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山峻岭中可以看到许多凡人道观，道士走在古道上，背篓里是药材。

持正剑上的剑气为周戌久指明了恶火的方向，这里道馆虽然多，但属于罗浮山群最外侧，薄燕声还在深山里。

一名弟子在前面寻路，跑回来后禀报：“院长，恶火在一个院子里，但里头没有人！不过我在外头抓到一个越悭的喽啰。”

那个喽啰脸上露出害怕的表情，他怕的不是这些总督院，怕的是回来问罪的越悭。

周戌久的剑意压在喽啰身上，让他的脊梁骨椎咯吱痛响：“越悭和薄燕声在哪里？”

好吧，总督院院长也很可怕。

喽啰汗津津，颤颤巍巍答：“去、去湘西了！道君，道君别杀我啊！”

薄燕声把恶火留在了罗浮山里，自己却和越悭去了湘西。

湘西……

罗浮山在老山界的东南方，湘西在罗浮山北方。

这是完全走反了。

“去湘西做什么？”周戌久直问。

他的语气太吓人，喽啰就觉得要是自己不答，悬在他头顶上的无形利剑就要斩落下来。

“去看湘西一年一度的赶尸大会，还挺好看的，道君要是想去看，”喽啰望着飞走的周戌久，“能不能捎上我……”

他也想去看！

“跟我们走。”当总督院众弟子上前拿住他那一刻，喽啰的愿望彻底告破，只能期待越悭给他报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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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黑一青两个人影站在人潮之外的山冈上，俯视他们的行迹，直到他们消失在一座城门下。

湘西，武陵。

“你要带我来干什么啊？”薄燕声有些无聊，“天天装神秘，能不能一句话把事情说清楚？”

越悭：“带你来看看赶尸会。”

这时候，薄燕声的眼里终于有了一丝兴趣：“湘西的赶尸会是现在？从哪里赶到哪里？这种会是谁举办的？有多少尸体和赶尸人？都是谁啊？”

越悭回答他：“从桃花源赶到武陵城，尸体就多了，不计其数。赶尸人也多，据说各世家都来了。”

“世家？”这个词，薄燕声已经很陌生了。

越悭淡笑，望着那群又从武陵城出来的凡人：“对，赶尸世家，凡间有很多世家。在修真界混不下去的邪修，到了红尘界也混不出头，因为他们生不出孩子，不能发展自己的家族。做不了一家之长，到顶了也是个挂名族老，那就永远比人低一头。”

他叹：“难混啊——所以想成为邪修，就要做好在哪儿都混不好的觉悟。”

薄燕声无法评价：“赶尸的这些世家里，有很多邪修？”

“很多，”越悭说道，“赶尸、巫蛊一类，是邪修活动的首选，坏人多、坏事多，让总督院不好找。”

这里四周都是大山，从桃花源到武陵城弯弯绕绕，阴湿多雨，且有水路很绕，陆路多险要山林，寻常赶路也要两三日，赶尸更耽误，赶一大群尸体就是可预见的慢。

薄燕声悄无声息地飞下路边，混迹在围观人群中：“跟着他们走。”

越悭默默跟随。

沅江岸边，大家都拖出了自家的船，有的搭载上了客人，薄燕声也登上了小舟，一船三人，坐在前头的男人忽然下船，越悭随后补上。

薄燕声看他一眼，不知道他是暗施了邪术，还是说那个男人是他的手下。

沿着江逆流而上，船太多了，河里的鱼虾都躲了起来。

拐过了一个大水湾，薄燕声鼻子一动：“有一股腥味，这里有人养海鲜吗？”

船夫站在后面答：“武陵不靠海，养的自然是河鲜，客人闻到的，应该是泥腥味。”

不，才闻过的章鱼精味儿，这味道是海鱼的腥。

“到了到了。”前面的船都慢慢跟上去靠岸，他们的船也一样。

薄燕声上岸后，隔着人群，被前方的盛景惊呆了——那是一片巨大的桃林。

有人说：“这儿才是真正的桃花源！那个桃源是假的。”

很快就有人附和他。

“没错，这个才是真正的桃源。”

“一定是这里，我总在这里捕鱼，但是从没见过这儿有一片桃林。所以只有有缘人才能看见。”

“哈哈哈！今天我们都是有缘人！太守重金悬赏桃花源入口，看谁先找到吧。我们要发财了！”

“大家都小心一些，听说今年赶尸大会定在这里，是因为新来的太守断定桃花源入口在这里，遣了人来寻。”

“什么意思？你是说，那些人都死了？”

“我家有赶尸的，他听到的消息是这样。所以就算看到了桃花林，也不一定就是有缘人。”

“说不定那个有缘人就是我呢。”

……

桃花源，薄燕声想，那不是个文人杜撰的传说吗？

他嗅了嗅，那股海鲜的腥味还没散，当视线扫过越悭时，他目光定下来：“你吃章鱼精，味道带过来了。”

越悭有些无语：“师弟，周戌久敢忤逆你也是情有可原，性格太差了。”

薄燕声眼神渐凉：“那是你的问题，修真界的人都说我性格很好。”

