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被吓蒙了。景怀君死得太突然,甚至是一个弟子在分神去关照他的情况时,才发现方才景怀君站立的地方已成了一片空荡,唯在原处散落了一堆白骨。
一个人,站在这躯体组成的废墟上,平静地望着这边。像居高临下地打量,分明相隔不远,可却总让人感觉他好像正站在山上。那种冷清、沉静,带着悲悯但也带着蔑视的眼神,实在不能让人忽略。他不许别人的忽视,但又不许人靠得太近,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湖水似的神秘气质。这水流只出现在深夜,映照着盈盈的月光与波光,看来平静柔和,实则内里栖息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所有人都意识到他不可靠近。唯有毒山,这个没有思想也不会有任何危机意识的“人”,方才没有察觉他究竟为何人。但景怀君一死,毒山也彻底失去了控制,那根绑缚着它的细线彻底断了,毒山周身魔息猛烈爆开,掀起一重又一重气浪,将面前人全部掀翻。与此同时,喉间发出一阵奇异的异响,像有万条溪流正于胸腔流动冲刷一般,整个人随此声涨大数倍,右手成拳向前一送,那铜人再度后退两步,激起烟尘层层,关节晃动倾斜,几近错位,直到当啷一声,另一条胳膊也轰然落地,险些将一个弟子砸于下面,幸好旁边有人手疾眼快,一把将他拽开。
“师兄,那、那是——”
裴安之弹琴的手一下子停在原地。他抱着琴,愣愣地望着面前。转眼间铜甲只余了半幅躯壳,摇摇晃晃有如风中野草,只能勉强撑着抵挡住毒山的攻击,但却已无法反击。眼睁睁看着毒山咧开嘴,似乎能从那空空如也的唇舌一路望见那被啃噬得已然面目全非的心肺,腥臭的味道扑面而来,叫人睁不开眼。恰此时旁边突然传来一声闷哼。一个魔族捂着胸口,低着头,满眼不可思议。
他一时不察,叫胸口沾上了毒山喷出来的一滴液体,此时胸前的衣衫连带着皮肉都已尽数腐烂、融化,整个人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正飞速消失。这腐蚀从心脏开始,下一秒便攀升上他的气管,彻底阻拦了声音,唯能从唇舌中发出几声绝望的嘶嘶声,但也很快被吞没。不多时,原本站立的地方便空空如也,唯留下了一滩还没溶干净的血肉。
而从那人的废墟上轻轻飘飘跃出一条雨丝似的细线,被一个弟子手疾眼快连弹数音,迅速斩断。但也吸引了毒山的注意,它像是被激怒,准确地寻找到了这个弟子的位置,抬手便要抓。它厚重而庞大,又不能近身,大部分人的第一反应就是躲藏。等反应过来要去把那个弟子救回来时已经迟了,在呆滞导致的沉默和几声高高低低的尖叫下,那个弟子下意识将琴往面前一挡,全被一指弹碎。他瞪大眼睛,愣愣地站在原地,毒山的手却已经摧破这阻拦与毫无作用的伪装,漏下一道巨大的阴影,像一把冰冷的铁索,已要攥上他的身躯——
但在弟子身躯化作血肉的前一刻,先落下来的却是它那只摧枯拉朽般的手臂。虽然有很多弟子都被景怀君之死吓得不敢再乱动,但也有部分还算冷静,依旧没有停下拨弦的手,本便时刻准备着,这时立即察觉到正是时机,手指迅速拨动几下,在毒山主攻的那部分弟子身前瞬间布下一道屏障。登时魔息四溢、鲜血横飞,连一点儿征兆也没有,毒山便突然与面前的铜人似乎又站到了同一条线上。它似乎也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手臂就这样突然被斩断,那不成模样的脸上竟浮现出了些许类似人般的困惑神色。这在一张缺斤少两又骨肉尽碎的脸上显得更加恐怖。
也幸有这道屏障,诸位弟子才没有受到这大规模鲜血喷溅所造成的伤害,但还是有两个站得有些靠外,没来得及被包容进去,瞬间便消失了半条胳膊。回风门诸弟子虽然主要关注着这副铜甲,但场上瞬变,他们也不再教条,立即放出灵息,先稳固住两人伤势,随后赶上再将其拖回安全处。也在此时,裴安之忽的听到回风门的弟子给他传音:
“铜人已经抵挡不住了,怎么办?不过好消息是,毒山似乎也已经消耗了不少体力。它来得快去得快,怪不得那个魔族要让它在山前现杀!”
