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鹭山的浩劫起源于一个夜晚。像此前的每一个夜晚一样明月依旧,也比以往愈加喧嚣,狂风肆虐。
这风刮了一夜,第二日才止歇。风刮了多久,柳轻绮便睁眼望着房梁望了多久。他无法抑制住自己的紧张,尽管他知道紧张没有任何用处。树叶哗啦啦乱响,山上山下吵成一片。可却只有声音,不见人影。人人草木皆兵,但在山峰之外,依旧是什么也没有。
后来风渐渐地弱了些,像是沉在一片水中,他也在这迷迷蒙蒙的晃悠里合眼歇了一会儿。梦里兜兜转转,像停在枝头,坐在船上。耳边除了风声还有落雪声,以及细细密密的呼唤他的声音。在半梦半醒间,他竟然忘了方濯已经离开自己身边的事实,以为又是这小子闹腾,抬手就要打。却忽的听到一个声音在耳侧问他:
“怎的?如果是师尊,也照着往脸上拍?”
声音忽远忽近,明显并非是现实存在。柳轻绮却猛地惊醒。他倏地翻身坐起,觉身后一阵凉,方知竟出了一身冷汗。窗外星斗阵阵,余音渺渺。他呆坐了一会儿,感受到风停还有些疑惑。方濯的衣服原本被他放在一旁,现在已经缠上了腰间。他将衣服解下来搭在床头,初醒时神思还有些混沌,却忽然在这时听到远方有一声闷雷作响。
像是钟声炸响耳侧,虽然离得很远,却猛地冲进他的耳廓,几乎是瞬间便让他清醒过来。柳轻绮立即起身,抓起一旁的剑便往外冲,可就在他出门的一瞬,眼前只一混乱,即刻便陷入一阵迷雾之中。
耳边那个梦似的声音再度纠缠上来,如长一双手勾着他的发丝,阴魂不散。
“那师尊呢?若是师尊这样待你,你会愿意离开他吗?”
正要奔向山门的脚步停滞了。柳轻绮敏锐地感觉到自己身旁的气温正迅速升高,他改变了方向,转头奔向自己后院的水池。他当时选择这块作为自己的卧房就是因为有一块水池,平常可以看看荷花看看景,但现在却成了他救命的良药——杳杳在掌中发出长鸣,隐隐有金光闪烁,这意味着他身旁正有着追逐不歇的危机。他一刻也不停,穿过门房与栏杆,一头撞向那少有人涉足的清幽之地。眼前水池寒冷如冰,在振鹭山这样的气温下跳下去绝对会被冻透骨头,柳轻绮却看也不看,将剑按在掌中不让它脱出,奔到池边毫不犹豫,纵身一跃——
脖子却被不知道哪来的一只手攥住了。一股巨大的力量自虚空而生,猛地将他扯回原处,掼倒在水池边。只闻砰的一声,他感到自己骨头都要碎了,像是云生出獠牙意图要了他的命,放眼所见只能看见黎明将来时稀稀疏疏的星空。随即浑身烧灼似的痛,一团火球逼近了他的眼眶,拖着长长的尾羽,从天而降。
他被这股力量牢牢遏制在地上,躲闪不及,尽管胸口立即跳出一团白光横扫而去,但却依旧生生挨了这一下。刹那间有如灵魂深坠地底,死了又活。烈火烧灼的感觉是如此真实,痛得他忍不住大叫一声,眼前霎时一片血红漆黑。这过度真切的感受让他浑身一抖,所有的回忆都争先恐后涌入脑中,眼前浮现了一片片不为人知的片段,有人,有月,亦有鬼。
那声音愈发的清晰了。带着笑也带着戏谑,像杨柳轻轻抚过脸。
“痛不痛?我晓得你怕痛,但也知道你忍痛厉害,”脖子上的力道送了送,像是探出一根手指来轻轻捏捏他的下巴,迫使那烟熏雾绕的脸往下低去,欣赏着盈满了血泪的眼眶,“不过我也知道这点痛对你来说不算什么。看你痛成这样,师尊心里高兴着呢。”
“阿绮。”
它低下声音,轻飘飘的带着叹息:“可不巧。师尊真想你。”
手指摩挲着他的下巴,这般温柔,可扼在脖颈上的手却好似打算要了他的命般。柳轻绮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眼睛的疼痛上。他不想听他说话,可是无济于事,那声音依旧长了手似的往耳朵里钻。这种剧痛会让无数的思念与眷恋全部都化作恐惧和厌恶。柳轻绮拼了命地挣扎,剧痛让他甚至想要把眼睛挖下来,可那只手不仅掐着他的脖子还阻拦着他的手,像一个影子沉沉地压下来,叫他动弹不得。
这是一种冰冷、剧烈却熟悉的疼痛。几乎是瞬间便能将他所有的回忆都催生。像被绑缚悬崖、藤蔓断裂,直接被一把扯落,跌入一串沸动不歇的回忆堆中。这些灼热的回忆把他烫了一下,又好似蚂蚁噬咬,顺着面颊、胸腔与手腕不住地爬行。眼前浮现出层层叠叠的山峦,时间急急切切地向前回溯了二十年。以撞破的一场秘密为首,突然,那纠缠了他数年的永无止境的痛苦便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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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一枕和他不一样,不过和以后的他有点像。他闲得无聊的时候什么事也不想干,就坐着,或者擦擦剑,或者看看书。师尊像一个符号,没什么其他的**。那时候柳轻绮甚至会感觉,师尊是一种“套数”,只要成了师尊,就都会变成这个样子。于是从小他就很担心这件事,担心以后自己也变得无聊,像柳一枕一样什么事也不能做。或者说,是不去做。
