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梅闻声,杏眼一眯,凑近问齐越:“你这是又看上谁了?”
“又”字一出,齐越当场羞红了脸,立刻反驳道:“我可是正人君子……没,没什么奇怪的癖好。”
在场的除了柳青梅,都是男子。他自然是不会喜欢像柳青梅这般疯疯癫癫的野丫头,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但很显然,他不是。
柳青梅左手支着下巴,一副“我懂我懂”的表情望着齐越:“快说说,看上谁了?”
说完,眼神瞟向他身前站着的冷凌霜,方才见两人相谈甚欢,一口一个“师兄”“师弟”,分明是有猫腻!
齐越一指身旁气定神闲的云小胖,高声道:“他!”
这个字正腔圆的“他”字落下,四周空气都好像停滞了一般,静的可怕。一只乌鸦从众人头顶明目张胆地飞过,倒是格外的应景。
柳青梅瞠目结舌。
良久,才缓缓开口道:“原来齐二你喜欢……白白胖胖的……”
这下,倒是引起了冷凌霜的注意。他看着眼前一胖一瘦的两人,竟觉得莫名有几分喜感。
齐越急得一跺脚,大声嚷嚷道:“我是说他,很奇怪!”
山上众弟子皆知,这位齐二师兄是位奇人。除了怎么吃也不胖这项让人羡慕的能力外,还拥有一双与旁人不同的眼睛——异色双瞳。
他出生时,曾被家中长辈误认为是灰眼妖童,弃于西山脚下。幼年时,颠沛流离,居莽荒之地,与野兽为伴,后被西域外族当作兽人进贡给越国皇室玩乐……
直至弱冠,他阴差阳错入了仙山,方才知晓自己拥有一双可视万物本质的阴阳眼。
今日,齐越好像又盯上了一个人。
栖梧峰择弟子,除去资质,看重的无非是样貌。因而在栖梧峰上,样貌出众者不计其数。可眼前这人……他怎么看,都觉得对方五官促狭,身形臃肿,活脱脱的一团肉包子。
其它,他倒是不在意。可刚刚他明显察觉到对方体内波动的灵力,强大至极,虽说只有一瞬,却足以让他后脊发凉。但眼下,那股灵力微弱到几乎探查不到。
思忖片刻后,齐越问道:“这位师弟看着面生得很,不知姓甚名甚,又是何时入的山门?”
被齐越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云小胖多少有些不自在。
“淮河云氏,云庞。家中人都叫我小胖……”说着,缝眼微眯,憨憨一笑,竟有几分可爱。
“大概,是和冷师弟同期入的山门。”
“噢,”齐越看向冷凌霜,“是吗?”
不知是否出于对他之前扶自己那一举动的好感,冷凌霜竟违心地点了点头。
齐越本想继续追问,却听一道悦耳的声音响起。
“像师兄这般风华绝代的人物,我自是见不到的。”
齐越微微一怔,心中很是受用,面上却不漏声色。
“今日得见,惊觉天人……”似是为了打消齐越的顾虑,云小胖夸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美得齐越是合不拢嘴。
柳青梅听着,暗自摇头——这些美好的词,不该是用来形容师尊的嘛!
老妇人顾不得身后众人,只一个劲儿地朝西南角走去。庄子很大,即使外部早已面目全非,只剩残垣断壁,也很容易在庄中迷路。老妇人脚步匆匆,驾轻就熟地走进一个院子。
与其他各处一样,这里也烧成了一片焦土。老妇人脚步渐缓,东张西望,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忽然,焦黑的瓦砾间窜出一只状似白猫,形似白狐的毛团子,直扑几人而来。齐越眼尖,想要伸手去抓,奈何扑了个空。那白影身形敏捷,绕过云小胖,稳稳落在了冷凌霜怀里。
还用略带轻蔑的眼神,朝想抓住它的两人翻了个白眼——十分不屑。
白影落下的那刻,突然而来的熟悉感让冷凌霜悬着的心终是有了一丝慰藉。
他低头,眼眶湿润:是他的白雪!
“这小狐狸,莫不是成精了!”齐越好奇地探身去看,欲将冷凌霜怀中的小家伙提起仔细瞧瞧。不料,刚刚还挺温顺的小家伙张口就咬,猝不及防之下,硬是给咬出血来。
齐越疼的直皱眉,嚷嚷道:“它还咬人……”
“那是因为你长得凶。”柳青梅补刀道。
齐越不悦,“你摸它下,试试?”
柳青梅瞪了他一眼,故意绕到小家伙身后去摸。小家伙似是提前预判一般,脑袋一偏,乳白色的尖牙一口咬了下去。还好她反应极快,险险躲过。
“好聪明。”云小胖脱口而出。
被身旁的齐越和柳青梅同时斜睨了一眼,一脸乖巧地闭了嘴。
冷凌霜刚想替他怀里的小家伙辩解两句,就听前面老妇一声尖叫,神色恐惧地盯着冷凌霜:“妖,白妖!”
