上把他训得狗血淋头。一心想林樊分明出自好心,却因鲁莽而被柳泽槐一通乱骂,方濯想起了自己,有点不好意思又想笑。看他一副好像想认同但却强压嘴角的样,林樊不忍自己丢脸,也给他狠狠下了一剂猛料:
“不过,这件事自然是不可能瞒住观微门主的。小师叔已经写信给门主,将前因后果尽数道来。回去你也得挨骂。”
“什么!”
方濯差点晕过去。林樊没有忍笑的美德,只觉祸水东引成功,分外愉悦。方濯从怀中拔出两支烟花来塞到林樊手里,与林樊塞他玉戒时神色无差,连声说道:
“这传讯烟花可都在你手里,我身上是一支没有。罪过全在你,没我的事儿。”
林樊万万没想到他来这招:“你也太不仗义了!”
“反正你卖我的时候跟我师尊说过我们不是朋友,”方濯义正辞严,“从现在开始,我们真的不是朋友了!”
林樊从小到大接受的都是正儿八经的君子教育,玩不过流氓。拌嘴斗不过方濯,说道理又没理,气得嘴张张合合,不到半天就说不出话来。到最后也只能扔下一句:
“本来我来是想感谢你的,结果你、你……”
方濯道:“感谢我什么?就因为我替你挡了一刀?瞎说呢林少侠,我救的不是你,我是怕你要真留那儿了,你小师叔直接把我皮扒了送回我道侣那边去。我和你不一样的,我家里有老婆惦记的,就这么死了实在有点亏。”
林樊脸上红一块白一块,也不知道是被一口恶气憋的还是因为听到了小师叔。这时候沉稳从容也不见得有多优越,至少是一句话也反驳不了,方濯忍不住拍上他的肩膀,哈哈大笑,谁料一笑便牵到了伤口,当即笑容戛然而止,皱着脸踉跄两步退回榻上,按上左肩虚虚地揉了揉。
林樊吓了一跳,也顾不得跟他斗智斗勇,赶紧去上手去扶。方濯却反手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两人双目相对,他笑容微敛,轻声说:
“应该是我说谢谢。若不是你挡住我,现在情形究竟如何,也许无有定论。”
林樊先是一愣,接着长出一口气。他揉揉眉心,很想催动自己那笨嘴拙舌的本性说点什么,可话刚到嘴边,抬起眼碰见方濯眼神的一瞬,突然心生宁静,神思旷达,一下笑了出来。
他也不知道哪戳中了笑穴,笑个不停:“我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你是我朋友,我不可能不救你啊。”
“所以我也不可能不救你,”林樊叹口气,笑着摇摇头,“所以,你说咱俩在这儿说个什么劲儿呢?”
靳绍恒赶到时蔓城城门已经大开,城主换了又一幅面貌,笑容满面地迎接柳泽槐,连在旁边的方濯和林樊都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礼遇。眼看面前张灯结彩、歌舞阵阵,简直不像是一夜之间就能完成的。方濯自打出世就没怎么见过这样的阵势,尽管在柳泽槐旁边腰背挺得笔直,却还是控制不住打量打量。谁想就是这么一眼,叫蔓城城主错会了意思,忙冲旁边使了个眼神,一个舞女便从人群中走出,袅袅婷婷如莺若燕,踩着朵云似的,轻轻柔柔就要往他身上贴。
方濯瞪大眼睛,连连后退数步,惊恐不已。只不过他这番激烈反应叫蔓城城主以为他只是年轻没见过世面,不由抚掌大笑,叫那舞女接着近前。方濯僵得像根木头,一面推拒着那舞女一面抬眼向柳泽槐求助,柳泽槐却立于原地,望着那舞女神思似有浮动,半天才想起要解救他,也不多话,一把将方濯拽到身后:
“不好意思啊城主,我们没这传统,太多情要影响修炼的,就当是为了我这师侄的前途,您叫这些个姑娘下去歇歇吧。”
蔓城城主有点惊讶:“仙君常年在山上,岂不孤单?”