第一队尸体出来了，紧接着第二队，第三队……原本还在大言不惭的游人都没了声音。

——死了很多人。

“哎……那怎么办？死在这儿了，不能真的就留在这儿，都得回家呀。”不是所有人都是来看热闹的，越来越多的当地人开始哀悼哭泣，这都是听了消息赶过来奔丧的。

薄燕声听到老人家哭：“都是官府的错，明知这里面九死一生，还要征集壮丁前去，结果都死在了里面。我的儿子，都养到二十四岁了，我都养大他了，我的儿子……”

“官府是怎么知道桃花源在这儿的？”

“神机道长算出来的，”有一个人搭腔，“要我说他还真算对了，不然怎么这么多人死呀！真正的桃花源肯定在这里。”

“都让让都让让，亡灵回家了，让路积德了。”

薄燕声看向越悭：神机道长是不是你？

“别瞎猜。”越悭的目光望向远处，那里是所谓的真正桃花源的入口。

那些赶尸人从薄燕声眼前走过，登船，其中有好几个人很明显是邪修，他们的皮肤透着淡淡的青灰。

薄燕声不由得想到了那个死在晋城外的青紫皮，从青紫皮身上拔出的金属条还在他储物袋里存放着。

“御尸术、控尸术在修真界也是所谓的邪术，”越悭低语，“你看，如果没有邪修传下来的御尸术、控尸术，这些无辜的尸体在回家之前就要腐烂了。”

赶尸，是转运大量尸体最快捷最省事的方式，尤其在潮湿温热的地方。

薄燕声觉得他在内涵总督院，又或者说只是在内涵周戌久和戴萌：“所以呢？你带我来看赶尸会，就是想跟我说这个？”

“对，”越悭说，“想让你看看，你那个所谓支持正道的弟子，到底有多偏见。”

大批的尸体都上了船，围观的人也跟着尸体离开，只有那么几个，还想着官府的悬赏，也不看看现成的教训，卯足了劲往死里钻。

薄燕朝他们的方向走。

“你也想去看看那个桃花源？”越悭皱眉跟上，他只是想带师弟过来看赶尸会，对红尘界的秘境并不感兴趣，“秘境之所以能在一个世界中形成，是因为它本身的能量浓度高于世界所承载的极限导致被迫压缩的结果，随便一个入道的修士死亡都可以在红尘界形成秘境。”

所以红尘界的秘境没有什么看头，如果真有大能在此陨落，早就传说开了。

探这种秘境，就是浪费时间。

那几个凡人好像提前做过准备，熟门熟路地在桃花林里绕行，薄燕声就这么跟着他们，很快看到了一座侧面被削平的高山。

凡人说：“就是这了！”

“走，我们进去看看！”

“里面真的会有良田美池，有鸡鸭鱼肉吗？”

“去看看就知道了。”

越悭面露鄙夷：“也只有这些凡人会对一个小秘境感兴趣。”

说完就看见他师弟也往秘境的入口走过去，上扬的嘴唇拉平：“你不会真的要去吧？何必在这浪费时间呢？”

只看薄燕声继续往前走，越悭眉头越皱越深，他实在不想去碰这种小秘境：“你不是想知道怎么炼化恶火吗？回去我现在告诉你。”

可是薄燕声不理他，偏要去秘境里看看。

一把重剑横在薄燕声面前，拦住他的去向，薄燕声抬手，掌心中凭空出现一团黑色的火焰：“恶火？你是在说这个吗？”

那火焰纯粹如琉璃，比越悭的更透亮。

“什么？”越悭皱起了眉头，看着薄燕声骄傲的表情，越悭先是疑惑了一下。

恶火不是被留在了罗浮山吗，难道这真是他刚才在制成的？

他怎么就会了？

薄燕声得意地合拢掌心，火焰随之熄灭：“还得谢谢你带我来看这一场赶尸会呢，师兄！”

说完，他转身就往桃林深处的山口飞去。

黑暗的洞穴深处，有一些隐隐的白光，薄燕声直径走去，穿过山中甬道，前方豁然开朗，春光明媚，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没想到山的另一面，还是一片桃林。

要是周戌久在，这种小秘境肯定会陪他来逛的。

这一个幻术秘境，空气中的海鲜味道更浓了，秘境主人大概是个蚌精。

只要修为比蚌精高，这种幻境可以用蛮力破解，黄钟往前一挥，剑气横扫过去，无情斩断了千顷桃树。

纷纷扬扬中，薄燕声提着剑从桃花雨中穿过。他经过的地方，那些桃木桩开始流血，发出死亡前的哀嚎，与昼晴花好的盛景实在不搭。

而在树桩群中，几具尸体裸露出来，薄燕声扫了一眼，那几个人就是刚才进来的凡人，不过很快他们就消失了。

蚌精的秘境，杀人，但是不吃人。

就这么平安无事地穿过这片桃林后，又出现了一座与入口处相同的石山，薄燕声耐心地又复现了进入山洞的场景，再一次豁然开朗，眼前依旧桃花盛开。

天空和大地都是暗红色的，无数转动的光让他有些眩晕，薄燕声忽然头疼欲裂，好险才稳住心神：“血阵……养木血阵。”

不是蚌精厉害，只是这个场景最让他不适。

他捂着半张脸，看到自己的手掌和着装，才知道自己变成了十三岁的样子。

十三岁那年，他被人掳走，丢进了那个给他带来千年噩梦的邪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