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狂叶病

叶云盏的突然发疯打乱了团队的整个进程,当晚找客栈住下的时候,非得闹着跟柳轻绮一间房的他一反常态,拉着方濯就走了,搞得方濯只来得及“哎——”了一声,要去拽廖岑寒,没拽住,被叶云盏拎着后领口,拖拖沓沓地上了楼梯。

廖岑寒攥着钥匙站在楼下,呆呆地看着方濯被叶云盏勒着脖子强行抢上楼梯去。方濯只能看得到他同情的眼神,临过楼梯角的时候,一瞥瞥到廖岑寒要去接柳轻绮的轮椅了,一下子犯了急,抓住叶云盏的手不让他再勒着自己往前走,大声道:

“你犯什么病?叶云盏,你不愿和柳轻绮睡,我来啊?我又没跟他吵架,你拽着我干什么?”

“你也别和他睡!”叶云盏暗沉沉地说,“谁都顺着他来,都看着他的意思来!给他点颜色瞧瞧!”

“你——”

叶云盏力气很大,方濯抢不过他,要论实力,要是真打起来,也是自己绝对占下风。他又探头看了一眼,楼下的情形却半分看不见了,不由地心里着急,但又有点疑惑,这是怎么了?

他像个死乞白赖的抹布一样,被叶云盏拎着好好拖了两层地,到了门前却又松了手,摸出钥匙来自己拧开锁,怒气冲冲地进去了。

方濯看他实在奇怪,刚才被喊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话,此刻又不敢招惹他,关了门,反手去摸包裹,才发现叶云盏下车的急,把百宝囊落车上了。

方濯开门要下去。叶云盏喝住他:“你干嘛去?”

“东西落车上了。”方濯道,“平常都是咱俩拿,我想着岑寒应该也想不着这事儿,我去拿一趟吧。”

衣领在来时被叶云盏扯乱了,塞了一块贴在脖子上,有种说不出的不适感,方濯整了整衣领,心里还暗骂,却不想在这时候碰叶云盏的霉头,由此也算是找个借口暂且出门一趟,问问柳轻绮到底怎么回事。他此前少见叶云盏发火,这人每天嘻嘻哈哈的,虽然嘴巴挺贱到处都能吵吵,也不少和人家争锋,但这种大火气还是第一次,烧起来就好像要将房顶掀翻一样,整个客栈上空都笼罩着一层浓浓的怨气。

他举步欲出门,手刚抬起来,就听叶云盏在背后极其大声地喝止他:“你别去,让他自己拿!”

“你疯了?”方濯大吃一惊,“你终于……发现做狗腿子没有前途了?”

但说着话,方濯还是将手放了下来。他犹豫了一会儿,走到叶云盏身边坐下,观察了一阵他的侧脸,怎么也看不出来失心疯的迹象。

叶云盏正襟危坐,两只手放在膝盖上,目光朝前,一动不动。方濯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见到在墙上挂着一副水墨画,只有寥寥几笔山,沾了颜料又画了两笔水,不像是大师之作,反倒有如孩童笔法。

这人目光炯炯,就这样锲而不舍地盯着画看,方濯看一会儿看不出门道来,觉得无聊,说道:“别看了,再看人家该长出两条腿跑了。”

叶云盏还是不理他。

方濯说:“有本事你今晚别跟我们说话,明天也别跟我们说话,到振鹭山也别跟我们说话。问你什么你又不说,自己在这生闷气,还不让别人出去。柳轻绮惹的是你,不是我,你可以不愿意理他,但我得去做好我的事,你不能因为你不想当狗腿子了就也不让别人跟他接触,这是我师尊,他受伤了我要照顾他,就是这么简单。”

叶云盏一声不吭,也不看他,只是目光稍稍动了动,似乎想到什么。过不久他转过头来,看了方濯一眼,眼神很憔悴。他冷冷地说:

“你知道他受伤了?”

“你不是刚因为这事儿跟我吵过一架吗?”方濯简直想把他摔出去,“脑子不好使就别用了啊,叶云盏,是你指着我的鼻子说我不遵守诺言,又在那嚷嚷半天说你自己不遵守诺言。怎么,不打算认账?”

