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洛阳正是早晨,城里许多汤铺都开门了,两碗羊肉汤,四个油饼。
临锡把比脸还大的汤碗一放:“还饿。”
“吃吃吃,还想吃什么?”薄燕声无比愧疚,“再来个胡饼?”
临锡有气无力:“我还没喝过胡辣汤呢。”
薄燕声:“喝喝喝。”
最后,临锡又吃了一份放了饼丝的羊肉汤,终于饱了。
“嗝儿。”他摸着肚子,正舒服着,一张请阴符被塞到了他的手上,“嗯?”
薄燕声说:“到这儿就回去吧,后面我要做的事有点危险,怕顾不上你。没辟谷,真的不好带。这张符保命,只能用一次,不到要死的时候千万别动。”
这话说得好直白,临锡知道前辈没有嫌弃他的意思,只能怪自己修行不够,怎么还不辟谷:“好吧,可是前辈,你不需要骨笛了吗?”
“不需要了,罗浮山人烟稀少,就算恶火烧起来,也烧不到人。”薄燕声仰头看看天色,刚下过雨,太阳有热烈起来,“到时候,也不一定会用恶火。”
临锡问:“罗浮山在哪里啊?”
薄燕声坐南朝北,往自己身后指了指:“南方五岭知道吗,罗浮山在五岭之南。”
“不知道。”临锡老实巴交,脑子也被饿呆了,换平时就算不知道他也不会说出来,回去以后在自己查,现在脑子里想什么,直接就说出来了。
好在薄燕声足够耐心:“黄河之南有秦岭、淮水,秦淮之南有长江、洞庭湖,湖之南有荆楚、百越,楚越两地以五条山岭为界划分南北,称之为五岭。修真界与红尘界往来有两条路,北方是黄河小浪底,南方是五岭老山界。”
临锡脑子里已经装不下这么多的名山大川了:“好厉害……前辈都去过吗?”
“当然啊,我是岭南人,一路北上历练,刚才说的那些地方都是要经过的。”其实薄燕声只记得这样的概念,记得自己曾到过那些地方,具体历练了什么也早忘了,话又说回来,“小浪底上面是王屋山,我就不送你回去了,避嫌。”
临锡连连点头:“懂懂懂……”
傍晚,火烧云。
薄燕声继续南下,临锡北上回到了修真界。
看到黄河边蹲点的两个总督院弟子,临锡算庆幸薄前辈没有回来:“你们,干什么?”
那两个弟子朝他走过来,显然就是在蹲守他的:“薄尊主呢?”
“他有事。”临锡死不松口。
到了王屋山上,山门还没进,周戌久带着一群人站在路中间,临锡看着压力很大。
“他人呢?”周戌久盯着他,“你不说的话,尊主就要单打独斗了。”
临锡呼吸一滞:“……罗浮山。”
松口不是因为周戌久的压迫感,是因为周戌久的安全感,临锡看到他就觉得他能帮得薄前辈上忙。
依稀听到几个弟子小声地问:“罗浮山在哪里?”
“岭南。”周戌久二话不说就要动身,临锡瞪大了眼睛,急忙道:“院长!我也去!”
“不行,”周戌久拍拍他的肩膀,“你还太小,先修行吧,照你的天赋很快就能突破境界,结出金丹了——还有辟谷。”
听到辟谷,临锡就安生了,他被打发回来就是因为还没有辟谷:“好吧,我先辟谷。可是我没有什么天赋……”
后面嘟囔的那句被周戌久听到了,“入道后就悟道了,也算一种天赋。”他顿了顿,“薄尊主现在还没有悟道呢。”
临锡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啊?”
他想起来自己曾经问过薄前辈,薄前辈的回答是“不知道”……他还以为世上真的有“不知道”这种道!!
所以薄前辈凭剑术修成太行尊主的!
更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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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罗浮山。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迟迟入不了道吗?”越悭坐在厨房的篝火边,一心多用,烤着个花斑的章鱼。
薄燕声坐在他旁边看着,手上不老实,把篝火的木头火换成了恶火。
换个人这样插手他的事,越悭早一掌杀过去了,这会儿只是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会拿恶火干这种事。”调侃结束,转回正题上,“师弟,骗自己没意思,骗自己怎么悟得了道?”
薄燕声硬邦邦地说:“我怎么骗自己了?”
“你放任周戌久跟着戴萌成立那个总督院干扰邪修的修行,维护正道利益,不就是想骗自己当一个正道的修士吗?”越悭意味不明地笑着,“我知道你这么做的原因,师弟,这不怪你,是师尊的事让你太害怕了。”
薄燕声冷冷地扫他一眼:“总督院不是你想的那么一回事。”
八百多年前,红尘界战乱,修士下场,扰乱了原本的秩序,让红尘界的走向脱离了历史的方向。
身不由己,薄燕声和鸿溪带着周戌久被迫卷入战乱中,就是在这段时间他们遇到了戴萌。
戴萌,一个平平无奇、还有些怕死的修士,他把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传统发挥得淋漓尽致。
正因为他的怕死,让他不敢单打独斗,他巧舌如簧,帮助他团结了一批与他相同的人。
周戌久支持戴萌那套新的正邪理论,这套理论可以减少邪修对红尘界凡人以及凡人尸体的迫害,可以修整红尘界的走向,可以让修士回到修真界,从此两界相安无事。
说起来简单,行动起来困难重重。
一直持续到八百多年后的今天,总督院还在和邪修对抗。
“这怎么灭了了?”越悭一副看好戏的心态,轻蔑地笑,“邪修是人,人是生生不息的。”
薄燕声不回应,他和越悭的想法在这一点上是一样的,邪修永远都不可能除干净,除非自欺欺人,让邪修不叫邪修,天下就没有“邪修”了。
章鱼烤熟了,蘸上佐料香味扑鼻,薄燕声张嘴,要咬一口。
越悭忽然古怪地笑起来:“知道这只章鱼是什么来历吗?”