声音匆忙,但却并不慌张,十分镇定。裴安之还没来得及回话,第二句就又传来:
“那个突然出现杀了那个领头魔族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这回不是回风门的了,而是德音门的一位师弟。裴安之向远方看去,那儿还灰雾蒙蒙灵息四涌,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况。他也不敢贸然给楼澜传音以至影响到他,犹豫片刻还是决定给魏涯山传一个试试,但这边消息还没报告完,他的传音便被猛地切断,魏涯山的声音响彻耳侧:
“德音门的继续,势必逼得毒山魔息不能自控。”
裴安之吓了一跳:“掌门师叔,这不更——”
“听我的,”魏涯山好像预知到了他要说什么,声音沉稳冷静,“我已告知回风门放弃铜人,全部退于山门之后。”
裴安之立即压下琴弦,冲旁边说:“告诉所有同门,别停手,拿出看家的本事,势必叫毒山走火入魔,就算不能,也不能叫它好过!”
可岁口上斩钉截铁,心里却难免打鼓,不知道魏涯山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有一种忠诚的美德,也当然有自知之明,明白魏涯山都解决不了的事情,他便不能再插手,哪怕如何怀疑,也万不能跟随自己的心意而行动。
回风门的也明显如此。事实证明,有时在一场无法自决的危机之中,无条件地跟随那个指挥的人便是最好的选择。回风门弟子迅速撤手回退,毫不留恋,灵息传输被切断的那瞬间,铜人也猛地回归原本,被一掌拍成了破铜烂铁。抵挡许久的屏障终于轰然倒塌,空间被扯成一条长线,所有的一切都淋淋漓漓地展现在面前。
没有遮盖,没有阻挡,也许是振鹭山的朋友与敌人都所期待的一切,能在一派狼藉里凛然而望。但琴音未定。如同深沉夜色里永远也盖不住的月色,山间溪流未尽,它当然也顺水而淌,飘向远方。振鹭山展开了胸腹,呈现一种浩大的宽容广阔气势等待着一把利剑的刺入。毒山从鼻间喷出粗气,掺杂着血腥气扑满面前的一切,让所有人都忍不住避了避脸。但琴音如同河水解冻、泉落幽谷,一霎黄莺啼叫、万物更生,却带着浓浓杀气,如同早春寒意一般往人骨子里钻。
当所有琴音都一同响起时,形成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如同一张大网将世界全部包覆,任何所能见到的一切都会成为这张囚笼之中的渺渺一粟。像有短暂的沉默,如同将呼吸也掐断一瞬,只不过却只是耳朵在此时下意识地自我保护。下一秒,源源不断的声响骤然炸开,携带着绸带般的灵息,紧紧缠绕在毒山身上,由一只推手捏住末端,狠狠一紧——
毒山的上半身明显绷紧了一下。两只眼中尚未完全生出眼球,却明显见得些许挣扎着的猩红闪过。而也在此刻,裴安之知晓了为何魏涯山会这么选择:因为毒山的目标突然换了。他不再对准这一些已经被折磨得精疲力尽的弟子,而是看向那个站在远方的人。他依旧站在那里,但直到现在,手无寸铁,空无一物,平静地负手而立。
毒山看着他,毫无感情的面容与扭曲碎裂的皮肉相得益彰,已经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指向了这场战斗之中威胁最大的人:它奔向前,但迈出一步,这琴音便已猛地转向,宛如从地底伸出数道藤蔓,将它在原地牵制了一瞬。尽管下一刻毒山喉间爆开一声不似人的吼叫、即刻便冲破了束缚要奔去,但这一下却依旧起到了它该有的效果——裴安之只觉胸口血气翻涌,过于强烈的灵息压制也影响到了他,不仅指尖开始隐隐渗出血珠,鼻腔也涌上些许血腥味,只不过被他强行咽下。
“有点意思。”苦苦支撑时,他突然听到那个人轻轻一笑。
“这一辈教出来的倒不止是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废物。”
裴安之转头看去。此人一只手负于身后,另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从哪摸出来一把扇子,正从容地扇着。身后是一片迷迷蒙蒙的雾气,遮盖着即将奔涌而出的热烈初日。一缕日光从云层中泄出,如同火焰燎过肌肤,瞬间在地上铺开一层血似的红。这人上前一步,正站在红里。身上缠绕着的淡淡金光并非来自于东升的旭日,从指尖慢慢覆上,在毒山抬手即将攻向他时忽的一闪,身后登时浮现出一柄剑的巨大虚影,剑纹流转有光华,剑穗隐约如云雾,只消得叹一口气,一道剑气便猛地从那虚影之中跃出,横劈上毒山身躯,直取颈侧,意图将毒山直接斩首!