但是柳一枕会做饭。这件事情让柳轻绮感到非常的吃惊。原因是柳一枕始终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连饭他都很少见他吃。柳一枕吃饭像是某种任务,仅仅只是陪着他还没有成气候的小徒弟。而那时候柳轻绮还没有现在这么讲究,练完剑浑身是汗,嫌热往头上浇了一桶冷水,当夜就发起了高热。他躺在被窝里翻白眼暗骂自己蠢,柳一枕也说他蠢,可那语言间分明一点责怪的意思也没有,更多的是忧心。
“你看看你这样。说过多少回了?出汗难受便回来坐着好好歇歇,不要往头上浇冷水。这下可好,自己上吐下泻不说,还连累师尊为你心疼。”
柳轻绮原本难受,浑身冒着虚汗,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折腾得自己都受不了,听闻此语却莫名其妙得到了莫大的安慰。一时间,浑身的酸软和无力似乎都消减了部分,他晚上因难受没怎么吃饭,喝了一肚子水,现在胃里头不舒服,找师父讨饭吃,便得了额头上轻轻一推。
“之前让你吃你不吃,现在这个点儿了过来跟我说你饿,也真好意思。”可虽是这么说着,他却已经站起来。柳轻绮生怕是自己惹了他生气,连忙撑起身,头上却又盖上一只手,似一张温暖盖帘,轻轻揉了揉。
“现在饭堂是没饭了。等着,为师去给你做。”
必须要承认的是,柳一枕做得一手好饭。行为熟练,调料精细,刀工细腻,一看就是常做。他好奇却也惶恐,因为此前从来没见过柳一枕下厨。这像是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突然被撞破,也许与那个柳一枕不愿意告诉他的来处有关,但当时的他尽管察觉到有些不对,却过于兴奋和激动,不几时便将此事抛之脑后,只当他是此前学过。直至后来想起时,才发觉柳一枕早就露过苗头。只是那时自己年纪尚幼,无论出自何缘由,不必同一个孩子如此紧张地过多隐瞒,似乎也是应当的——
“孩子”是个多么好的挡箭牌。无论什么,他都可以说是“为了孩子”。做饭是,溺爱是,就连阻挡他的交往都是,所有的一切,无论是对是错,都可以借口一句,“为了孩子”。
叶云盏性情如此,他也不是不知道。小的时候便无法无天,难免招致非议。但是在他长大了一点后,自认有了自己的选择,对于他自己的朋友,当然也不希望别人插手评论。但是向来很有分寸的柳一枕却仿佛没有了这个自觉。柳轻绮不知道他对叶云盏的偏见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可能是最初,也可能只是因为那个人——令狐千眠。莫名其妙的对抗与斗争,完全无法追根溯源的对于“孩子”的厌恶,乃至于柳轻绮后来只能去想柳一枕是否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令狐千眠手里——可是师叔不说,他便也不知道。秘密便这样永远地留存在过去,被封缄在九泉之下。
“以后少同叶云盏来往。他那个师尊不是个好惹的角色,”柳一枕轻描淡写地禁止他,“别不当回事。师尊说的都是真话。”
真不真柳轻绮不知道,但他急了。他和叶云盏投缘,两人年龄最相近,失了叶云盏他还一时真不知道哪儿去找个这么好的朋友。他不了解令狐千眠,但自认了解叶云盏,他认为叶云盏永远也不可能害他,于是请师尊收回成命。柳一枕看向他,眼神就好像一段江水一样奔流而走却又辗转不歇——这时柳轻绮才发现他记得太多柳一枕的事情,完全不像是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已经忘却。甚至是这样的眼神上的细节都牢记于心,乃至于是话语间的同情与嘲弄,都在此时忽的全部涌入脑海中:
“他不害你?阿绮,你需得晓得,不是所有人都一成不变。这孩子的境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命格如此特殊,又功力不稳,谁知道后来他会不会还保持如此初心?就算是如你所说不会害你,可当他有一日功力四散走火入魔,你还能保证始终跟在他身旁的你不会波及吗?”