“不孤单不孤单,”方濯连忙说,“我们、我们不搞这个。”
蔓城城主哈哈一笑,倒也爽快,看两人都已否决,便大手一挥喊了人下去。许是搞得有点尴尬,接下来的反应都还算正常,虽是之前出尔反尔明令禁止天山剑派入城,但如今利益相关,立即便换了一副嘴脸,以礼相待,也是让人惊叹。好在柳泽槐自小也是见惯风浪,最不怕的就是这种大场面,人家虚以为蛇他也推杯换盏,人家高捧赞美他也在一边当捧哏回夸,两边一个虚伪一个假笑,套路对官话,你来我往,相立中门,互不相让。
方濯不太会干这种高难度的事儿,便一直在一边看,听了一场下来只感觉灵台清明,整个人都通透到呆滞。正瞧着模糊,忽觉似乎有人在看他,他立即回头,却只见墙后一道人影急匆匆闪过。
这人影逃得急切,来得突然,很难不在他心上留下划痕。只碍于情形他不好开口,打算等柳泽槐应付完了再说。可怜腿上伤还没好全,起身时还不觉得,现在只觉又痛又痒。但他代表着振鹭山,又不能就此抽身离去,只好咬牙忍受。这样可能会显得他的神情有点冷峻,总之,蔓城城主似乎还是没死心,望了他数眼。
方濯只觉他那眼神里像是带着钩子,钩得骨子里发怵,又本能地厌恶,强撑着身形又往后退了退,妄图离得远些。谁料他这个明显带着抗拒的动作却收到了更为诡异的反应:蔓城城主又看他一眼,眼中竟多了两份欣赏,抬手将柳泽槐拉到一侧,附耳不知道说了什么。
柳泽槐迅速向他的方向瞥了一眼。只这一个眼神,方濯头皮立时炸开,大知不好。只不过柳泽槐却只用一句话就解决了这个问题。
“城主肯青睐小方,自是他的荣幸。”柳泽槐皮笑肉不笑,“只不过柳某非他的师尊,也并非他的长辈,只不过是他师尊一位好友。若是城主有意结亲,还需得问过他师尊才是。”
蔓城城主许觉这是默许,大喜过望。立即虚心问道:“那请问仙君师尊是……?”
“振鹭山观微门主。”柳泽槐一把把他拉过来,郑重说道:
“来得急些,有些话没说清,这位便是振鹭山观微门下大弟子。”说着,脸上这才露出一点真心实意的微笑模样,抬手一拍方濯完好的那只肩膀,“方仙君一表人才,除了昨日受些伤,身上也没缺斤少两。自如城主所说是做贤婿好人选,只不过这孩子固听他师尊的话,总得问过观微门主才是。要不我写封信把他给喊来,同城主好好参谋参谋?”
蔓城城主的脸色登时便变了。他连连摆手,忙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似乎也没了再和柳泽槐接着对招的决心,赔着笑将人送入屋中,便拱手拜别。来时热情洋溢,去时步履匆匆,颇带些恼羞成怒意味。虽是逃脱了某个即将盗来的危机,方濯心里却总十分不是滋味。他直觉蔓城城主的退却并非是碍于观微门这个名字,而是因为里面那个人。柳泽槐看出他心思,拖把椅子让他坐下歇歇,笑道:
“不高兴?”
“也不是。”
方濯不知道怎么说。柳泽槐一屁股坐在对面,一开扇子,哗啦啦一阵乱扇:
“放心吧,有你师尊在这儿坐镇,谁想和你结契都不可能,除非你自己愿意。”
方濯心脏重重一跳:“怎么说?”
“谁敢和观微门结亲啊。”
柳泽槐轻轻嗤笑一声,看向他的眼神明显多了三分逗弄:“要是你师祖的事儿不解决,怕是方少侠就得一辈子守在观微门了。”
方濯不说话,低下头,耳根却悄悄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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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在靳绍恒赶到前柳泽槐成功带着人进了城,不然今日挨训的就不是林樊,而是他柳泽槐。有道是一物降一物,一段危机过了,大家也就乐得看个热闹,只等着靳绍恒就此给柳泽槐骂两句。靳长老倒是也真不辱使命,尽管柳泽槐已经尽力将凡事做到最好,却还是有一点不如他老人家的愿,说来惭愧,他把自家都打理得不错,可惜家门外还有个不确定因子,就此点燃了靳绍恒的怒火。
靳绍恒手上搭着方濯的脉,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微生的话你也敢听?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吃了那么多年的饭,脑子一点儿也不长!还骂林樊,你有什么脸骂小林,人家可比你强多了!”