——但却终究未能如愿。因为这道剑气在即将劈上毒山身躯时竟然停下了。两方接触处传出一声尖锐的碰撞声响,令人浑身发麻,待到那沙尘与灵息皆散去后,方发现在毒山前又多了一个人。
那个黄衣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赶赴身侧,此时悍然出手,仅凭一个人、一把刀,便将这巨大剑锋牢牢抵在原地。那个人始终古井不波的眼中方才产生些许波动。那女子也不含糊,拦住这一剑后,任由毒山已按上她的肩膀。可她毫发无伤不说,还有空一脚踢上景怀君的尸骨,将它们尽数踹到毒山脚下,随后向前一跃接一个翻滚躲过这道剑锋,身形一只鹰似的窜上,牢牢挡在那人眼前。
景怀君的尸骨一经与毒山触碰便忽的散出异香,很快传遍了入目所能见到的一切角落。此时想要闭气已经来不及了,诸人头晕目眩,一时间什么也做不了,山门前声音戛然而止,一派寂静。在这静悄悄的日出前夕,毫无征兆的,每个人眼前开始出现幻影。裴安之面前的景色不变,可他却再一次看到了洛笙。这回精神高度紧张,头没有那么昏沉,迷蒙感受有所削减,更多的是吃惊。但紧接着,便是恍然大悟,五雷轰顶。
他喃喃着说:“洛笙师妹……”
“师兄?师兄?”旁边一个师弟一把抓住他,“你说什么?你也看到洛笙师姐了是不是?师兄,不是说她——”
他突然想到什么,一把捂住嘴。两人愣愣相望,半天后,师弟才哆哆嗦嗦地说:
“他……他们把她喂了……”
“冷静,这时候更要冷静。”
裴安之不知道在和谁说话,手紧紧握着师弟的手腕,可被限制到无法呼吸的,却是他自己的心。他感到自己完全遏制不住流眼泪的冲动,望着面前那若隐若现的虚影,只觉自己的理智正一寸寸深陷泥沼,落入那永无止境的悲凉与愤怒之中。而不远处,尚有不少声音正窸窸窣窣又不掩慌乱地回响:
“那不是……师兄么。他不是前两年便下了山,怎么在这节骨眼突然回来……”
“是呀,我也看到他了。奇怪,他怎么就站在那儿不动?要不你喊他一声?”
“那、那我喊一声?可是……”
“不要喊!”
裴安之立即阻拦。
“那不是你们的师兄师姐!”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说出来的这句话。几个弟子吓了一跳,惶恐不安,频频回望,而他们的眼睛已经悄悄覆上了一层暗绿的薄膜,明显深陷幻觉中。一只手落到了他的肩膀上。裴安之下意识将琴举起,戒备转身,却见于朗深站在身后,尚未好完全的伤口再度崩裂,满脸是血,看上去分外骇人。
“于师弟?”
换做另一个人,恐怕这琴便已经当做砖头砸上去了。好在裴安之反应还算快,在琴身差点落到于朗深脑袋上时立即停手,生生拖回,避免了又一场头破血流的惨剧。
“你怎么来了?”
他又忍不住抱怨:“你来怎么也不出一声?”
“裴师兄,是我的错,”于朗深站立不动,哪怕险些被裴安之开瓢也跟一棵树似的,“观微门主说他要来山门前。我想找到他。”
“……行了,他既然没带着你,你就别乱跑,”裴安之也不想让他知道太多振鹭山的秘闻,特别是这个时候,拽着他往身后藏,“其他的师兄弟都已经先退下了,你就先跟我们等在这里,等掌门师叔需要你了,你再到那里去。”
可却怎么也拽不动。裴安之一抬头,看到于朗深怔怔望向远方,眼中蕴满了泪水。而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于朗深便已一侧身,刀猛然出鞘,一道刀气带着寒冷的杀意倏地劈出,可却并没有伤到什么人,而仅仅只是奔向一棵树的树干,裴安之眼疾手快,立即拨出一音堪堪挡住于朗深的刀气,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于师弟,冷静一下!这是障眼法!”
一声将于朗深喊醒,也将周围的人喊醒了。于朗深眼中淡绿盈然,被这一嗓子骤然喊回,两行眼泪却也这么流了下来。他踉跄着后退两步,倚靠在树干上,像是失了所有力气。半天后才喃喃着说:
“我怎么会看到他呢?大师兄……我,我怎么会看到他呢?”
但即刻他就反应过来,握紧刀柄也咬紧牙关。
“我终有一日会手刃了那魔头!”