“不是这个受伤,”叶云盏目光很微妙,“他……他喉咙上有伤,也没告诉你吗?”

方濯的眉毛拧了起来。他道:“什么意思?”

两人对视了一阵,方濯扶着桌子站起来,起身要出去。

叶云盏道:“回来!现在去有什么用?他他妈的就是喜欢猜灯谜,关心他念着他全当看不见!他要是把我当师弟、把你当徒弟,第一时间他就应该说,告诉我是谁、发生了什么、到底怎么了,而不是用那个破烂药膏敷一敷又把领子竖起来!我问他,他还要我不要多管,我他妈这是多管吗?我跟着他出来,就是为了让他一点事儿没有,我告诉你,要不是他腰伤复发在咱们面前了,他也不会说。他拿我的话就当放屁!”

砰的一声,桌子叫叶云盏狠敲了一下,震得桌上茶杯都仿佛跳了起来,落到桌面上发出噼里啪啦一声响。叶云盏用手抱住头,上半身深深地俯下去了。他保持着这个蜷缩的姿势,手臂环起来,挡住了脸。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呼吸声都听得万分明确。方濯慢慢坐下来,扶住叶云盏的肩膀,拍了拍。他低声说:“算了,别生气,他就这个性子。”

叶云盏还是一声不响。他一动不动。方濯说:“他爱憋着事儿,我都已经习惯了。你不知道,之前因为他腰受伤那事儿,我还跟他吵了一架。”

“你也终于发现做狗腿子没有前途了?”叶云盏闷闷地说。方濯哭笑不得:“对谁能不做狗腿子?他脾气秉性这样,只能猜,不狗腿一点,他才不跟你交心。”语罢又抬手拍拍叶云盏的背:“算了,你跟他发这么一通脾气,他肯定心里也不舒坦,指不定一会儿就过来找你全招了,别太放心上。”

叶云盏深吸一口气,将头埋得更深了,不再回话。方濯知道他现在是个什么心情,估计是难受与愤恨皆有,可能还有点相识多年但却依旧不能被倾心以付的挫败感。诚然,他是无法去指责柳轻绮什么——尽管他也觉得将自己所可能会被关心的任何事情都和亲近的人隐瞒起来,确实会让人觉得很不舒服,而也正如叶云盏现在般,在今日之前的方濯一想起来柳轻绮那嘟嘟囔囔的“大战逸闻”,想起来说了至少五十句话,一点有用的都没有,也觉得气血上头,恼得难受。但有人他就是不想说、不爱说、害怕说,这也没什么办法。他就是这样的性格,说不定你觉得他不关心人,他还觉得全都压着不说不给别人传递负面情绪才是最好的。想到这个,方濯就忍不住想替柳轻绮开脱一点,但又无法做到完全与他同一战线,只得干巴巴地安慰叶云盏说:

“你认识他可比我认识他久多了,我都已经搞明白了他就是小事嚷嚷大事压着不说,生气也没办法,反正他油盐不进的,以后多看着点就是了,毕竟……”

话音未完,叶云盏摆摆手,示意他别往下说了。方濯只得道:“你自己冷静一会儿,我去叫壶水。”

叶云盏依旧没吭声,但是呼吸放轻了一些,似乎已经没那么生气了。方濯心也放下去了一点,这回又有了跟他开玩笑的心思,顺口道:“不过你可得忍住,别跟他说话,别半夜想着想着觉得不舒服又跑去给他道歉了,否则前功尽弃。”

叶云盏抬起头来:“前功尽弃什么?”

“你不是要给他点颜色看看吗,”方濯耸耸肩膀,“我觉得,他也应该被治治。”

方濯开门出去,临走前刻意往里瞧了一眼,叶云盏坐在桌边,呆着不开口。他长叹出一口气,举步往后厨走,沿着那画圈的长廊走到楼梯口旁,心里还想:柳轻绮怎么喉咙受了伤了?今早看时似乎还没异样,要是类似于蹭伤那样的小伤痕,不说就不说了,叶云盏估计也没这么大反应,他这一反常态生了气,就说明事情远没有意外那么简单。更何况伤在喉咙上,若不是刻意隐瞒,任谁都早就发现了,这伤到底是怎么……

