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珩上一次这么无措是知道月湖之乱的始作俑者是季怀枕,那时他脑中不断重复的只有三个字:怎么办。
扶夷门血流成河时,顾清珩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慌乱。正如月湖之乱他失去了最要好的朋友,现在那种感觉再次蒙上心头,他觉得自己也许又要失去什么了。
萧疏寻眸色一沉,这次轻而易举就挣开了他的手,直向着季怀枕攻去。
“他一直都在骗你,你还天真的以为你的师尊对你善心大发,没想到是另一个人为求自保做下的一切。”季怀枕一边迎着萧疏寻的鬼气一边高声说道,说给萧疏寻听,也是说给顾清珩听。
顾清珩听在心里,他清楚萧疏寻内心一直都是渴望能够得到他师尊的疼爱与肯定,否则萧疏寻也不会被那样的梦困扰来回。几次梦魇时分,都源于那场大雪,他一次又一次回忆与时予初见的样子。起初顾清珩抱着侥幸心理想拉回萧疏寻,拉不回来就算了。他若真是预言的魔君,乱三界杀生灵,顾清珩也确实做了亲手斩杀的打算。
可是现在,萧疏寻是真真实实站在他眼前的一个人,与他走过了春秋,经历了生死,都为彼此陷入过危难的时刻。顾清珩不知道自己是从何时开始害怕的,他害怕有朝一日萧疏寻知道一切,知道如今这些好来自另外一个人,顾清珩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时候的萧疏寻。他不知道萧疏寻会是厌恶还是欣喜,因为是他让萧疏寻的恨无处恨,爱无处来。
“住口!”萧疏寻的一声怒吼拉回了顾清珩的思绪,季怀枕总是想要挑起两人之间的矛盾,再看他们互相残杀,在梦里便是如此,纵使萧疏寻知道自己不能把季怀枕怎么样,但这会满腔怒气无处发泄,只能往这个人身上劈。
顾清珩再次挥剑上前,他不能让萧疏寻伤了季怀枕,更不能让季怀枕碰到萧疏寻的一根头发丝。
但他最终要在这两人之间做一个抉择,故友相识之义还是当世师徒之情,碧云剑会偏向哪一边,在剑落之前顾清珩自己也不知道。
季怀枕不用法器,一道心术,一捧离火,练得炉火纯青。
瞳中映出萧疏寻逼近的身影,季怀枕冷笑:“不自量力。”
刀剑铮鸣,碧云头一次与不若擦出带着怒意的火花,但顾清珩却还是站在萧疏寻的前方,面朝着季怀枕。
脊背要留给信任的人,那一刻,魔印猛地闪烁几下,最终平息。
“季怀枕,你莫要在此挑拨离间,我与你的恩仇,我们堂堂正正来算。我的脾气你知道,既然接了这档子事,就不会随意停手,萧疏寻这个人,我管定了。”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离火在季怀枕手中如同一只飞舞的火蝴蝶,手腕一转,蝶消烟灭,那人的声音又是多了几分戏谑:“你刚不是还说要亲手杀了他吗?”
这一问让顾清珩下意识用余光扫向身后,他总算是知道自己会失去什么了。
剑锋偏向何方在落脚时显得无足轻重,倘若顾清珩在落地时面向的是萧疏寻,那他才是真的落实了那句话。所有的好会在一瞬间分崩离析,所有走过生死建立起来的感情,会被一个叫做欺骗的东西瓦解。
但是顾清珩不会,这一点,萧疏寻心知肚明,且从一而终。
“杀他的前提是他将剑齿对向苍生,我不允许也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就算入魔是必然,我也不会让他手沾鲜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既然当得这个身份,就要护住这个人,谁都别想误他,你也不行。”
季怀枕笑中带着酸涩:“所以,你就为了这么一个人,又一次将你这一身武艺对向我?”