裴安之拍拍他的肩膀,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让他先在这里冷静。但幻觉往往复复,如潮水一般撤了又来,好不容易清醒片刻,不多久又会深陷进去。裴安之强撑着抬头去看,果然在余光里瞥见了熟悉的镜影,但却总无法捕捉它的位置,只能任由它鸟雀般的飞过。再回头时,方见原本立着回风剑的位置已经空无一物,想必是祁新雪也没有别的办法,不得不先召回回风以待自己用。没有了回风剑的结界,也就没有了能抵挡这种幻境的能力,裴安之心中一阵恍惚沉重,在幻境的边缘挣扎,却还惶惶然想到,难道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这时他才真正懂得,为何不止躯体上的疼痛,精神上的折磨同样更可怕。洛笙的模样在面前若隐若现,迢递悠悠,却迟迟不到眼前。她那雕着螺钿花纹的美丽的枫木琵琶被搂在怀中,又像是挂在胸前。那仿佛张口也能歌唱的流云似的四弦轻轻颤动,拨动着他的灵魂和心弦,提醒着他,刺痛着他……他与洛笙曾经约定好定要好好地比试一场,可却总找不到好时机。那琵琶也因手中握了剑而束之高阁,再提起时,洛笙已经下了山,连带着那琵琶他也没能见上一眼。此去经年,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乃至如今,乃至如今……
裴安之紧紧抱住了头。痛苦、焦灼、绝望被无限放大,对自己的、对他们的。他明白它们要控制他,要摧毁他。它们甚至并不完全出自于洛笙的遭遇,而起源于这世间的种种,起自他每每抱琴而坐与月同观时,看到窗外干净寥落白茫茫的一片,却忽的想起了遥远的看不见的昏黑山脚、冰冷人间。
但他却万万没想到,有一日他身边的人不仅被它埋葬,而且连死都不得安生。
在在场的弟子几乎都深陷如此无法逃脱的幻觉中时,毒山已经悄悄分崩离析。它死得缓慢却干脆,一点儿痕迹也没留下,就连淌落的血水都被黄衣女子一剑挑起,飞到空中便顺势消散,尽数涌入她的胸口。仿佛是吞噬了毒山,女子原本四溢的魔息开始出现回拢的趋势,身上的伤口迅速愈合,很快就回到了巅峰期。若说这是舞台,那么演员便只有两个人,呈现两峰对峙的态势,不断地碰撞厮杀,但却无法将对方逼退半分。
那个突然出现又要一剑斩杀毒山的男子已经不像之前那般冷静,但也没有那么慌张。如果现在在场还有人能分神去观察他的情况,便会发现那把剑的虚影已经愈显明晰,同时也有一把一模一样的长剑正被他提在手中,与那女子颤抖在一起。起手瞬间剑锋宛如挑落了一分日光,一剑便劈开白昼,将两人面庞全部映照清楚。
这时才可发现,他的容貌正常不变,女子的脸却苍白得可怕。像一张纸,像一面墙,像那些被冲到岸边的雪白浪花儿,处处显露着死气。这也导致她的动作比这人更加干脆,杀气重重,步步紧逼而不给任何破绽。转眼间两人已交手数十招,寸步不让,可男子手下却已经隐有收势。他略有惊疑,打量着眼前的人,可女子却目光冰冷,在与他一剑对上被掀飞时一闭双眼,忽的一抬手。
“柳凛。”
她没张嘴,声音却就这样从胸腔中流出。
“我是看在你徒弟的份上,才没有下手。”
“……你这话,说来难道不心虚吗。”
那人长叹一声。
“若你真的为阿绮着想,又怎会带着他来振鹭山呢?”
“如果你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死是一个必然的结果。就算是你们就此离开,他也会死的。”
“他不会。”那声音竟然带上了些颤抖,“那是我的孩子,我们的孩子,你不能这么狠心,我不能看着他就这么死我什么也不做……”
“好了。他不是你的孩子。”
“我不信。”
“你信不信,这件事情都不重要了,”那人看着她,“阿缘,别叫我看你如此可怜。”
“你说谁可怜?”
剑尚未回鞘,一个声音便炸响在侧,柳凛立即转身,剑锋尚未彻底送出,手腕便被劈上一剑,掠过手臂,直取胸口。
一道黑影随剑锋而下,切断他的去路,同时也牢牢挡在身前,遮盖了所有人的视线。日出喷薄,天将破晓,燕应叹一手执剑,一手顺势向后一拨,瞬间数片桃花蜿蜒而上,霎时化作人影重重,挡住了来路。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柳凛,话却是向后面说的:“别追来了,你们几个人联手,都不是我的对手。不想让他死,就别来管我的事。”
此时,脸上那一以贯之仿佛已成为了某种标志的微笑已经消失了。燕应叹眼神冰冷,嘴唇紧抿,虽是面无表情但却隐约可以看到面部肌肉的轻轻抖动,眼尾流露出的神色仿佛也带着猩红的血光,发丝垂在肩头,随着呼吸兴奋的抖动着——然而,他们都明白,这不是兴奋,而是仇恨。是仇恨带来的愤怒,又是愤怒激发的仇恨。而在他出现瞬间,那黄衣女子也已化作一片花瓣,轻轻盈盈地附到他的肩头,就此消失。
柳凛的目光顺着消失的女子一直看向燕应叹的脸,沉默半晌,冷笑一声。他只随手一横剑,挡住燕应叹的攻势,同时身后的虚影猛地爆开一道金光,将即将冲向眉头的桃花尽数烧毁,在那漫天灰烬之中向后望了一眼,轻声说道:
“此前你说阿缘生产后将孩子给你照顾。我看,你照顾得也没多好。”
燕应叹道:“我没什么必要照顾他吧。他不是从我妹妹肚子里生出来的,而你,你应该庆幸,他不是你的种。”
“我是应该庆幸啊,替他庆幸,”柳凛微微笑道,“只不过燕教主,你说,不成人样的活着和痛痛快快的死去,究竟他会选择哪个呢?”
