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时疫

宫中静然,出了宫门长街上零散亮着些灯火,行人步履匆匆,大多提着药包往家赶,不在长街逗留。

顾清珩能帮他们渡过此劫,皇帝自然是乐意的,彼时时间太晚,便先安排几人在宫外住下,顾清珩翻看着送来的医案逐渐看出端倪:“从发病到死亡最多不过一周?病患却脉象平稳…”

“嗯,发病很快,却不知是如何传染,有时共处一室的另一人却不会染病。”李扶歌跟着几人到住处,多留了片刻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如今盐城最为严重,陛下已经下令暂时封锁盐城,进出都需要严格检查。”

顾清珩沉思了一会:“明天我们去盐城看看。”

当下是特殊时期,时疫盛行,人都是惜命的,早在盐城疫乱爆发时,京中嗅觉敏锐地就已经囤了粮关门闭户。这种时候能不出门就不出门,这些人居然还要往最严重的盐城去,就算是修仙者比普通人强上那么些也不能这么玩啊。

但李扶歌却并没有出言阻拦,她这时候是自私的,医官不管用,求神神不应,自然就把希望寄托在他们几个身上,也许他们还真有法子。

李扶歌这样想着,算是宽慰自己,点头应下:“明日一早,我带你们去盐城。”

“你就别去了,你都说了盐城如今疫病严重,你一个女孩子身子骨弱……”

“谁说我身子弱?”恒一话说了一半就被李扶歌接过来打断,从小哥哥跟着父亲上战场守边关,她却只能在家做针织女红,李扶歌确实容易生病,但她可从不认自己身子不好,更不允许别人当着她的面说,“天子脚下百姓苦难,我们家吃着朝廷的俸禄,就要为百姓做事,嫌我是女儿家,不让我上阵杀敌,如今在这种事上也要把我放到后面?”

李二小姐豪爽泼辣,不似闺中女子温润端庄,她更像是一缕自由的野风,吹得了万花丛中过,也上得去九天比骄阳。京中夸赞也好,诋毁也罢,但对于李二小姐总归是有些忌惮的。不过她并不在意那些声音,因为她有自己要守护的东西,李慎教她的第一句诗便是“乐民之乐,优民之优”,盐城疫症刚起时,她就已经去了几次了。

左右拗不过,只能应下,李扶歌这才算是舒心,转身要走,顾清珩便趁此空隙曲指轻弹,一道常人看不到的屏障附在李扶歌身周,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她非要去,那也得平平安安回来。

提到这事时萧疏寻就料定顾清珩是一定会管这件事的,他并不意外,知道顾清珩自有分寸却还是忍不住想唠叨几句,顾清珩见没见过他不知道,但萧疏寻是真真切切见过瘟疫横行街头街尾皆是腐尸的惨状。

“进了盐城,不要乱摸乱碰,面衣不要摘下,传染方式不清楚,也最好不要与人接触。”

顾清珩停住收拾东西的手:“这些我都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唠叨了?”

“不是唠叨。”萧疏寻说得随意,四下无人他也不再藏着掖着,“你现在又不是真仙人,万一染上了病有灵力不至死,但也够受罪了。”

“知道知道。”顾清珩颇有些不耐烦,点头推搡着萧疏寻往外走。

“师尊,我不想你有事。”顾清珩止住了推搡的动作,萧疏寻转过身看着他,又是郑重地说了一遍,“无论如何,先顾好自己。”

顾清珩松开了手,自他俩把话说开后,私下萧疏寻就不叫他师尊了,这会突然这么认真反倒让顾清珩有些不自在,移开视线也不知是说给谁听:“我又不是你师尊……”

“是不是我都希望你好,如同你盼我安好一样。”

这般话从萧疏寻口中说出,着实让顾清珩起了鸡皮疙瘩,摆摆手推着人出去:“知道了知道了,你也注意点。”

屋内静下之后,顾清珩才发觉自己脸颊滚烫,咽了几口水才压下那股奇怪的感觉,不过是一句话而已,他先前也跟萧疏寻说过类似的,怎么换成自己就这么刺挠。

*

第二日阴天,苍茫之间灰白一片,连那些红灯笼似乎都被叠加了几层灰色,不比昨日鲜艳。店铺零零散散只开了几家,行人也少,且都步履匆匆,办完了事就躲回家了。

李扶歌雇了几匹快马,四人戴上面巾直往盐城奔去。盐城城门紧闭,外设几队官兵戍守,凡是出入都需要严格排查。李扶歌下了马又是掏了那枚玉牌,官兵这才让开了路。

方才还觉得京城在阴天中显得有些落寞,盐城则更显得萧瑟万分。京城好歹能碰到几个行人,盐城别说是人了,就是野猫野狗都见不着一只,满城弥漫着一股混着腥臭的霉味,俨然已是空城一座。