温度是骤然上升的,季怀枕出手永远都是猝不及防,前一秒他还在惋惜故人疏途,下一秒离火就如火龙一般朝两人扭动而去。
这次先反应过来的是萧疏寻,转身绕到顾清珩身前挥手向后,魔气与离火在空中撞击成一堵风墙。另一手却紧紧箍着顾清珩,四目相对之中,俩人终于看清了真正的彼此。
“又给他跑了。”季怀枕和来时一样,去世无声,顾清珩收剑看向萧疏寻,尴尬瞬间将刚刚的焦灼取代。
“恒一长老和段掌门还不见踪迹。”
萧疏寻自是明白顾清珩这会的窘迫,他知道顾清珩有满心的疑问,比如是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知道的,也清楚顾清珩这会有许多话要说,但他偏偏就想要这份窘迫停留地再久一点。
*
季怀枕的幻术让恒一和段周迷失了方向,等回神过来已经行至末地深处,身侧不见顾清珩和萧疏寻,取而代之的是一群双眼猩红的弋兽,以及那位消失已久的清屏掌门首徒。
恒一难以形容他再见程泽时的心情,他在客栈出发之前算了一卦,这一卦见了血红,恒一并没有告诉其他人,算完了卦就默默收了起来,此行艰难他亦是知晓,可他终究是不想和清屏子弟对上刀剑。
弋兽口中涎液垂落,兽眼中是掩藏不住的血腥,只等程泽一声令下。程泽早已不似清屏岁月时,鬼浊让他的实力突飞猛进,他也更加依赖也更贪婪这股邪力,不等季怀枕开口,他也早已按耐不住想要试手的心。
“程泽!你可知这是邪术,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恒一还想开口劝回孽徒,程泽对他的话视若无睹,本就跋扈惯了如今更是不装了:
“萧疏寻不也修了邪术?怎么不劝劝他,你们永远都是这套说辞,走火入魔,不得好死?哪就那么绝对,英雄豪杰只量一腔豪胆,我偏说我是英雄,而你们,就是我功成的垫脚石!”
往前推上个把月,程泽对清屏山还是存有敬畏之心的。皇城所有法事,天家祈福皆出自清屏山。代代皇帝以求长生,去了清屏求仙问道回来便能坐稳了太子之位,这似乎已经成了皇宫的默认规矩。程泽早已以太子自居,他站在清屏山的山巅,望得见自己往后坐拥春秋江山的结局。
但如今,他才知道皇权与长生不可兼得,他想要长生,单凭清屏山那几年怎么能够,但鬼浊可以。他在这九幽之中见过了太多仙门无法触及的东西,他知道季怀枕是真正的仙人,才知道清屏山那所谓的修仙之路是多么呆板。
弋兽得了号令,仰天长啸朝着两人扑去,四面八方来的还有哀嚎的恶鬼,程泽狂笑其中,这才是食人血肉不吐白骨的九幽末地。程泽不出手,只躲在这群邪祟之后,如同他对于萧疏寻的恶一样,仿佛如此,双手干净的便是他。
“真是孽徒!段周,逐月!”恒一挥开一只弋兽喊道,段周点头应声飞身到人身边。
他俩能成为好友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在恒一入清屏山之前俩人先后师从同一人,双龙逐月被分开两式教给他们,不完整的剑谱却被两个人凑成了更上一层楼的剑阵。
九幽黄沙卷起,烈日之下荒漠中头一次亮起赤红之外的光芒。一黑一白两条龙影自二人剑中直冲上天,似是勾了旭日燥热冲击向兽群之中。相比弋兽那些恶鬼就更佳不堪一击,只是被龙影挨到便魂飞魄散。
这一招终是逼得程泽不得不出手,他邪笑着将十足的鬼浊挥向二人,却在半空被另一道更加强势的气流打破。
恒一与段周同时收剑,看向来人方向,顾清珩与萧疏寻并肩而来,萧疏寻不显魔印,手中不若却通体漆黑,恒一有些惊奇,但现在还不是絮叨的时候。
“程泽,我念你是我闲月阁首徒,放下屠刀,随我回去,我可以饶你这一次。”
程泽不语,似是没想到顾清珩和萧疏寻会来得这么快,恨之入骨的人就在眼前,季怀枕先前交代抛之脑后。他也不想再听顾清珩废话,闭眼念咒更多的浊气肉眼可见朝他身体汇去。再睁眼时,满目狰狞,理智彻底被癫狂取代。
漫天鬼浊对上鬼气,一声轰鸣后程泽飞身朝萧疏寻而来,招招致死。他也有执念,他不信他胜不了这个野蛮庶人。
程泽恍然记起他第一次见萧疏寻的时候,萧疏寻十二岁,他也是十二岁。他从一开始就看不起萧疏寻,那年先后行了两次拜师礼,封了两个徒弟,一个是皇宫尊贵无比的皇子,一个是街角苟活如野狗的乞丐。程泽是大师兄,萧疏寻朝他敬茶时,他将眼中的厌恶掩饰得很好,程泽接过了那杯茶,却将它倒在脚下。
萧疏寻的恨意不比程泽少,似是将时予的那份也加在了程泽身上,却还记得顾清珩的话,一招一式留有余地,从容应对着程泽致命的每一剑。刀剑相抵,目光相对,这次谁都不做掩饰,恨就是恨,谁都不会闪退丝毫。
而下一刻,萧疏寻明显看到程泽双瞳一震,惊觉手上力度顿时消散,眼前人向后仰去,剑落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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