“是啊,”燕应叹也笑了,“当年托你为我取回风雨剑的时候我就应该知道,你一直是个养不熟的货色,一个自私自利的畜生。这是你一手养大的孩子,你当时说这么多年你始终拼了命在保护他,可是如今,你却也只告诉我——”
“你不在乎?”
那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柳凛看他一眼,语气很平板。
“我没什么可在乎的。”
“你不在乎你的妻子,也不在乎你的孩子。”
“你说对了,我不在乎。”柳凛的声音平静,仿佛在谈论一件与他完全没有任何关系的事。
“如果你还有点良心,就给他个痛快。哦对了,说实话,我讨厌他那个小道侣,每次看见他我就恨不得就地处决了他。不过现在我说话阿绮也不听了,你杀他之前,先把他那个姓方的徒弟杀了。和魔族混在一起,他不恶心我恶心。”
燕应叹面色紧绷,压抑不住满腔的怒火。也许一半为面前的人,一半为他这种很无所谓的语气。他紧紧握着风雨剑,手背都鼓起了青筋,似乎那剑柄上的龙头也要被他捏爆。那朵花瓣在肩头颤抖、飘摇……也要为这番话流下眼泪。柳凛收剑回身,后退两步,望了望面前的山峰。振鹭山绵延数里,但却唯有此处山顶尚有人气儿。他望着这儿,这曾经收容了他一生中将近二十年的地方,最后将目光熟练地投向那个方向——偏东的方向,停着他曾经的回忆和一切。
只有这一刻,他的眼波方才浮动些许,流露出一些恍若温柔的神色来。但即刻便被燕应叹一剑打断,于是那目光重归冰冷,两人再度缠斗在一起。只不过此时的柳凛也远不似方才那般,燕应叹毫不动摇,他也没有任何落于下风的意思。相反,他身上灵息颜色愈重,能感知到的灵息浓度也以一个惊人的速度增长,身后的剑影更是从最初时的虚无一点点变得清晰、乃至实质化,最后被他一把握住剑柄,单手从身后抽出,落入手中时剑锋虽然迅速变细缩小成平常模样,但却足有千钧之重,一剑劈下时,几乎能够听到剑纹割裂空间的呼啸风声。
这一剑劈开了寒风,也劈碎了幻觉,数人倏地从那恍惚氛围之中抽出,可懵懵懂懂抬眼,见到的却是此生难以遗忘的一幕——一条巨大的沟壑正从山门处向他们的方向迅速延伸,裂纹扩大、伸展,打扫得一尘不染的石头地面一触即碎,仿佛张开一张血盆大口,要将沿途的一切东西都一口吞没。无论是树还是碎石,乃至阳光与清晨的云霞,全都被它吞入腹中,隐隐还能听见地动时分脚下宛如怪物般的喘息的异响。
在如此这般突如其来的变动到来时,大部分人都只是愣了一下,紧接着便开始往回冲。这道裂纹直冲向他们的脚底,顺着大地的脉搏奔向处于振鹭山正中的骁澜殿,似乎要将整座山都撕个粉碎。裴安之后退两步,也慌了神,喊着身旁的弟子赶紧远离裂纹。一众人有如林中鸟,受了惊后便纷纷向林外逃亡,掀起一阵海浪似的惊叫声。但这血盆大口转瞬就到眼前。有受了伤不方便的、站得太靠前乃至无法及时逃脱的,连个声音都没发出来,便已被这沟壑一瞬吞没。
这轰隆隆的响声惊动了所有人,无论是否在战场的或是正待命的,都因此而惶恐不安,整座山陷入一阵极度的恐惧之中。于朗深紧紧握住了腰间的刀,不知是退是迎,裴安之退了两步,一回头看到他还在原地,一把拽起他的手腕,往后拖了两步,谁料就在这时突然听到旁边爆发一声尖利的呼喊:
“罗夏!罗夏!”
两人连忙转头,赫然发现上官敛正在旁侧,跪在裂缝旁边要去抓谁的手。听他的叫喊便知道这掉下去的是谁,于朗深一把甩开裴安之的手,上前便要一同去抓罗夏,裴安之忙又拽住他,道:“别急。你掉下去怎么办?”
“上官师兄身上还有伤,他抓不住的!”