薄燕声掀起眼皮看他一眼,露出大片下眼白。
越悭:“它手|奸了一个出海的渔民。”
啪嗒。
一块章鱼肉从薄燕声的嘴巴里掉出来:“哈?”
“后来这个渔民,”越悭斟酌用词,“很享受。”
薄燕声眼睛亮晶晶的,越悭就知道他喜欢听这些不寻常的奇妙故事:“渔民第二次出海,又遇到了章鱼精。”
这句说完就没有下文了,“然后呢?”薄燕声催问。
越悭:“章鱼精以为自己捕获到了猎物,没想到被猎物抓了回去,日日夜夜缠绵床褥……”
呃!好|淫|荡,薄燕声龇了一下牙。
这一龇牙,害得越悭又笑出声来:“某一天发生了意外,这个渔民因为吸收了太多章鱼精的手液,入道了。”
娘啊,这都行!!
薄燕声猛吸一口湿气:“然后呢?”
越悭睨一眼烤架上的章鱼:“渔民和章鱼精都把对方当做玩物,有一天渔民在寻仙问道中死了,这只章鱼精又没有了玩物,于是它找上了渔民的邻居,想让那个邻居变成他新的泄欲玩物。那个邻居是——”
在薄燕声一脸的期待中,越悭说出了邻居的身份:“你师兄我。”
哈哈哈哈哈!
“咳咳!原来如此。”薄燕声觉得很好笑,但是现在他和越悭的立场不一样,笑出来就没有面子了。
这样猥琐好色的章鱼精,他可下不了口,怕自己吃了也好色。
黑色的恶火烧着越悭炼化的耐烧柴,噼里啪啦,红尘界没有修真界灵气充沛,对凡人有害的湿气伤不了修士分毫,只是薄燕声看在眼里,还是会觉得身上黏黏的。
越悭的手拍到他的头顶:“快些悟道吧——”
“随它。”薄燕声挥开越悭的手,他们志不同道不合。
越悭看他不吃章鱼精,就把人家掀到了火里,看着吞噬美味的恶火,他说:“你不是想要炼化恶火的方法?陪我去个地方就给你……不用这么警惕,是好玩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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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岭,老山界。
蛇虫蜈蛛蚁,腐叶上新芽,烂木头长出洁白无尘的菌子,这里是老界山入口。
周戌久带着人刚到红尘界,迎头撞上一群有些狼狈的女人,这些女人什么年龄都有,大约十四五个,看见他们这群人,吓得直往后躲。
她们如果再往前,就能去修真界了。
“你们是什么人?要去哪里?”总督院弟子问道。
一个壮实的领头女人怯怯问:“我们……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周戌久:“非此界中人。”
他话音未落,那群女人就窸窣交流起来,领头女人眼前一亮:“真的?这里真的可以去修真界……我们到了!我们真的到了!阿姊没有骗我们,她没有骗我们!”
总督院弟子插了一句:“你们都是凡人,到修真界会很危险。”
周戌久:“是谁告诉你们的?那个阿姊是谁?”
“各位莫慌,如果你们阿姊知道修真界,大抵也应该认识我们,我们是修真界总督院。”总督院弟子安抚她们。
这群人看起来就过得好苦,红尘界的深山老林也不是那么好走的,是什么让她们冒死赌一场呢?
领头女人道:“我知道我知道,阿姊和我们说过总督院!阿姊是修真界闽地龙牙书院的院长,学名逢棋。去修真界凶险,在红尘界也难活,反正条条都是死路,我们几个女人家,就想闯一闯,为自己活一回。”
“我认得逢棋,”周戌久让了让路,送她们一道剑气护体,“彼界凶险,多加小心。”
领头女人没想到修真界的人会这么好心,连连道谢:“绝处逢生,多谢道君!”
周戌久:“生死有命,一道剑气改变不了什么。我等还有要事,告辞。”
望着她们在迷雾中消失,有弟子聊起自己历练时的见闻:“听说红尘界男尊女卑,女人总是被打压,越想出头打压得越狠,到岁数了就得去男人家里当炉鼎,生了男孩才算凡人口中的‘厉害’,被夸‘肚子争气’。比邪修还过分!”
“嗯,”周戌久也想到了八百多年前的红尘界,也是一样的,“修真界不需要传宗接代,没天分的人家才生得出孩子,所以没有家族价值。”
在红尘界很荣耀的一件事,在修真界竟是丢人的。
周戌久:“走吧,去罗浮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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