也许是他的眼神太迷茫惊愕,柳一枕定定地看了一阵,却还是叹一口气,放缓了声音,蹲下身来:“阿绮,师尊是为了你好。你难道不知道叶云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是说命运永远不得抗衡,可想要与它对上一对实在要付出太大的代价。我不劝云盏认命,也不要你认命。但是有的时候,不能得到的便不要去强求。不值当的。”
叶云盏是个什么样的人?
此次“警告”后,这个问题很长一段时间都盘旋在他的心头。事实上柳一枕好像不明白一点——小孩子只是小,不是傻,也不是瞎。谁对他好,谁是他的朋友,谁是他真真切切的亲人,他一清二楚。一个天性固执倔强的人,就算是在他如蜉蝣般柔软、蝼蚁般脆弱的幼年时期,他也不可能因只言片语便转变方向。他不说,柳一枕也只当自己随口提醒,不出几日便忘记。可他不在乎,他的小徒弟却为他的一句话而实实在在地想了好几日:
叶云盏是哪点遭了他讨厌?
急躁、单纯、暴脾气?
还是狂放、无礼、太叛逆?
柳轻绮左思右想,日思夜想。最后他得出结论:
都不是。
柳一枕这样的警告,一也许是来源于令狐千眠,二,则是因为他的出身。
叶云盏的出身。
想也知道,一个普通孩子,不到五岁时父母亲疏便都离奇身亡,不到七岁便因灵力四散走火入魔而杀尽欺辱姨母的乡绅一家,这样的一个“天煞孤星”,生性谨慎的柳一枕又怎么会容许他的徒弟同叶云盏交好?
柳轻绮明白柳一枕的意思,也理解他的苦心。可是始终有一点他无法放下:
他认定了的朋友亲人,就算是有千万重的危难在前,他也不会改变对他们的感情。
以前是,现在是。叶云盏是,柳泽槐是,方濯是。
柳一枕也是。
……柳一枕也是。
便这样昏昏沉沉、迷迷蒙蒙地回忆了许多,从幼年一直断断续续回忆到少年,有好有坏,有依附有争吵,可更多的却是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就是这个词。以前发现的不曾在乎的所有秘密皆奔流而上,无一不在嘲笑着他的短视。柳轻绮忽的感觉自己的手自由了。双手轻飘飘的,手掌间似有柔软横出,像握了一团云。但紧随而来的疼痛猛地提醒了他这到底是什么。柳轻绮大惊失色,立即睁眼,此时才发觉眼前的疼痛已经消失了。没有火,没有手,也没有振鹭山,什么也没有。在他面前的只有一个人。握在手里的,当然也是那细细碎碎的毛领子——像云似的温软的东西却与这貂皮无关。躺在掌心里、流于指缝间的,分明是那些温热的血。一个人,或者说,是半个人躺在他面前,头抵着他的肩膀,乱七八糟的东西滚了一地。血腥气与那难以言喻的皮肉气息混杂在一起,直往眼眶里钻,叫他恶心。
他推开身上的尸体,抬眼时,便是一副人间炼狱景色:这些残忍血腥的画面在梦中徘徊逡巡,足有一年多没有让他睡过一个好觉。四处是残肢断臂、零星血肉,魔息乱七八糟地堆积在一起,竟已因这场屠杀而到了无从消散的地步。歪在他身上的人脸都被劈烂了一半,可见得白骨的断裂口与藕断丝连的残破血肉。他喘一口气,强忍着想吐的**,将这半边尸体拨开。低头看时,死者的脸上还凝固着生前的表情,惊愕、惊恐,更多的是一种茫然。
柳轻绮看了他一眼,尽管明白这是幻境,还是忍不住踹了他一脚。
只是在触碰到尸体时一段回忆再度涌上脑海,浮现在眼前的是一张陡然靠近的文雅却迷蒙的笑脸,嘴里吐出一串烟,靠近他的脸,呼出来的气也像死了一池的鱼的池水那样腥臭骇人。
“阿绮。”那声音装腔作势,掐着嗓子说,“他们都这么喊你?那好吧,我也这么喊你,挺好听的。”他一把抬起他的下巴,手指沾满了血,左看右看,眼底浮现出一丝隐匿的贪婪神情,“之前老虞同我说我还不信,他说你师父这么个人肯把一个孩子养大,必定你身上能有过人之处。我看,就是这张脸,这小身段也不错。”
他那冰冷的手指在他的脸上突然摸了一下:“瞧这嫩的,年轻就是好。我听说过,就是这么个年纪的小孩儿最有意思。”他凑过去,贴着耳朵,小声说,“教主不在这儿,我便问问……你和你师父睡过了没?”