说罢又要甩开裴安之的手。裴安之脾气好,很少发火,如今又气又急,实在按捺不住,竟冲于朗深吼道:
“他抓不住你就能抓得住?凡事能不能动动脑子?”
于朗深被他一吼,也吓了一跳,愣在原地。恰此时又是一阵剧烈的地动,两人都一时没有控制住平衡,被掀翻在地。裴安之在这摇摇晃晃的地面之上站起身来,将琵琶抱紧,随便找一棵树依靠住,强忍着剧烈的摇晃带来的吐意,抬手便是噼里啪啦几声。他的灵息已经消耗无几,此时咬着牙耗尽了所有的灵息,以一种孤注一掷的态势,迅速编出一道灵息网,手指向前一送,这道网便扑上裂缝,竟将其遏制住了一个瞬息。也在此刻于朗深抓紧机会扑过去,抓住罗夏的手用尽全力,将她一把拽了上来,刚推到上官敛怀中,就又被地面的颤动震得摔倒在地,滚落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而裴安之选的地方好,裂缝正巧没从脚下过,因而只是将他晃倒,震得头晕眼花,但却没怎么受伤。他撑着树干勉强仰起头,看见这道裂缝正以一种无可阻挡的架势奔向振鹭山腹地,带着呼啸的寒风,一往无前。
……再这样下去,整个振鹭山都会被劈成两半的。
裴安之按着地,努力想要起身,可却最终归于徒劳。他用颤抖的手指抵上耳侧,想用最后一丝灵息给楼澜传音,却突然感到地动似乎停止了。
他茫然抬头。不,不是似乎。是真的停止了。
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阵喧嚣嘈杂,伴随着一声又一声的尖叫,紧接着又是一阵寂静。回头一看,燕应叹那柄散发着黑气的长剑已捅入一人胸口,被尖叫声掩盖住的便是那刺破血肉的声音。那个人竟然就是那被换作柳凛的,只不过他身躯僵硬,脸色灰白,被捅穿后连血都没有流出来,便迅速枯萎衰减,直到变成小小的一滴。一朵枯花坠落在地,露出身后的人。柳轻绮的身上脸上都是血,整个人像是从血里捞出来的,发丝还有黏黏稠稠的血滴正在缓缓滚落,执剑于手,牢牢挡在了柳凛身前。
他在这儿一挡,就好像一道屏障,生生阻隔了两方。燕应叹提着剑,竟然也停了手,后退两步。他分外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不知道是惊异于他能逃脱自己的追捕,还是因他出现在这里。柳凛将剑背在身后,盯着他满是血的衣衫,站立在这恐怖的寂静中。最后一点暗已被剑锋彻底割去,旭日东升,其道大光。洒在肩头,如同进入一池温暖的血水温泉。柳轻绮横剑于前,双眼平和,静静地望着他。他身上隐约缠绕着与柳凛如出一辙的金光,可剑锋却凛冽如冰冷,灵息汹涌若江流。燕应叹望着他,有些愣愣的。很久后,他才缓缓勾起嘴唇,笑了一笑。像嘲笑他,也像嘲笑自己。
“你、你当真是——”
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几乎站不稳,眼泪却流了下来。他笑了一阵,浑身颤抖,魔息狂轰乱炸四处奔走,混若癫狂。柳轻绮一直冷冷地望着他,望着他哈哈大笑,又望着他突然收敛了笑声,抬手要去拽自己的手腕。而在此时,那停滞许久的琴声终于重新响起,但却并非孤军作战,似有数十把琴倏地一同奏响,从四角如同一个网兜,迅速收紧将人束缚在原地。
这琴声瞬间便将天地间的一切声音都掩盖,铮铮然奏出初阳普照,可在场分明没有一个人拨动琴弦——裴安之向后看去,那声音最初传来的方向,一道灵息已被太阳光遮掩,可却依旧如同一把水流一般涌进他的耳中、他的心里。那模模糊糊的琴的虚影停留在腕间,楼澜以手轻轻抚上琴上梅花纹路,手指轻飘飘拨开两音,炸开的却是一阵杂而不乱、有条不紊的琴音——再听一阵,方隐隐察觉这竟就是此前抵挡毒山时德音门众弟子众志成城所奏成的琴音总集。楼澜不知用什么法子将它们尽数压在琴中,蛰伏到此刻,终于大仇得报,一泻千里。
燕应叹被这琴音一震,眼瞳瞬间收紧,那紫黑色的瞳仁立时变得猩红,浑身的魔息如同烟花似的炸开,涌成一堆带着隐隐红色的血雾,同时四肢被束缚在一个看不见的绳索上无法行动,短暂地停滞了一刻。也是此时,柳轻绮一直冷眼旁观着他的目光终于收回,转过头去望着身后的人。他还是比他矮一些,叫柳凛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两人四目相对,这么近的距离,连眼泪的颤抖都看得清楚。可他的眼中却什么也没有,没有眷恋,没有哀伤,甚至没有愤怒。也许有的所有的一切他都没有,存在的只有空。“空”,空,空空如也。
柳凛抬起手,摸了摸他沾满血的脸。手指一蹭,满掌黏黏糊糊得难受,可却擦干净了他半张脸。这能让他勉强看清面前这个人的脸,而他呢,乖巧地将脸送上去,任由他捧在手里。柳凛的手指从侧脸一直划到下巴。与近期所有的遭遇都不同,他的动作温柔得像是抚摸一只兔子,安抚一只害怕的小猫,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他对着那张脸左看右看,最后轻轻笑了笑,很是释然一般。
“你长大了。”
他替柳轻绮将散落的头发捋到耳后。
“越长越好看,越大越漂亮。师尊以前也不是没想象过你长大是什么样子,可没想到原来能成这样呢。”
“和师尊长得不像。不是吗?”