想着想着,他已走到后厨,喊了烧热水,又报了房间,这时才想起来他不知道廖岑寒和柳轻绮住哪间房。这样一想,又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柳轻绮这毛病是深藏在内心的,要不是他这几次次次倒大霉在师门面前丢了面子,否则保管自己先在心里撕个粉碎,缠上两圈绷带当没事人,然后被人发现后再把人气死。虽然他也不知道正确的做法应该是什么——但是如果柳轻绮当拿“倾诉”这件事而作为一种麻烦别人的行径的话,也许与他亲近的人会觉得寒心,这也是理所应当的。

更何况叶云盏这个人同他实在是有所不同——方濯承认这一点,并且因为这明显的区别,所以他一直很能搞清楚自己的定位。叶云盏与柳轻绮的相识和他不同,他们太早了,自小就在山上,过完了一整个少年时期。而最重要的是,他们还一起经历了八年前那场大战:虽然期间经历了什么,两个人都一直含糊其辞,但是正处于二人之间那一段重叠的回忆一定发生了什么,才导致现在的谜语时间和如同谜语一样的莫名其妙的怒火的生发。

方濯不愿去揣测什么,但思维不受他的控制,还是向着不可避免的方向一路奔驰而去。尽管八年前方濯并没有机会上前线、一直待在振鹭山,但是过了这么长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再加上这么多年的耳濡目染,对那些刻意模糊的事件他也有着或多或少的猜测。原先他并不知道柳一枕究竟做了什么事,他没见过他、也未曾听说过他的半分故事,唯一所能听到这个名字还是在柳轻绮偶尔的言语之中,甚至更多时候,他自己都不曾提到。

直到花岭镇,那个疑似燕应叹栖身的地方为了迫害修真者所营造出来的幻境之中,与花神像一战时的一箭穿心的景象,既像是把他的灵魂钉透在墙上,又似乎像是一把利刃刺破黑夜,将这些没头没尾的东西草草地简易地收集了起来。他那时只觉得师尊似乎长得更年轻了些,却没有、也不可能想到这件事会与他当年的大战有关系。现在想来,按八年前算,柳轻绮刚跟着柳一枕去往战场时,也不过才十六七岁……

方濯捏捏鼻梁,脑袋和心里都难受得要死。他在这一通乱猜,可柳轻绮不说,叶云盏也不说,两个人现在为了“灯谜”起了矛盾,可到头来非得叫人不得不猜灯谜的还是他们两个,叶云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心头混混乱乱的,可脑子里还在想,叶云盏闹的这一通,好像是有点道理,可细细想实在是没什么必要。他烦柳轻绮憋着不说,可他自己不也是憋着不说?他要稍稍有点良心,就该跟自己讲讲之前的事情了——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必然会过去,但是不可能会被遗忘,他不相信叶云盏不知道这个道理。他爱玩爱闹爱喝酒,又一疯起来没个完,但和他顾全大局不冲突。他既不说,就代表着他有顾虑,而这样的限制又非他自己所能解开。

又或者他自己就不想解开。方濯在回程路上越想越乱,他不太想这么早回去面对叶云盏,说不定这人还没能从之前的抑郁里面走出来,回去又被抓着冤大头一通乱喊,这可是真冤枉。又不敢直接去问柳轻绮,一是怕自己也被气死,二也怕柳轻绮要是突然也传染了狂叶病,劈头盖脸地给他一阵骂,当了替罪羊可得不着好。故而他放慢了脚步,漫无目的地晃了晃,想冷静一下头脑。于是从楼上下去到大堂里转了一圈,看了看贴在墙上的几张画,张张不入眼。这夜冷得他麻木,又烧得他烦杂,慢吞吞地绕着大堂走出门去想看看月亮,却在一侧的一个已经废弃了的木椅上,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凑过去一看,才发现是廖岑寒,这人手里捏着片叶子,手指顺着叶脉一寸寸慢慢往下揉,盯着夜空半晌不动。他放轻了脚步,悄悄地走过去,这人也没反应,依旧抬着头,专心致志地不知道在看什么。

方濯躲在门旁看了他一会儿,见他没动作,便蹑手蹑脚地靠近,打算吓他一吓。却也再次见得廖岑寒突然举起手来,将叶子放在嘴边,低下头去,吹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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