柳泽槐靠着墙嗯嗯的,眼睛一直盯着方濯的手腕看。靳绍恒骂了几句还没过瘾,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心中一口气难平,借着这股子怒火接着骂:“给我过来!你自己听听这脉象,方少侠没直接在那儿完全显相算你小子命好!你也真是敢信啊,柳泽槐,那是微生守一,就算他已经被燕应叹囚禁多年,可谁能确保他的确已经背弃了魔教?要是突然反戈了怎么办?好在是你已杀了楚惊楼和曲银光,到时候要是他们三个联手起来反攻,我看你怎么办!被撕碎了我都懒得捡回去喂鱼!”
柳泽槐好歹也是一堂之主,就这么一声不响地在这儿挨骂,方濯可以装哑巴,但却看不下去。他干笑了一下,想劝劝靳绍恒说自己没事,谁曾想靳绍恒的怒火不烧干净便会燎原,狠狠瞪他一眼,立即调转了准头:
“你说什么说?你也是!林樊糊涂你也糊涂?自己什么情况不知道?传讯烟花给你留着拌饭吃的?我看你别跟着观微门主干了,拜柳泽槐为师吧,你俩这脑子倒是挺相像的!”
方濯被他狠喷一顿,捂住了脸。心里却还想果然是同一个门派培养出来的,这骂人的方式都如出一辙的。只不过他明白这事儿的确也算自己做的不妥当,逞强不是什么好事。若是两人一同埋在断鸿峡,叫曲银光大胜回了营地,只怕昨夜所有人都要全部葬身于此。故而一声不出,就怕靳绍恒大怒之下要再跟振鹭山告一状。幸好靳绍恒来也不主要是为了骂人,嘴上不饶,手上却也没耽误,左摸摸右摸摸,又将方濯的手拉下来看他面色,最后问道:
“你还在振鹭山时,回风门主说什么了没有?”
“师叔说我无妨,留在振鹭山可能会更危险,”方濯知道不能隐瞒,便将玉戒也展示给他看,“我师——我道侣送给我这个,说是可以隐藏——”
话音至此,戛然而止。方濯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转头看柳泽槐,果不其然其人眉头已微皱,站直了身。
“你道侣?”他说,“你道侣是谁?林樊同我说的时候我就奇怪,能隐藏气息的玉戒,这可是个好东西,你道侣从哪儿得来的?”
“而且,”他摸摸下巴,“这玉戒,我怎么觉得这么眼熟呢?”
柳泽槐出身天山剑派,而天山剑派有着修真界相当有名的铸剑堂,他自己小时也与各种各样的铸造材料为伴,又从小见惯各种金银玉石,尽管是边角料放在他面前,他也能窥出端倪。靳绍恒更不必说了,年龄便是他的经验,经验就是阅历,何况他还和柳一枕打过不少次照面。这会儿握着方濯的手腕,细细看着手指上这枚玉戒,眉头皱起,狐疑地说:
“我也是。我怎么感觉,你这东西和你那柄伐檀剑好似同出一脉呢?”
方濯一口唾沫没吞下去,猛地哽住。两个局外人面面相觑,不知为何他突然做出如此奇怪神情,柳泽槐心里却总有一根弦牵着,眼见着方濯在他的注视下一言不发、沉默垂首,脑中忽的像是闪过一束白光,骤然清醒,只闻嗡的一声。
他立即上前,一把拍上方濯面前的桌子:“你给我说清楚!你道侣到底是谁?”
他唇舌干涩,磕磕绊绊地说:“不、不会是——”
“小青侯!”
方濯大声制止了他。柳泽槐猛地截住话头,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似乎还想等到他的驳斥或是辩解。可屋内陷入一片寂静,方濯只顾着找地缝,没心思安抚他小青侯波澜起伏的内心。
沉默有时就是默认,何况是长久的、尴尬的、毫无预警的沉默。柳泽槐瞪大了眼睛。他简直无法控制住心中大骇,血液一瞬间冻结又猛地沸腾,冲得他头疼。手掌拍上桌板的麻意已经传遍了全身,宛如周身被洪水裹覆又骤然抽离。就在这来来往往近近远远的折磨中,他的思绪从未有如此清明,抽丝剥茧般将过往的一切疑虑全部梳理清楚,追根溯源。只消得一息便已明晓,从前种种终于拨云见月,重见天日。
他望着方濯,大惊失色,连嘴唇都发白些许。只知道愣愣地吐出三个字。
“老天爷。”
方濯将脸埋入掌心,长长哀叹,但只敢呼吸,不敢出声。可脑子却非常诚实,已经熟练地编织起了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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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4章 又掉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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