声音温柔得坠入湖中也一定不会激起任何涟漪。这时,柳凛始终平静得像是不会有任何情绪以来阻拦的眼神才终于产生了变动。他望着面前的人,直到手指被湿润的泪水浸透,直到看到柳轻绮通红的眼眶。他紧紧握住了剑,肩膀微耸,呈现一种戒备的态势,可身体却颤抖个不停。声音也是颤抖的,如同覆满了细雪的枝头,轻轻一晃便能扑簌簌掉下来一片糖似的雪白。
“为什么?”
他的声音很小,也格外的沙哑。
“这不是你的家吗?你为什么要毁了它呢?”
柳凛的声音依旧沉稳而温柔:“傻孩子。我想把你带走。”
“为什么?”
“我讨厌他们,也讨厌那个魔族的小子。你被他们害得好惨,师尊心疼。”
“你刚还要他杀了我。”
“我瞎说的,为了安抚他。”
“我不信。”
“你别学坏,别说不信。师尊什么时候骗过你?”
这是一种类似于哄骗似的语气,像哄一个不听话的孩子睡觉。柳轻绮闻言却浑身一抖。他一把甩开柳凛的手,后退两步,像是拼尽全力压抑着自己出剑的冲动,可喉结颤了两下,吼出来的终于还是那带着哭腔与怒火的质问:
“你一直在骗我!”
“从小到大,从以前到现在……你一直在骗我!你一直在骗我!”
柳凛似是愣了一下。他往柳轻绮身后看了看,却又被他牢牢挡住。柳轻绮上前一步,拿着剑的那只手还在抖,另一只手僵硬在半空,无论怎么样也落不下去。他的眼泪流了满脸,冲得刚被擦干净的侧脸又满是血污。柳凛嘴唇张张合合。他脸上出现了一瞬慌张茫然的情绪,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柳轻绮垂了眼睛,没有给他更多沉默的时间。他擦了擦眼泪,再抬起眼时,泪水又喷涌而出,脸色却已变得格外冰冷。
“我知道你骗我,我知道了你骗我……但其实我一直知道,师尊。我只是不愿承认,因为我还在乎你,我还想着你,我想哪怕你死了,我也要一直记得你,哪怕这条命我已经不想要了,我也得为了你活下去。”
他低下头,又擦了一把眼睛。
“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师尊,我……我恨你。我恨你。”
他喃喃开口,却突然笑了一下。握着剑的那只手愈紧,全身的灵息被调动,全部聚集到右手剑锋。一瞬间,剑纹猛地爆开一阵金光,与日光恍然相撞,呲得一声裂开一声巨响。剑身上神秘古老的剑纹辗转翻腾,绕着他的身躯转了三圈,最后落于眉心,倏地一爆。
柳凛双目大睁,想要上前,但身体却熟练地后退回避,剑锋嗡鸣中猛地劈出一剑,可被金光吞没不说,也在此刻听到了骨缝里传来的挤压碰撞般的令人悚然的声音。他大惊失色,那古井无波的从容镇定终于彻底消失了,连忙抬手轰出一道灵息,意图将柳轻绮驱离自己的范围。可为时已晚。这一切只不过发生于一息之间,只是在当事人的回忆中被无限拉大。他知道他的笑容很不好看,但他明白自己就是应该笑一笑。也就在这笑勉强被挤出时,太阳彻底突破云层,洒满他的全身,照亮了那团刺眼夺目的金光,也将他整个人包覆于其中。
他松了手,剑当啷一声落到地上,四分五裂。同时,那团包裹住他的金光也开始出现裂纹。破裂声在寂静中显得如此喧嚣,直至那个临界点的出现,金光彻底破裂,所有的光芒也在此刻突然消失。柳轻绮摔落在地,后脑狠狠磕到地面上,几乎是瞬间就没了意识。而柳凛一把捂住胸口,急急后退数步,脸色霎时变得惨白,脸上也开始攀上半面虬曲的青筋,隐隐能看到其中即将爆裂的血管。也在这时,身后一团魔息骤然爆开,在一段令人眼花缭乱的扭曲的空间被扯开后,燕应叹如同一道闪电般从里面窜出,抬手要去抓柳轻绮的身躯。
柳凛的躯壳正在迅速枯萎。他就好像此前所能见到的那些破碎的躯体一样,仅仅只是依靠一颗还能呼吸的肺和跳动的心脏存活。黑气从脚底窜上,很快席卷了他的双腿,最后是双臂、脖颈、乃至于面颊与头顶……只要有气息逼近,那儿的肌肉便会立即枯萎溶解,仿佛最终目的是要将他变成一副骨架。