“怎么不见有人?”恒一隔着面衣还要捂着口鼻,早上多吃了个包子,这股味闻得他直反胃。

“病患都集中在医馆那边。”李扶歌面不改色在前带路,她先前已经来过两次,可除过去给医馆帮帮忙也没什么用处。

盐城那所医馆时候久了,地方也大,医馆郎中家中三代行医,却不曾进宫谋职。医术在民间盛名常在,京中有些人生了病都会慕名前去。

这会离得医馆近了,才听着了哭声与哀吟。前脚还没踏进馆中,就先抬出来两具盖着白布的尸体,这些都是家里已经无人的尸身,官府衙门登记后便拉到一旁烧掉,再将骨灰下葬。

四人都没有说话,心情却如千斤担压。

宫里派来的医官忙前忙后,院子里尽是临时搭建起来的棚子,病患们分时期被安排在不同的地方,中间或用屏风或用草编围栏草草隔住。入目皆是疮痍,咳嗽声与哭泣声交替重叠,有的人身边已无人看管,身上腐烂的地方爬满蛆虫,喝下去的药也无济于事,只能静静等着死亡降临。

“二小姐,您又来了。”一个女医抽空过来招呼了一句,却也没有再多的客套的话,“上次送来的药几位大人研究了来回,有一些效果,但还是不行,无法根治,目前没有出现疗愈的情况。”

“嗯,我再想办法去找其他的。这几位是清屏山的仙师,让他们看看吧。”李扶歌微微侧身抬手指了下身后几人,顾清珩等人应声颔首示好。

女医眼中似有一丝鄙夷闪过:“嗯,几位自便,不过小心些。”

得了允准顾清珩他们才前去看各位病患的情况,李扶歌也走进馆内帮忙熬药,女医忍不住朝李扶歌吐槽:“修仙之人信奉神明,可神明哪知人间疾苦,如今这世间如此,怎么不见有天神来保。仙师,真是可笑。”

李扶歌看了眼左右穿梭在几个棚子的顾清珩叹了口气:“天灾**,死马当活马医吧。”

顾清珩看得仔细,和医案记载的差不多,刚出红疹的人身上并无其他,红疹过后的情况就比较棘手了,腐烂的速度太快,几乎是一夜,原先起红疹的地方就会破皮,而后变成一滩烂肉,烂得发黑。但最奇怪的一点,这些人的脉象都无任何异常,若不是他们身体上的这些变化,从脉象上看,这些人可谓是一个比一个健康。

各种药方,内服外用的试了不下十几种,医书都快翻遍了,皇帝甚至各地张贴寻求能治愈此疫的江湖游医。然而求来的药也只是能缓解一些病患的痛苦而已,想要治愈简直难如登天。

“真是怪了。”顾清珩连摸了几个脉都是如此,心下奇怪。

“你先顾好自己。”其他医官手上都戴着动物皮革作为简单的防护,顾清珩也不隔个什么,就直接上手去查看各个病患的伤口等等,一圈下来手上沾了不少血污。

萧疏寻心里不舒坦,之前交代的话这人是一点也不记,但他也没什么怨言,悉心地帮顾清珩擦着手上的血迹。顾清珩也由着萧疏寻的动作,眼睛却又瞟向医馆里的医案上,那是还未来得及送入宫中的存档的。自己扯过萧疏寻手里的方帕三两步就走进屋里,医官没管,也没时间管,顾清珩便自己翻看起来。

上面所记都是近来每个病人生病后的发病过程,从发病到死亡真的太快了,即使后来用了好药,也不过是多活了一两天,似乎从得上红疹开始,就已经是必死无疑了。

“脉象上什么都看不出来。”一位医官摇头走近,拿起朱笔沾上墨水,在刚刚搬出的两具尸体名字上画下了一道横线。

那道线太刺眼了,却又像是闯进黑白世界的一抹惊鸿,顾清珩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他也不吭声,抬脚又往病患处走去。

他要再搭一次脉,不过这次,是要用灵力去细探一番。

顾清珩先前没往深处想,脉象奇怪,只以为是什么疑难杂症。这会灵力微动,却怎么也进不到这些人的身体里,如此也间接说明,这压根就不是什么疫病。

刚搬出去的那两具尸体还没有焚化,先烧了死者生前的用物,尸体还放在一边。

顾清珩朝那两具尸身鞠了一躬,又在心里默默超度祈愿,这才蹲下身揭开白布,比方才看得更加仔细。萧疏寻担心,却也知道这人认定的谁也管不得,只能拿着巾帕在旁辅助。

片刻后顾清珩站起身,更加确信了心中猜忌:“这不是疫病,是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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