似乎是被老妇的叫声吓到,方才还温顺乖巧躲在冷凌霜怀里的小家伙忽然窜起,一口咬在了冷凌霜的脖颈上。乳白色的小牙虽没什么杀伤力,却还是渗出丝丝血来。
然后,冷凌霜的视线开始渐渐模糊。
*
眼前是一片红海,一望无际的红。
冷凌霜曾从师哥那儿听来,人死后是要路过忘川的,喝了那里的水,便能忘却一世的烦恼。忘川河畔有一种花,叫做彼岸花。花叶永不相见,花开时无叶,故一眼望去,只有满天的红色。
他觉得,自己应是来到了忘川。
他是死了吗?冷凌霜努力回想。明明他前一刻还在谢家庄的废墟之上,同发了疯的谢家姨娘理论小白它不是妖物。中间发生的事,他不记得了。
一柄烛光渐渐行近,提灯的是位华发鬓生的老妪。
冷凌霜问:“你是孟婆?”
老妪抬头,甚是惊讶:“魔尊……您怎么又下来了?”
那张苍老枯黄的皮囊之下,竟发出了如同孩童般稚嫩的声音。
“又?”冷凌霜不解,“难道老人家你认识我?”
魔尊这个称呼,他觉得似曾听过。偏又记不得,是何人如此称呼他。孟婆听他语气客客气气,颇为吃惊。半晌才回过神来,轻轻叹息一声:“唉,老朽竟忘了,你没有前世的记忆。”
前世今生,因果轮回,冷凌霜不是没有想过。可若他的前世是个受人唾弃、杀人如麻的大魔头,那一江的忘川水未必洗的掉他那一身的污秽……
“我能问问,前世,我是怎么死的吗?”冷凌霜小心翼翼地开口。
孟婆思忖片刻,仍旧有些犹豫。
冷凌霜心头涌上一丝不好的预感,看来他前世的确不是什么好人。
“老朽虽不能告知你什么,却能讲个故事给你听。”孟婆说着,提在手里的黄泉灯忽地熄灭,化作一缕缕青烟缓缓上升。稚嫩的声音瞬间苍老了许多。
“以前,有两位将军。一个姓风,一个姓萧。萧将军年少轻狂,以攻占别国领土为乐。而风将军生性随和,颇受爱戴。二人在战场上相遇,其逢对手。萧将军见对手是个温文尔雅的公子,玩笑道要娶他回去做将军夫人。”
“风将军羞怒,两人打了一架。风将军战败,被萧军俘虏,软禁在了敌军军营。萧将军每日都会变着法去逗他,日子久了,两人渐渐暗生情愫。”
“一日,萧将军见风将军有些闷闷不乐,一问才知是风将军的父亲病了,恐命不久矣。萧将军虽有不舍,但还是放对方离开。这一别,此后半个月音讯全无。”
孟婆的声音一顿,冷凌霜的心跳也跟着一顿。
“那,后来呢?”冷凌霜生怕孟婆忘了后面的故事。
“萧将军自然不愿苦苦等待,杀去敌国。打探一番才知,风将军的父亲听信军中传言,认为风将军通敌叛国,想让他去偷萧军的城防图,以证清白。风将军不肯,风父将其囚入大牢。萧将军一气之下,率十万大军攻入敌国皇都。”
“原本以萧将军残暴的性格,是要屠了整个皇都。风将军替他父亲求情,又以性命相胁,才让萧将军平复怒火。未曾想这竟是风父的计谋。待萧军退出皇都,风父设计将萧将军抓住,同风将军一起关入了大牢。
大牢之中,风将军问萧将军,遇到他可曾后悔?萧将军的话,我老婆子至今记忆犹新——你未曾负我,何来的后悔。”
孟婆的声音低沉了许多,像是在为这素不相干的二人难过。冷凌霜不懂她为何难过,至少她口中的这二人心意相通,虽为敌对,却心心相惜。
“他们最后怎么样了?”
“死了,都死了……”孟婆似乎轻轻叹了口气,没再继续说下去。
冷凌霜沉默半晌,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说的这位萧将军不会就是我的前世吧。”
孟婆怔愣片刻,笑道:“故事未必是真的,信则有,不信则无。”
“那风将军又是谁?”冷凌霜好奇地盯着她问。
孟婆笑着摇了摇头,“你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不是吗?”
冷凌霜和她对视一笑,慢慢收回视线,看向那一大片无尽的红海。红海之中,升起点点绿色的萤光,像暮色下闪耀的星辰。孟婆也看到了,嘴角扯出更大的笑意:“快去吧,他来找你了。”
“我不是死了吗?”冷凌霜问道。一转身,身后已空无一人。
孟婆的声音渐渐远去,零零散散传入冷凌霜的耳中:“别再来了,冥界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