死亡的征兆首先出现在肌肤,最后骨髓里的疼痛让他再无法进行接下来的任何动作,不得不转身离去。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越过沟壑看向远方隐隐的山峰,便化作一道金光,转眼御剑而去。
燕应叹要去抓柳轻绮的手迟滞了。他虽然挣脱了束缚,但是眼眸的颜色却依旧没有变化过来,带着那如血般的瞳孔,手在即将触碰到柳轻绮的衣袖时,一咬牙想要顺手将他也带走,一阵威压却突然从头顶降临,他立即抬头去看,倒吸一口凉气:
但见头顶不知何时突然乌云压城,一大片黑沉沉的云层遮盖了日光,使得刚到来的白昼又像是回归夜晚,虽然并没有任何声音,可就是这样的寂静宛如一把刀子,将黑夜中所有的不为人知的秘密尽数剥离挖穿。胸口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惊悸,仿若深陷一条无人走过的小路中央,四周是黑漆漆的没有光的森林,寻不到尽头,也看不到来路……乌云是一种无声的尖叫,轻轻张一张口,就能震得他浑身发麻。
也许有人在突然见到此等异象时还会好奇惊异,但,谁也不会比他更明确现在的情形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是掌门剑要出世了。
燕应叹眼中的猩红又多了一层。一瞬间,他满眼涌出尖锐的杀意,风雨剑明暗不定,发出阵阵低沉的嗡鸣声。但翻滚的魔息提醒了现在他的境遇,于是剑锋下压,手腕收回,将这杀戮的意图死死压抑在掌心,硬生生抵了下去。这是一种难以想象的毅力,也是它方能催促着他直起身,已要到手的年轻人也不得不放下,任由他也像一片云般轻飘飘地落回原地——燕应叹的脸上魔息纵横,脸上的肌肉紧了两分,迟迟不肯松快。他紧盯着柳轻绮的手,无奈何收回手,趁着那乌云尚未落到自己身上时,想也不想便纵身而起,朝着柳凛离去的方向追去。
转眼间,一切重归平常,一切恍若从未发生。这些可怜的、年轻的孩子们被吓呆了。他们或坐或跪,难得的站立着的也扶树而靠,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而在燕应叹消失后,头顶乌云也渐次退去,露出了已然高高悬挂在天边的太阳。这日光热情、温暖,晒得冰冷的骨头也仿佛有了慰藉,却莫名给世界覆上一层陌生的感觉。柳轻绮躺在地上,紧闭着眼睛。手边是破碎的剑锋,分崩离析、千疮百孔,如同现在的振鹭山。
那原本握在掌心的剑柄也失去了光泽,如同一块废铁般躺在他身边,随着来人的脚步而微微震动。它明白,会有无数人向它奔来,会有无数泪水向它涌来。这熙熙攘攘的叫喊就是证明,没人会因为它从此成了一块破铜烂铁而鄙夷它、歧视它。可如今所有的感觉就好像日出的那一刻,像说出恨这个字时,如同在光天化日之下经受的那场屠杀。它没劈到它的身上,却劈到了它的心上。疼痛像潮水一样席卷而来,无情地淹没了它。那一刻它明白,这种感觉势必会缠绕它的一生,除非有某一日它如同现在这样、好像现在这样——
大雪封门。
太阳像一把剑一样狠狠刺入眉心,刺激得它睁不开眼睛。眼前恍恍惚惚一片血红,却是生命的颜色。阳光如同一片汪洋,托着它摇摇晃晃、兜转悠游。多美好、多温暖的白昼,好像振鹭山时有时无的玩闹似的早春。是啊,是啊。美丽的太阳,美丽的春天。“明日”来了,“明日”结束了。
它死了。
新的一日到来了。
这一部分终于结束了,累死我了
改不动了
以后再改吧,真没劲儿了
感觉我就是误入山林小屋的书生,这本是修炼多年的精怪,时刻蛰伏在我身边,只要我一有动作就会疯狂地吸食我的血肉,把我变成一个绝望的x虚的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23章 大雪封门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