他虽是声音小,可周遭人都等着看笑话,不必如何细听也能听得见,当即嘻嘻哈哈笑成一片。而这人——面前这人,穿一袭青衫,头发高高束起,看着多像一个文弱书生,可出口却是如此污糟。这听起来像是一种侮辱,但只有柳轻绮才知道,在如此近的距离下,他真切看清了此人眼中的探寻与那出不了口的肮脏心思。而这人他也很熟悉,正是此前想要杀了他、最后却被解淮半路杀出反将一军的二人之一:秋无夜。
他胳膊上的烧伤尚未痊愈,还留存着被自己同归于尽的痕迹。仅看那外翻的皮肉和不曾愈合的伤口,柳轻绮便知道这不出自某种扭曲的情感,而纯粹只是为了更好的宣泄。给柳轻绮八个脑袋他都不会想出这样报复人的方法,可身边坐着的几个男性魔族虽是跟着笑,却坐直了身子。数人虎视眈眈的目光一时齐扫。他那时候咬着牙不说话,尽管心头已似火烧,可多日教训已经教会了他什么叫沉默,决心不理会他这胡言乱语。他都能想到秋无夜接下来会说什么——
“哟,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
一只手探过来要解他的腰封:“那既然这样,哥哥还藏着掖着干什么?反正你早就习惯了,没习惯也试过……你放心,你秋哥肯定比你那师父强。他个多年禁欲没女人的货色能懂什么?你年纪又小,跟着他没前途的。不若听我一言,就——”
“哎,秋先生。”
身旁却突然有个声音打断了他,抬头一看,是个不认识的魔族,虽然眼睛也一直在看着他,话却是劝着秋无夜的。
“你想要儿子也不用这么急于求成吧。这小崽子又不是女的,不能生。就算教主大人能把他给你你又能怎么样?带不回家去的,要真敢,你老婆不得给你撕了下酒吃?”
语罢,周围又猛地爆发出一阵笑声,似比方才更加愉悦。秋无夜也不生气,手上用了些力气掐得柳轻绮下巴疼,头却转过去对着那人说:“修真界的崽子你也敢要?反正我是不敢,就算带回去,也是玩玩就算。”他唇角一勾,轻飘飘笑了一下,“而且你当我傻啊。就这么个小子,我老婆压根就没法看到他。反正教主大人在民间估计还要留一段时间,够玩的了,等出了山北大关——”
“我就把他杀了。”
那是柳轻绮第一次知道男子竟也能被要求做这样的事情。尤其是长相出众、更加年少的少年更受人青睐。更重要的是,他在后面细细碎碎的话中,竟得知修真界有不少有名有姓的人都有着这样的爱好,并且这几乎可以算作是一个相当的体量。而他这个年纪算是最好。尽管有燕应叹的明令,可他不在,余人便都大胆起来,一只手落到他的脸上用力摸了一把,上面沾着血和汗,他也不嫌脏,被掰着下巴拧过头来,一张嘴唇即将落在唇角时,人突然被从身后一拽而起,向后一丢。
“干什么呢?”
那时的那个人,宛如现在的这个人。柳轻绮站在尸山血海中,站得不算那么笔直,但是很稳。他的脚边便是秋无夜被劈成两半的尸体。燕应叹身披狐裘,手撑下巴,眼睛微弯,笑眯眯地看着他。两人便这样对视许久,像是跨越了数年光阴。柳轻绮感到心脏在狂跳,思绪仿佛都已背叛,留在脑中的只有那下意识般的、已永不能终结的空白。对这个人的厌恶深入了心底,最终,痛恨变成了恐惧。他肩膀微耸,呼吸困难,那种被人掐住喉咙的感觉卷土重来。可最后,竟然是他先开的口,一出口声音像是被磨碎的砂砾,只消得一丝便能将脆弱的血管磨烂。
“你……燕应叹,你……”
回答他的却是一声叹息。
“别直呼其名,懂不懂规矩。叫舅舅。”
他撇开眼睛看他,笑容不变,可莫名的,柳轻绮就这么从他的神色中读出两分焦躁与颓唐。但他来不及细看也来不及吃惊,缠绕在心头的只有恶心,为这个陌生的称号,也为这句话。
“我愿意认你。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燕应叹说,“把你师尊交出来。”
“……”他出现在这里,柳轻绮已经不惊奇了,“沈掌门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师尊当年与你百宝巷一战,已经西去。他回不来了。”
“小子,别想着糊弄我。”燕应叹沉默一下,却笑了,“我能知道当年百宝巷的事,就不能知道之前你在那个林子里的事?若柳凛当真殒命,当时夺舍到你身上的是谁?我?还是你那个不知道死哪儿去的野爹?”
尽管已经知道柳一枕便是柳凛,可听到燕应叹当真这样破罐子破摔似的承认,柳轻绮的心还是痛楚绝望地往下一坠。燕应叹却不在乎他的所想。他歪着脑袋,轻声一笑,眼里已带了几分挑衅,语气却颇为同情:
“想你也是可怜。阿绮,你说是吧?自小没爹没妈,生下来就是那么只有一口气的小东西。好不容易有个师父,又摊上这么个玩意儿。”他放下手来换了条腿翘,“我觉得你可怜,愿意同情你,才给这么一次机会。你最好好好考虑。不然,十年前你在这儿经历了什么,我会让你再经历一遍,当然——”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暴戾红光,嘴上却笑道:“刚才你也见了,当年是我好心,怕你真被这些个狗东西给糟蹋了,才没叫他们动手。不过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让那些没完成的事接着完成下去。这儿是我的地盘,我想找多少个人弄你就能找多少个。要想让你师尊来也行,都行。反正你也跟你那好徒弟睡过了,正好给你个机会,比比他们中间谁最厉害。是我这手底下这几条好狗呢,还是你那万中无一的好师——”
燕应叹的声音戛然而止。随着一声剑鸣落地,他的身形也瞬间化为尘沙,四散而去。但即刻便又在柳轻绮身后凝聚,避开他的剑刃,扼住后颈,狠狠地往下一掼。
“敬酒不吃吃罚酒,”他的声音忽的变得十分冷酷,“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
他加大了力气,手指鹰爪般锋利,深深刺入皮肉:“你记着,我承认了,这事儿和你无关。我把怒气灌注到一个孩子身上,我是畜生。我认。但只要你师尊一天不出来,我就不会放过你。是我虐待你,但是害了你的却是你那个好师尊。你那个遇事就只知道当缩头乌龟、将自己那条贱命看得比谁都重要、杀妻杀女还杀徒弟的好师尊!”
像是一团火萦绕在耳侧,燕应叹呵了出来,又将它吞没。可柳轻绮已被这过度的滚烫烧得浑身都疼得不行。他咬着牙想挣脱,可燕应叹的手就好像铁板一样牢牢地压着他。他越说话,柳轻绮内心的不安便越浓重,最后在感受到燕应叹的手触碰到自己眉心时,恐惧达到了顶峰。
他的身体用力一颤,嘴唇轻轻颤抖,不由吐出一句:
“别……”
可为时已晚。他的眼前突然出现几条不一样的影子,每一条都如同一段壁画,飘飘渺渺地映在眼前。身上的禁锢消失了,他连忙想要爬起来后退,可却发现自己浑身软绵绵得没有任何力气。越向他走近,这些影子便越有实体,最后真真切切地站立在面前,慢慢蹲下身,那冰冷的手掐住他的下巴,沉静一会儿,突然一用力,卸掉了他的下颌。
柳轻绮的身子往前一扑。疼痛在异状感之后,甚至是骨头与骨头之间摩擦的声音落后他才感知到这剧烈的感受,喉咙里惨叫尚未溢出,便有一个人用膝盖跪在他的肩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他的手臂,只往外一折,伴随着一声毛骨悚然的脆响,那只小臂便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向外歪斜,除了颤抖,再无法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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